据载我国的造船技术,从商朝开始一直保持了两千五百多年的世界领先地位,后来还有郑和七下西洋的壮举。只是到了近代,西方工业革命兴起造船业,西方列强凭借船坚炮利,横行五洲。这是后话。
大洋幽幽,浪花叠叠,时有飞鱼翻跃,海鸥翱翔。帝辛等人大多生于内陆中土,哪里见过这等景象?无不心潮澎湃。帝辛暗道,从朝歌通往东海的“朝阳大道”一旦建成,就能带妲己前来观海。
远眺蓬莱岛,只见祥云缭绕,仙气升腾,众人如同进入梦幻之境,无不飘飘欲仙。随着大船的驶近,众人的笑容僵在脸上,都被眼前场面惊得呆了。只见蓬莱岛的九十九个港湾内,停泊着众多形似鲨鱼的大船,足有上千艘!多数已经完工,有的尚在建造。人来人往,肩扛背驮,叮叮当当,热火朝天。
满仓心头一动,难怪蓬莱岛有来无回,原来人都被留下造船了。
攸喜问道:“大贤,这许多大船为何都制成鲨鱼模样?”华士道:“攸喜将军有所不知,打制独木舟,只需将树干挖空;打制一般河船,可用木板拼装;而打制海船,则须有龙骨支撑,龙骨多用铜铁,犹如人之骨架,无骨则瘫。”手指其所乘之舟,道:“打制这等巨舟,铜铁龙骨已不足为用,颠簸于大洋之中极易散架。”攸喜问道:“那用何料?”
华士道:“鲨鱼之骨。”
众人闻所未闻,个个奇目相盯。
华士道:“将鲨鱼猎杀,其骨用作龙骨,其皮包于船身,其肉众人分食,一举三得。鲨鱼骨筋韧相连,再佐以铜铁,用作龙骨牢不可破。鲨鱼皮既光且滑,包于船身则利水中疾行。这等以鲨鱼骨皮打制之舟,故称‘鲨舟’。”
狂谲、华士兄弟在此造舟显然已有许多年头,只是外人并不知晓。眼望密密麻麻的鲨舟,帝辛暗自思忖:“二人为何要秘密造舟?为何一下子造下这么多?这些鲨舟的用途是什么?华士引寡人来此究竟是何目的?”
华士道:“陛下,请移驾下船!”
再说孤子城断肠崖上,辛怜不顾莫老五对七姑的一片赤诚之心,说道:“莫老五你听好了,我要你答应娶我为妻!”这句话如同炸雷,莫老五虎目圆睁,喝道:“你怎讲?”辛怜道:“本御妹再重复一遍,我要你亲口答应娶我为妻!”
姜良跳将起来,骂道:“厚颜无耻!噫嘻,鳖孙!”
莫老五手指辛怜,道:“得寸进尺,岂有此理!”辛怜目视莫老五,一字一句说道:“适才本御妹已然说得明白,欲达目的,当不择手段!本御妹如花似玉,才是大将军的绝配。七姑是一个丑人,凭什么能得到大将军?”莫老五怒至极处,吼道:“不许你辱骂七儿!”
姜良气得晕头转向,颤巍巍指着辛怜的鼻脸,道:“你怎能如此不知廉耻,先是骗我说出七姑毁容真相,而后诱我等来此,再以千年参王要挟,逼迫莫老五就范,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布设的阴局!你才是个丑八怪,呸!”
莫老五平了平心头怒气,道:“御妹,俗话说帝王之女不愁嫁,御妹如此美貌,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莫老五此生,除了七儿,不会迎娶任何女子。”话语不多,声音也不高亢,却不容置疑。
辛怜并未与莫老五争辩,对七姑说道:“我且问你,是要千年参王,还是要大将军,二者取一,你可想仔细了。”同样是话语不多,声音也不高亢,却句句掷地有声。
莫老五喝道:“御妹,耍弄龌龊手段,让人不齿!”
姜良叫道:“让臭老道去死,我不救他了,嗑瓜子嗑出个臭虫——啥人(仁)啊!”
双方都已把话说绝,辛怜不想再罗嗦,将盒子慢慢举起。千年参王一旦被抛进万丈悬崖,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就在这时,耳听七姑道:“且慢!”
尽管已让莫老五得见真容,但七姑依然相信莫老五不会将她抛弃,只是今日辛怜所设之局,犹如泰山压顶,让人喘息不得。注目莫老五,七姑忽然有一种恍如梦境的感觉,人生竟是如此的无常,令人难以捉摸。不过二人相处的日子虽短,并无山盟海誓,但二人同甘共苦生死相依,七姑已然得到被人呵护和被人深爱的幸福,心意已足。
七姑缓缓走向莫老五和姜良,双膝跪倒,深深叩首,道:“大将军,神医,道长是七儿的救命恩人,七儿宁可身死,也要换回道长性命……”莫老五道:“七儿……”姜良也道:“姑娘……”七姑没让他二人往下说,继续说道:“人之姻缘,自有天定。七儿命薄福浅,当认天命。谢过神医对道长的悉心照料,谢过大将军对七儿的深情厚意,七儿会铭记在心。”说罢再次深叩,而后慢慢站起,对辛怜说道:“御妹,七儿答应了。”
辛怜面无表情,道:“我要大将军亲口答应。”
七姑移向莫老五,目光恳切,道:“大将军,请给御妹一诺。”
莫老五又气又急又痛又怒,大喘粗气,哪肯答应?七姑盯住莫老五的双眼,轻声说道:“大将军,七儿求你了。”值此之时何须多言,莫老五已是泪流满腮,无声点了点头,转向辛怜,颓然说道:“御妹,莫老五答应你。”
辛怜道:“请大将军再重复一遍。”
莫老五大声说道:“莫老五答应娶你为妻!”
辛怜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狂喜不已,忽然朝东方瞥了一下,急喊一嗓:“神医,快去救道长!”辛怜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以救云中子为前提,如果云中子救不回来,一切将会化为乌有。
太阳喷薄欲出,姜良失声叫道:“快!”冲向辛怜,一把抢过盒子,不及与众人招呼一声,朝崖下冲去……
辛怜从怀里摸出金桃子,亮给七姑,道:“圣主圣谕,命本御妹陪伴大将军前往西岐。”七姑转身跑去,莫老五叫了一声“七儿”,起身欲追,辛怜厉声喝道:“站住!你是我的夫君。”断肠崖上已无旁人,辛怜蹦蹦跳跳扑进莫老五怀里,扬起小脸儿,柔声说道:“大将军,辛怜愿一生相随,决不变心。”莫老五将她扶开,投去冷冷地目光,道:“情爱本应发自男女内心深处,似你这样逼婚,断不会得到真爱。”辛怜斩钉截铁地道:“情爱是自私的,可以共同育培,辛怜正是想……”莫老五拦住她的话,道:“圣主要我去西岐做什么?”当时他答应尹晴,待救了云中子,会助她去完成一件大事。
辛怜道:“密须与西岐即将开战。”
莫老五惊道:“西岐谁人为帅?”辛怜面带自豪,道:“我娘亲。”莫老五奇道:“你娘亲是谁?”辛怜撅起小嘴佯怒,道:“我娘亲自然是我娘亲。”莫老五意识到问话过于简略,道:“我是说你娘亲本是女流,怎会排兵布阵?”辛怜道:“我娘亲不但武功高强,排兵布阵更是得心应手。”
莫老五问道:“你娘亲叫什么?”
辛怜答道:“有莘氏。”莫老五道:“早有耳闻。”辛怜扬扬眉毛,道:“圣主命我二人即刻起程,前去助我娘亲。”莫老五断然说道:“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要再见七儿一面!”辛怜喝道:“你敢违抗圣谕?”莫老五沉下脸,道:“莫老五敢抗天命,何患一个什么圣主。”辛怜忙撒着娇说道:“大将军你怎么啦?”莫老五道:“我还要去祝融国看看。”祝融国是孤竹西邻,飞马不过一两日路程,这两个要求合情合理,辛怜也不好逼迫太甚。
当夜,辛怜放飞“橙哥”,飞鸽传书:“儿得佳婿莫老五。”
有莘氏当即回信:“贺喜吾儿!”
客栈内,云中子笑声朗朗,正与伯夷、叔齐聊天,姜良垂头丧气,闷声不语。
莫老五急火火闯进屋里,问道:“道长可见了七儿?”云中子一眼瞧见莫老五身后的辛怜,奇道:“这位姑娘是……”莫老五道:“她是御妹。”辛怜抢过说道:“我是大将军的妻子。”云中子惊得连珠发问:“哪个御妹?可是有莘氏之女?怎会是大将军的妻子?七姑哪里去了?”
姜良叹着气把前后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当听到辛怜假造圣旨骗取参王时,伯夷、叔齐惊得目瞪口呆。云中子半晌无语,最后才道:“万事皆因贫道而起。”莫老五道:“请允在下先走一步,我要去寻找七儿。”云中子道:“且慢!”略略思忖,道:“七姑定是回了朝歌,朝歌的那间草屋是你二人初会之地。”姜良道:“此话有理。”
云中子道:“大将军,贫道问你,你真想助邪道为非作歹?”
辛怜是圣道中人,自然听得刺耳,说道:“道长请口下留德,不要口口声声诡称‘邪道’。”云中子对她设计逼走七姑正自愤慨,目光如箭,道:“你年纪轻轻不辨是非,贫道不与你一般见识,请你不要插话。”辛怜一笑,学着有莘氏的话,道:“是是非非现在难以定论,让民族的千百年历史去验证吧。”云中子也笑着说道:“此话更像是你娘亲说的。”辛怜一怔,脱口说道:“怎么?”
云中子并不知有莘氏和辛怜都是圣道中人,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但因其怜念七姑,自然对辛怜出言不逊,道:“七姑已黯然出走,你将莫老五据为己有之目的已然达到,接下来你还会耍弄什么计谋?”辛怜刚想发作,突然想到在莫老五面前不能失了风度,更应显出御妹的大气,便笑着作答,但绵里藏针,道:“这些日子道长生命垂危,对世事之变不甚知晓,孤陋寡闻也在情理之中。”唇枪舌战,云中子哪会示弱,道:“敢问御妹,世事已有何变?”辛怜道:“密须国兵马挥师东进,即将马踏西岐……”
云中子惊道:“你怎讲?”这一变故确是发生在他受伤之后。
那时的通讯极不发达,孤竹国尚未得此消息,伯夷、叔齐闻之色变。伯夷道:“密须蛮荒之地,尚未开化文明,民风强悍,掳掠成性,西伯侯如何能挡得住?”叔齐道:“两国各有万余兵马,大战一开,岂不玉石俱焚?”
辛怜理理额前垂发,道:“西伯侯已聘我娘亲为帅……”
云中子又是一惊,道:“有莘氏为帅?”
姜良突然一跳,问道:“你娘亲……那不是女人么?”
辛怜道:“废话!你娘是男人?”
姜良伸着脖子咽了一口唾沬,道:“我是说女人哪能为帅?”
云中子心里已是波涛汹涌,对辛怜不再言语冲撞,说道:“原来发生这等变故,这跟莫老五有何干系?”辛怜道:“自然有干系!大将军善于用兵,西岐得大将军相助,定会如虎添翼,早日击退密须。敢问道长,此等大义凛然之事,妥是不妥?”说得慷慨激昂,又没有暴露是受命于尹晴。
云中子直视辛怜,道:“这可是尹晴的主意?”
辛怜道:“这你得去问尹晴,与本御妹无干!”云中子转向莫老五,莫老五据实答道:“不错。”云中子不解,道:“尹晴历来视西岐为敌,为何伸出援手?尹晴不可能弃恶从善啊。”此时自然想不到尹晴会技高一筹,又道:“大将军去朝歌找七姑固然重要,但俗话说救兵如救火。”深知莫老五身陷情殇,情爱之事又最易生出枝节,但也没有更多的理由劝阻,思忖一下道:“大将军只管前去西岐,七姑交由贫道和姜良兄照料,如此则两全其美。西岐可以没有贫道,但不能没有大将军!”
一席话道理昭然,莫老五道:“拜托道长和神医!”
莫老五带着辛怜飞马到了祝融国。
对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莫老五深情凝望,禁不住眼眶湿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辛怜说道:“莫老五离开故土时才五岁。”辛怜不谙世事,自然也不知祝融国的往事,笑着说道:“大将军,你离开时是被人抱着呢,还是骑马坐车?”莫老五黯然一呆,知她不晓内情,便道:“既未骑马也未坐车,而是被鞭抽棒打。”辛怜奇道:“怎么?”
莫老五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祝融国灭国时,其父战死,其母死于迁徙途中。飞廉见他孤苦伶仃,收为义子,从此二人相依为命。苦大而仇深,莫老五从小便将仇恨埋于心底。如今家乡巨变,再也没有驱逐,没有杀戮,莫老五仿佛看到一轮红日在祝融国冉冉升起,光耀千秋,辉映万世!莫老五深深吸了一口气,畅快无比。莫老五眼望苍天,道:“终于可以告慰义父,告慰千千万万英灵,热血没有白流。”欣慰一笑,又道:“‘盛世之法’在祝融国得以成功,届时再去游说陛下推向天下。华夏民族必将千秋炽盛,炎黄子孙必将万代恒安!”
不料越往前走,莫老五越感迷茫,一路上并未见到分到土地的隶人载歌载舞的欢快场面。莫老五勒住“雪花豹”,举目四望,只见前面有人劳作,映入眼帘的是过去十分熟悉的场景:隶人披枷戴锁,面朝黄土,几个衣着华丽的人手握鞭子,不时抽打喝骂。
莫老五满面疑惑,翻身下马踏步走去,问道:“这是……”
一个穿黄绸的人冲他上下打量几下,道:“你可是前来投奔的隶人?”
因莫老五依旧身穿造反时的衣服,加上数次受伤沾满血渍,虽然浆洗得还算整洁,但已破旧不堪,被人误以为是隶人不足为奇。见莫老五未置可否,那人阴阴阳阳笑了,道:“竟然还有一匹好马!”对另几个衣着华丽的人说道:“来,把他的马收了。”
莫老五道:“怎样?”
有人扔过来一幅枷锁,喝道:“戴枷劳作!”莫老五问道:“你等可是祝融国的?”那人道:“明知故问。”莫老五道:“你可知祝融国已推施‘盛世之法’,均分土地,人人平等……”那人已不耐烦,眼珠一瞪,令道:“戴上!”莫老五喝道:“你可认得莫老五?”那人道:“那是我祝融国的大将军。”莫老五一字一句说道:“我就是莫老五!”
那人朝莫老五瞧了一回,冷笑着道:“大将军会是你这模样?”
劳作的隶人都已停下,静悄悄瞧着几人,一声不响。莫老五手指隶人,说道:“他等可是隶人?”那人道:“废话!”莫老五又指指这几个衣着华丽的人,道:“你等可是隶主?”那人嘿然一笑,道:“我等都是新贵。”莫老五奇道:“怎么是新贵?”
那人道:“跟随大将军造反,为的就是荣华富贵,今造反成功,老子自然是新贵了。”
至此莫老五终于明白,原来这些曾经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隶人,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新的隶主贵族,而那些前来投奔祝融国的隶人,依旧被驱使奴役。莫老五想到擀面杖、一根葱等隶人将军,问道:“擀面杖现在何处?”
那人喝道:“放肆!你敢直呼将军名讳,死罪!祝融国国君尚未就位,大将军外出未归,擀面杖将军监理国事。不过,擀面杖将军现已改名叫‘富泰’。念你初来乍到,死罪不究,自己戴上枷锁,劳作去罢。”
莫老五十分震怒,这哪里是他要推施的‘盛世之法’?这与殷商旧制又有什么区别?祝融国到底发生了什么?此时已无心再跟他说下去,飞身上马,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辛怜虽不知发生何等变故,但也知事态严重,跟着莫老五朝荣城飞奔而去。
身后传来那些新贵的叫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