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在朝歌,莫老五带七姑登殿面君叩谢帝恩,说了拟往孤竹之事,因云中子尚被通缉,自然不便说出目的。散朝后,大国师孤阡密奏帝辛,说莫老五此去孤竹是想求取千年参王,并将千年参王的功效夸大了十倍。帝辛心头一动,当即想到用千年参王医治苏妲己,于是下了一道敕命,命孤竹君献宝。没有千年参王,云中子无疑会死于非命,而孤竹君痛失珍宝,定会迁怒于帝辛,正可离间孤竹与殷商,这就是尹晴的一箭双雕之计。辛怜宣读敕命,孤竹君果然泪流满面,十分痛心。为方便辛怜给莫老五密传尹晴的圣谕,孤阡又奏请帝辛同意,让辛怜去孤竹宣诏。没想到辛怜乍见莫老五,怦然心动,不禁暗自思忖,此生既然做不成贵妃,就要配一个像莫老五这样相貌堂堂的伟岸将军,英雄配美人,美人伴英雄,天造地设。辛怜没往深处想,圣道惩戒严厉,如果坏了尹晴的大事,将会有什么后果。帝辛原本让孤竹君差人专程护送千年参王到朝歌,辛怜知道千年参王在七姑、莫老五心里的分量,正可依此要挟,便篡改圣旨,直接拿走千年参王。所以,辛怜说敕命亦真亦假。
辛怜本已答应对七姑毁容之事守密,没想到今日就来威逼,姜良气得怒火乱撞,叫道:“你假传圣命,孤竹君会信?”辛怜道:“敕命出自本御妹之手,自能以假乱真,现在还在侯府供着呢。”姜良喝道:“你竟敢假造敕命,就不怕祸灭九族!”辛怜语气调侃,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姜良脖子扯着青筋,吼道:“那是不知道虎的厉害!”
辛怜拉着脸说道:“七姑,你还犹豫什么?”
商周时也有女子罩面,莫老五原本并未大惊小怪,此时已是心如明镜,七姑定有难言之隐,或许脸上长有胎记,或许容颜已毁……莫老五胡乱猜想,不由朝七姑望去,见她既窘且羞,便道:“七儿,既然救治道长只此一物,你就把面纱摘了吧。七儿放心,无论看到什么,我都会坦然面对。”
两颗大大的泪珠迅速滑落,七姑背对众人将面纱摘了,慢慢转过身来。
尽管莫老五、姜良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一睹之下,仍失色当地。断肠崖上奇静无比,只有偶而扫过的风声。七姑背过身去将面纱重新罩好,而后转面众人,静静地道:“大将军,七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担心会失去你,对不住了。”
莫老五突然心口一疼,险些摔倒,尽管清楚辛怜是在故意当众羞辱,想让七姑无地自容。而七姑面对挚爱之人露出丑陋之处,需要多大勇气,又是何等无奈。莫老五不但丝毫没有嫌弃之意,反倒激起一股怜爱之情,犹如波涛,更似风雷。他本就心存鸿鹄之志,决心为民族为民众打拼出一个太平盛世,心头时时刻刻被崇高理想所占据,又怎会为自己挚爱之人的相貌而忧伤?
莫老五走向七姑,将她紧紧抱住。七姑挣扎几下,自然挣扎不动,热泪潸潸。莫老五坦然一笑,道:“七儿,人的容貌原本就有丑有俊,而你身遭不幸,承受的痛苦常人难以想象。七儿心地善良,疾恶如仇,你的心灵最美。莫老五很庆幸遇到了你,不管你的容貌如何,我都不会计较!”
闻此一番表白,七姑以手捂面,哭得双肩耸动,不能自持。
辛怜道:“云中子丧命在即,你等还听不听本御妹的第二个条件?”
莫老五、姜良注目辛怜,面对莫老五对七姑的一片赤诚之心,辛怜全然不顾,道:“莫老五你听好了,我要你答应娶我为妻!”
再说帝辛。自那日亲见曲直雕刻崖像,震撼不已,之后一行人继续向东走去,渐渐出了沂山。帝辛向满囤打听飞廉之子的下落,满囤道:“如此久远的事,恐怕无人会知。”帝辛道:“只要他还在人世,就一定能找到!”满囤道:“怕只怕他已不在人世了,隶人被当作‘会说话的牲口’,劳损而死病疾致亡者比比皆是。还有……”
帝辛道:“还有什么?”
满囤道:“还有就是‘人殉’和‘人牲’。”
“人殉”就是葬礼上被杀掉用来殉葬的人,“人牲”就是祭祀时被杀掉充作祭品的人。
满囤道:“‘人殉’动辄数十人,有时成百上千,且不分男女老幼。‘人牲’更甚,各地隶主贵族,祭天地祭鬼神祭祖先已成常例,除春秋四祭以外,五谷丰登时祭,粮谷歉收时祭,干旱祈雨时祭,天涝退水时祭,儿女降生时祭,亲人亡故时祭,逢吉时祭,化凶时祭等,每祭必用‘人牲’,且数量惊人。陛下,二十年了,谁敢说飞廉之子能躲得过如此众多的祭祀?”满囤是一个最基层的贵族,说的是日常见闻,不知避讳似有冲撞,但句句是实。
从朝廷到民间,“人殉”“人牲”在当时十分盛行。甲骨文卜辞记载的朝廷祭祀,每次充作“人牲”的少则三五人,多则五六十人,甚至三四百人,有时更多。1976年在河南安阳武官村发掘出191个商代祭祀坑,“人殉”共有1178人,其中有男有女还有幼童,多为腰斩或肢解,触目惊心。“人殉”中往往还有死者生前的朋友、姬妾、亲戚,以及武士、幕僚、仆从等,目的是让“人殉”在地下依旧各司其职,让逝者享有冥福。
帝辛眼望群山,沉吟良久才道:“飞廉之子如已不在人世,则另当别论。”
满囤道:“陛下何不去艾山看看,不少祝融国人在艾山一带为奴。”
沂山与艾山之间是一片平原,途中设有驿馆。帝辛挑选了五十几个满囤的隶人充入随扈,由满仓统领,让满囤就此返回。这日黄昏,一行人下榻驿馆。驿馆极好辨认,门朝大路,门前挂有五色灯笼。驿馆小吏一听是商帝,慌忙洒扫庭除,生怕伺候不周。此地已是东海僻壤,自是不比殷地行宫,帝辛倒也不去计较。
用过晚膳,帝辛招呼攸喜、满仓灯下闲聊。从莫老五造反,说到曲直教子,从姬昌发明周易,说到彭祖的神仙谷,帝辛又问了满仓一些关于隶主和隶人之间的事,不知不觉天近半夜。攸喜道:“陛下已尽了君臣大义,如再寻不到飞廉之子,就请早日回朝。”
忽听窗外有人说道:“飞廉之子已近在眼前!”
三人同喝一声:“谁?”攸喜、满仓跳出屋去,只见星光点点,微风习习,哪有半个人影?二人悻悻然回到屋里,满仓忽然叫道:“陛下快看!”只见案几上多出一段白绢,黑碳写就几个大字:欲见飞廉之子,北二十里。
帝辛像着了定身法一样,惊得不能动弹,适才他就在屋里,却未发现任何异常。帝辛拿着白绢,反反复复看了,道:“虽不知这是何方高人所为,但至少说明飞廉之子还活着。”问满仓:“‘北二十里’是哪里?”
满仓想了想,道:“寨上。”
次日,帝辛一行往北走了二十里,到了一个集镇,正是“寨上”。寨上约莫有两三千口人,人来人往,倒也热闹。殷商在开国之前就重视商业,开国后更是提倡贸易,所以殷商的商贸在当时世界上最为发达。寨上虽处东海之滨,却也买卖兴隆。帝辛命兵士四散打听,带攸喜、满仓进了一家酒肆,要了几碟小菜,慢慢斟饮,边闲聊边等待消息。日头偏西,兵士陆续回来,一无所获。攸喜道:“或许是奸人作祟,故意诱骗我等。”
这时传来一阵咳嗽,进来一位老者,个头不高,很有一把年岁,拄着一根木杖,径直走到攸喜面前,颤巍巍伸出破碗乞食。老者带来一股刺鼻的鱼腥味,攸喜捂着鼻子骂道:“滚!”老者又是一阵大咳,咳出一口浓痰,正喷到攸喜裤上。老者诚惶诚恐,忙用衣袖为攸喜擦拭。
攸喜不像丹枫,丹枫祖上原本是隶人,对黎民百姓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而攸喜出身贵族世家,不拿隶人当人,对下人乃至兵士打骂已成习惯。见老者污了衣裤,攸喜起脚便踹,骂道:“滚!”老者摔倒在地,碗也碎了,爬了半天才勉强爬起,趔趄着朝门外走去。老者不经意间扭头一瞥,双目放出异光,一闪而逝,随后慢吞吞走了。
攸喜正在愤激之中,自然没留意老者眼神的变化,气哼哼说道:“找死!”忽然“啊”了一声,急促说道:“陛下快看!”原来,裤腿中多出一条白绢,一排大字赫然入目:往北三十里。
满仓叫道:“是那老头……”帝辛道:“快追!”攸喜、满仓飞步而出,哪里还有人影?帝辛道:“难道昨夜下书之人也是他?”满仓道:“三十里是‘辛店’。”
帝辛迫不及待,踏着夕阳余晖朝北行去,两个多时辰赶到辛店。
辛店又是一个集镇,众人在客栈住下。攸喜道:“陛下,那老儿将我等诱至此地,定有图谋。”帝辛道:“其实寡人早有疑心,只是乍得飞廉之子消息,不肯放弃。”
话音刚落,“嗖”一下飙来一支箭羽,插在帝辛身后的木窗上,兀自挺挺抖动。
满仓便要追赶,帝辛道:“回来!追不上他。”攸喜拔出箭羽,只见箭杆上缠裹着一条白绢,似乎与前两次是从同一块布上扯下来的,攸喜道:“果然还是他!”绢上写着一排字:向北四十里。
满仓道:“四十里就是海边。”接过箭羽,低头看时,忽然惊叫一嗓:“蓬莱岛!”指着箭杆说道:“普通之箭,箭根嵌着飞禽羽毛,箭头为青铜打制,俗称‘雕翎箭’。而此箭箭根嵌的是飞鱼之鳞,箭头为精钢打制,正是蓬莱岛专用之物。”满仓善射,对箭羽之事自然十分上心,说得头头是道。
帝辛道:“蓬莱岛上是些什么人?”
满仓道:“蓬莱岛又称‘蓬莱仙岛’,传说是仙人居所。蓬莱岛高手云集,戒备森严,凡登岛之人都是有去无回,偶有渔船误入,渔民便此失踪,据说是为了保守一个秘密。”攸喜道:“什么秘密?”满仓摇摇头,道:“总之被蓬莱岛上的人盯上,凶多吉少。”攸喜道:“不知道这人是什么目的。”
帝辛道:“明日直插海边!”
帝辛一行向北走了四十里,果然来到海边。
海边空无一人,唯有惊涛拍岸之声。大海茫茫,不知蓬莱岛人会何时现身,更不知其欲意何为,众人正呆望大海出神,忽听有人喊道:“鲨鱼!”只见一条鲨鱼从大海深处疾来,巨浪翻涌,身后留下一道白线。这条鲨鱼雄壮威猛,长逾百丈,出水部分竟有三层楼高。众人多是第一次见到大海,只听说过鲨鱼凶猛,今日一见无不色变,乱纷纷抓过兵器,面对大海,等候与鲨鱼厮杀。
鲨鱼渐渐近了,众人禁不住揉擦眼睛再三细看,这哪里是鲨鱼?分明是一条大船,外形恰似鲨鱼,难怪让人心惊肉跳。众人不思眨目,紧盯着这条如鲨之舟。只见船头站立着一位老者,银发银须,身着黑袍,虽然个头不高,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攸喜、满仓忽然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原来正是昨日在酒肆里被攸喜踢倒的那老叫花子!攸喜心头一凛,暗道,此人被殴,定不会善罢甘休。满仓张弓搭箭对准老者,因过于紧张,箭头微微颤抖。帝辛握紧定商刀,但等对方出手。耳听那老者朗朗一笑,道:“陛下,如临大敌却为哪般?”声如洪钟,震得众人两耳轰鸣,头脑晕沉。
此处是黄沙滩涂,大船自然无法靠岸。在距离岸边百丈之处,那老者轻轻弹起,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直直掠向帝辛,起跳时竟将大船蹬去十丈远,足见其内功深厚。满仓不敢怠慢,大喝一声,箭已飙出。那老者身在空中,哪能躲闪?不过,老者速度奇快,几乎在弓弦响过的同时,已立于帝辛面前,手指间夹着一支箭,正是满仓所射。众人哪里见过这等功夫?惶惶然将他围住。
老者道:“这便是陛下的待客之道么?”
攸喜将阴阳大刀一抡,幽幽地道:“昨日你被我打,冲我来吧!”
老者冲他哈哈一笑,道:“老夫非但不怪罪,而且十分欣慰,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冲你发难?”帝辛奇道:“受攸喜之辱,因何反倒高兴?”老者道:“尊贵者,当万世尊贵。殷商华贵之族,其祖上大多跟随商汤大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本就应当至高无上。叹世风日下,连目不识丁的隶人也想兴风作浪。”手指苍天,道:“试问,谁见过天地翻覆?”眼望攸喜,道:“攸喜出身贵胄,能对隶人乞儿动手,说明你仍保持着贵胄尊荣,实在难得。再说,那日老夫是在有意试探,以老夫的武功,只怕你也伤不得。”这番话十分坦诚,政治观点鲜明,原来此人所极力推崇和维护的,正是殷商正统的奴隶制社会制度。
攸喜喜形于色,连声说道:“前辈高见!”
帝辛道:“请问,你为何一步步将寡人诱至此地?”
老者道:“自然是请陛下去见飞廉之子。”
帝辛道:“飞廉之子在何处?”老者手指大海深处,道:“正在蓬莱仙岛上。”满仓心倏地一沉,此人的目的果然是想诱众人上岛!手指老者喝道:“谁人不知蓬莱岛有去无回,你想怎样?”老者朝他一笑,道:“放心吧,老夫不会枉称大贤。”
帝辛道:“请问尊姓大名?”
老者答道:“草民‘华士’。”
帝辛道:“果然是大贤!”
原来,华士兄弟二人,其兄狂谲,二人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大贤,只是并未入仕。
华士请帝辛一行上船,满仓走在最后,暗道:蓬莱岛上的秘密就要被揭开了!
蓬莱岛,古称“蓬莱群岛”“庙岛群岛”,又称“长山列岛”,简称“长岛”。位于黄海与渤海的交汇处,共有大小三十二座岛屿,面积五十六平方公里,内有九十九处海湾,六十五座山峰,四十一处明礁。其中著名的“宝塔礁”形似宝塔,孤立海中,犹如擎天一柱。《史记》等典籍记载,东海之上有三座仙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楼阁宫阙均为黄金白银打造,盛产灵丹妙药,食之长生不老。现长岛景区内古木参天,奇石林立,碧水荡漾,美妙绝伦。到此一游,可拜仙祈福。
与蓬莱岛相对的是今山东烟台蓬莱市,常见海市蜃楼奇观,传说八仙过海正是由此出发,明朝时这里诞生了抗倭名将戚继光。蓬莱市濒海的丹崖拔海而起,通体赭红,山巅有“蓬莱阁”,与浩茫碧水相映,始建于宋嘉佑六年,是我国古代四大名楼之一。
帝辛等人所乘的这艘大船不但船体雄伟,且功能齐全,设有了望台,配有指南针。甲板上平地起楼,楼分三层。甲板下设有水手操作舱,顺水可扬帆,逆水能举桨。底层为仓房,储存粮谷、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