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因丹枫的迟来,这姑娘着实受了不少委屈。丹枫突遇宫廷之变,加上来回的路程,这时已有半月。这姑娘虽失血不少,却未伤及筋骨,将养十来天,就已能勉强下地。黄氏断定丹枫不会再来,对这姑娘动辄喝骂,拿着藤条逼她爬起来捣药。这姑娘嘟囔:“等我丹兄来了,就会给你药资。”黄氏跳起来喝道:“你还做梦呢?你是他啥人?”这姑娘想想也对,原本就与丹枫素昧平生,得其相救已是仁至义尽,为了几两银子丹枫决计不会来回奔波。没想到丹枫如约而至,怎不令她感动?加上这些日子寄人篱下,被逼干活,平生从未受过这等委屈,此时见到丹枫就像见到亲人,哪里还忍得住?
丹枫慌得不知所措,道:“这又是为何……”
黄氏自觉无趣,朝姜老汉喝道:“还不快去沏茶!”
姜老汉不敢停留片刻,慌慌张张跑了。
终于等到这姑娘停住抽泣,丹枫吞吞吐吐说道:“你今后……你可有亲人?”
这姑娘抬头瞧着丹枫,道:“丹兄,你把我杀了吧。”话一出口,又是热泪滚滚。
丹枫莫名其妙,道:“小兄弟……”忽觉称呼不妥,忙又道:“姑娘哪里话来?”这姑娘道:“你不杀我,我只有自己去死。”挣扎着便要下床,丹枫虚按一下,道:“姑娘何出此言?你到底是谁?”
这姑娘道:“我是彭伯小女,名唤‘彩娥’。”
丹枫道:“哦,难怪。”来时曾听帝辛说过,彭祖小女年方十八,因尚未出嫁,又是其最小的娇女,所以也住在神仙谷。
彩娥道:“我父亲有言在先,彩娥必须嫁于出山后所遇的第一位男子,若此男子不同意,就把他杀了,否则彩娥就得自杀。丹兄是位将军,定然不会同意接纳彩娥,而彩娥又哪里是丹兄的对手,就请丹兄把彩娥杀了吧。”
丹枫倒抽一口冷气,道:“彭伯怎会设这等规矩?”
黄氏生怕被丹枫追究逼迫彩娥捣药之事,听了彩娥这番话,眼珠转了转,问丹枫:“请问将军可有妻室?”丹枫摇摇头,黄氏猛一拍大腿,高声说道:“真是天赐良缘啊!”这时,恰好姜老汉捧着茶盘来到,上面放着两盏茶。黄氏正手舞足蹈,碰巧将茶盘打翻,茶盅破碎。黄氏冲姜老汉喝道:“谁让你沏茶了?还不快去整治酒席!”朝丹枫、彩娥叫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可要讨杯喜酒喝了!”
姜老汉慌慌张张又往回跑,丹枫道:“不必!姜神医请回来。”姜老汉因担心遭黄氏斥责,不敢停下,而丹枫之言似乎也得听,只好犹疑着慢慢往前蹭,这样两边都没得罪。黄氏喝道:“将军叫你回来,没长耳朵吗?”姜老汉这才停住,慢慢转过身,朝黄氏和丹枫笑了笑,立于当地不动。
丹枫虽为将军,但提起儿女之事,却脸上发热发烫。偷眼望去,只见彩娥肤皙眉黛,粉面含春,此时赧至脖颈,扭捏之中透出万缕柔情,丹枫冲她一躬到地,道:“丹枫有缘高攀,不知彩娥妹子意下……”彩娥抑了抑内心的狂跳,轻声说道:“蒙丹兄不弃,彩娥……”连说了几声“彩娥”,又把头低下,心花怒放,脸儿恰似一朵怒放的桃花。丹枫道:“等丹枫到孤竹国征得父母恩允,即来迎娶彩娥妹子。”
黄氏忙接道:“理应如此。”转向彩娥,问道:“你的父亲现在哪里?”
彩娥忽然愁云密布,道:“不知道,或许正在赶往西岐的路上。”
丹枫“哦”了一声,转身问黄氏:“彩娥的腿伤可是已愈?”黄氏忙道:“双腿不能走路,但双手已能干活……”忽觉失言,在自己脸上结结实实拍了一巴掌。丹枫将彩娥抱起,道:“走,追彭伯!”
此时,彭祖带着九十九个妻妾果然在赶往西岐的路上。
原来,那日水圣使突然出现,彭祖就已料到神仙谷凶险已至,送别帝辛、采女后,急令众妻妾改换男装,手持兵器,从小路出谷。彭祖密留一条出路,就是为防万一。考虑到姬昌仁德宽厚,且是道中人物,定会善待众人,彭祖这才决定投奔西岐。
众人刚刚出了谷口,彩娥突然发现她的鸟儿并未带来。鸟儿是一只鹦鹉,乖巧伶俐,善学人语。彩娥与这只鹦鹉形影不离已有多年,今走得急遽,鸟笼尚挂于湖边的树杈上。彩娥急急喊了一声:“父亲,我去取鸟儿。”扭头跑去。
彭祖喊道:“去不得,快回来!”眼见彩娥消失在树丛之中,彭祖急成一团火,对众人说道:“姐妹们只管往前走,我去去就来。”众妻妾你一言我一语,嘁嘁喳喳,谁也不走。彭祖急道:“你等哪里知道,这神仙谷已是……”
话未说完,有人喊道:“起火了!”
只见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就在一望之际,神仙谷已是一片火海,热浪升腾。正是土圣使、水圣使奉命烧山!
众妻妾眼望神仙谷连哭带叫。彭祖叫了一声“彩娥”,便往漫天大火里冲。众妻妾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他拽住,纷纷说道:“去不得了!”“哪里还进得去呀。”“只怕彩娥……”彭祖大吼大叫,奋力挣扎。大火愈烧愈烈,“噼啪”作响。彭祖忽然变得异常平静,站直了身姿,喃喃说道:“彩娥就这么走了么?”彩娥的母亲早已谢世,彩娥被彭祖视为掌上明珠,给予了无限的关爱和呵护。彭祖突然一阵干呕,继而歇斯底里叫道:“彩娥,为父陪你去了!”须发飞舞,形似疯癫,朝火里扑去。众姐妹有的搂腰,有的抱腿,有的抓衣,有的扯领,将他往回拖,一直拖了几里地远,才敢松手。
遥望神仙谷,彭祖顿足捶胸,失声痛哭,道:“都说长寿之人会有很多乐趣,谁能知道长寿之人的痛苦,我是生不如死,我还不如早死了啊!”众姐妹涕泪横流,说道:“彭伯保重了。”“彭伯若不活,姐妹们都去死。”“到底谁这么凶残?”彭祖一颤,止住悲声,这九十九位妻妾还要靠他逃生,若放火的恶贼沿途追寻,众妻妾哪个能活?此时再不顾伤悲,一抹眼泪,大声说道:“凶险未除,速速上路!”
让彭祖想不到的是,彩娥被丹枫所救,并已在追赶的路上……
正是早朝时候,殷商文武齐聚金殿。
闻太师道:“祝融国一案原本就是一桩冤案,准其复国,莫老五归顺朝廷,陛下处置十分得当,也为朝廷化去一患。”
帝辛道:“莫老五保举飞廉之子出任祝融国国君,寡人已昭告天下寻找,国君之位不能久空,久空必乱。今姜桓楚闻姜后暴死必会起兵,寡人想御驾亲征,正好乘此机会到东海巡视,也可顺便查找飞廉之子,太师意下如何?”
闻太师道:“姜后冤死,其父东伯侯不服亦在情理之中,陛下前去正可以礼待之,纠错至诚,东伯侯必会重新归附朝廷,战火自息。不过,任何理由都不应该成为反叛朝廷的借口,如姜桓楚执意一战,就将他除去。凡危害社稷者,都不能饶恕!”顿了顿,又道:“陛下亲寻飞廉之子,此举不但震撼莫老五等隶人将领,让其更加相信只有归顺朝廷才是唯一出路,而且还能让天下隶人体察出朝廷的良苦用心,从而安分守己。老臣以为,此行正当时也。不过,莫老五企图改变现行的治世之法,陛下当时答应只是权宜之计,应对其恩威并济,不时敲打,断不能让其成功。”
帝辛道:“太师言之有理!”
闻太师道:“邪道组织严密,内部等级森严,散布谣言,非法聚众,险恶用心昭然若揭,目的就是颠覆朝廷,祸害民众。对邪道应予以坚决取缔,严厉打击。”
帝辛道:“寡人遇险坠崖,正是邪道所为,寡人已严令缉捕,只是暂无捕获。”
闻太师道:“老臣离朝数年,天下情势已变。在朝廷的封国之中,西岐久无战事,多年休养生息,国力日盛,加上地势居高临下,若其想反叛朝廷,便可直面中原,不得不防。”帝辛道:“西岐兵马只有万余,难有作为。”闻太师道:“时下尚不足虑,但不用数载,其国力便能与我殷商一比高下。老臣以为,凡事须预谋在先。”
尤浑道:“太师,何不将姬昌招至朝歌,一刀两断。”
闻太师道:“蠢!无故杀了姬昌,西岐国力并未受损,只会让诸侯生疑,与朝廷离心离德。”尤浑不敢再辩,施礼退身。闻太师道:“为江山永固,以老臣之意,可令密须国东进,攻打西岐,两国兵马人数大体相当,结果定然两败俱伤,后患自除。随后朝廷再用兵矾湖,平定张天,如此以来我殷商百年无虞。”尤浑又忍不住,道:“不错!诸侯互疑,朝廷得利;诸侯不强,殷商无虞!”因担心再遭呵斥,忙捂了嘴巴。闻太师不愿跟他多解释,喝道:“蠢!”
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现,今甘肃灵台县一带尧舜禹时期就有“密须”,至商时正式建立密须国,地域广大,民风剽悍。《诗经》列举的周文王姬昌在扩充实力的五伐中,就有伐密须和后来的伐崇侯虎。密须国被周文王伐后归附,经周成王、周康王、周昭王、周穆王四朝,最后被周恭王所灭。
现存的密须古城遗址,在今灵台县百里溪。
为救七姑,云中子不顾姜良医嘱,运行真气,昏死于地。
七姑猛然间忆起当年蛟蛇寨的情景,那时云中子不顾身陷重围,奋力相救。现云中子生死一念,七姑眼泪打转,急道:“神医,道长还有救么?”姜良摇着头一连说了几个“难”。七姑跪倒在姜良面前,头磕在地上,泪水喷涌而出,泣道:“神医,七儿求你了!”
莫老五这时才知道原来是云中子,见姜良尚有犹疑,莫老五深深一揖,道:“云中子道长为人坦荡,深明大义,是一位少有的英雄,请神医救他。”
姜良喝道:“普通之药怎能救他?”又嘟囔了一句“他又没银子”,从怀里摸出一粒黑黢黢的药丸,道:“这是我祖神农传下的秘药‘百味还魂丹’,用百种名贵药材炼制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一粒就能把他救醒。”将药丸塞进云中子口中,又道:“不过,只能维持他一个月,一个月后也就是第三十天的日出时分,他就会一命归天,那时再无药可救。我得把话说清楚,可不是我医术不精。”
七姑惊道:“只有三十天?”
姜良道:“交代后事,时间足够了。”
莫老五问道:“可有保命之法?”
姜良眼珠一瞪,道:“谁说没有?就怕办不到!”莫老五眼睛一亮,忙问:“什么法子?”姜良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道:“用千年参王作药引,本神医不但能保住他的性命,还能让他恢复如初。只此一法,别无他途!”
莫老五、七姑齐声问道:“千年参王?”
姜良道:“千年参王生长在东北酷寒之地,雪山巅峰之上。采挖千年参王,必历九死一生……”七姑胸口起伏,不待他说完,铮铮说道:“七儿这就去深山采挖!”姜良道:“只怕等不到你回来!千年参王是那么容易让人找到的?不过孤竹君倒有一只,现秘藏于侯府之中。这只参王被孤竹君视其为国之奇宝,别说给云中子用,就是想看上一眼,他也不会答应!”
七姑听罢,犹如身陷冰窟之中,半天无言。
姜良满脸痛惜,道:“臭老道啊,可别怪我神医呀。”
就在这时,吹来一阵阴风,屋门突然大开,紧接着传来一个声音:“云中子本就该杀,死有何惜?”声音有些沙哑,乍闻之下难辨男女。
莫老五一惊,知有高人来到,挺身护住七姑。不料七姑绕过莫老五,慌忙跪于门侧,神色恭谨,柔声说道:“七儿恭迎圣主!”
跳进来两个怪目人,分立两旁。二人四十来岁,装束打扮一模一样,身着白衣,花白头发挽成一个圆髻,直愣愣束在头顶。其中一个眼珠白多黑少,让人望去会立刻想到猫眼,正是猫眼姐。另一个眼珠黑多白少,让人望去一眼就会立刻想到鼠目,正是鼠眼妹。
姜良忍不住笑道:“这哪里是圣主,是那俩鳖孙。”
正说着,只见土圣使扁着头闪身进门,弓腰礼让。
姜良忙抹了一把眼屎,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圣道圣主突然现身于此,莫老五奇目打探,不知道这位让人闻之色变的圣主,是个怎样的凶神恶煞,正自思忖,只见一位女子迈步进门,步履轻盈,白衣飘飘,慈眉善目,落落大方,看上去年岁不过三十,浑身却透出练达与机警,兼有长者风范,正是圣主尹晴!
姜良指着尹晴的脸,吃吃说道:“你就是圣主?怎会如此年轻?还是个美貌女子……”这本是姜良的习惯动作,鼠眼妹以为是蔑视之举,厉声呵斥:“放肆!藐视尊上,掌嘴!”尹晴道:“无妨。”笑着问姜良:“怎么,女子就不能当圣主了?”
姜良慌忙答道:“不不,能能,‘四大天霸’中的唯一女子原来是你。”
尹晴笑道:“不错,只是世人谬赞了。”转向莫老五,面带欣喜,道:“神医说今日日中之时,大将军就会醒来,果不其然。”姜良忙摆出一副卑恭嘴脸,笑着说道:“其实小人只是想挣那二十两金子,以后再有挣钱的事,还请圣主多多关照。”
云中子忽然说道:“堂堂神医为几个臭钱卑躬屈膝,让人作呕。”
七姑喜道:“道长醒了。”
云中子呵呵一笑,道:“真是热闹,想不到邪道之主竟也到此。”
姜良担心他冲撞尹晴,被取了性命,忙替他掩饰,对尹晴说道:“这臭老道昏迷已久,满口胡话。”说罢干笑两下。不料云中子道:“不用替贫道掩饰,若非贫道不能动弹,定会亲手擒杀这祸害天下之贼酋!”姜良吓出一身冷汗,偷眼观看尹晴,只见她依然是笑容可掬,这才稍稍放心,冲尹晴哈了哈腰,满脸讨好之相,道:“胡话,嘿嘿,胡话。”
尹晴朝鼠眼妹一努嘴,鼠眼妹会意,跳过去挥掌朝云中子心窝拍去。
七姑急道:“圣主不可……”
姜良也道:“别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