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一的晚上,我将维拉斯请到教堂一起商量即将举行的圣公会的筹备方案,很迟我们才分手回家。我刚跨人家门,电话就响了,是维拉斯。他回到家后,发现他的妻子倒在厨房的地上,已经死了。这天晚上他们还在一起共进晚餐的—一她精神很好,并看不出有什么不适,没有想到竟然会突然去了。我得去看维拉斯,这也是我的工作。
我步行往维拉斯家走去,这不只是他家离我的住所不远,而且,我需要有时间考虑一下,到了那里,我说什么?我做什么?我对他能有什么帮助?这不同于准备一次布道,因为准备布道我有时间也有书籍可以参考。维拉斯刚刚还和我在一起谈笑风生,而现在他的妻子,他的伴侣与挚爱,也是他的孩子们的母亲,死了。虽然作为神父,在这种时候出现,是我的工作,但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整个晚上,我几乎都处于这种手足无措的状态之中,始终缄默无言。验尸的医生来了走了,尸体整容了运走了。我和维拉斯在起居室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默默无语,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期间我只是例行公事般念了几句祷告词。我第一次遇到生离死别的事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回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颓丧极了:一个神职人员在别人遭受失去亲人的痛苦时,竟然袖手旁观无能为力,我为此感到自责。
两年以后,我接到调令,要去另一所教堂担任神父。得知我要离开的消息后,许多教民前来与我道别。在这些人当中,我见到了维拉斯。他握住我的手,泪流满面,说:“罗伯特,没有你,那晚我肯定挺不过来。”
当然,我很快能明白他说的“那晚”指的是什么事情,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晚没有我他就“挺不过来”。那个晚上我明明是那么无用,那么无能,什么也做不了,也就是那个晚上我痛苦地认识到我的语言是多么苍白,力量是多么渺小,既不能让死者复生,又不能让生者感到慰藉。但是,对于维拉斯来说,那晚正是由于有了我,他才“挺”了过来。为什么同样的事,我们却有不同的记忆?
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因此我们可能阻止不了不幸的降临;但我们只要努力去“做人”,便能生成一种无限的力量,它能穿透心灵,润物无声,洒下一片希望的阳光。
八岁孩子的坚硬
◎文/周大攀
张继兵突然仰头看了看我,眼眸闪着异样的光。
我经常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8岁的孩子。
他是姐姐的儿子,叫张继兵,我的朋友。
姐姐离婚之后,领着张继兵和我衰老的父母一起生活,一家四口人,全靠姐姐卖麻花赚一点点钱糊口度日。
姐姐背着一筐麻花,在家乡小镇的街上叫卖。小镇的天很冷,雪很厚,太阳很遥远。姐姐喊着喊着,嗓子就哑了。
这时候,张继兵也许正远远地躲在一个拐角,一声不吭。他又瘦又小,不显眼。邻居们说,张继兵总是独来独往,很少和他们的孩子一起玩耍,有时,他们想起很多天没见到张继兵了,一抬头,却猛然发现这个小家伙正在他们没留意的一个角落沉默地坐着。
张继兵沉默地坐着。
我一想起他来。就是这个姿势。他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站起来蹦蹦跳跳地去快乐嬉戏,他的心里永远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他在望。他在望着那个背着大筐的和他一样又瘦又小的女人,她脸上的笑比所有人的都谦卑,她身上的衣服比所有人的都廉价。她是他的母亲。
在同龄的孩子心中,母亲是最了不起的。假如受了欺负,他们当然跑回家找妈妈。只有张继兵不一样,他知道没有人怕他的母亲,甚至大家都很瞧不起她。他只有反过来成为母亲的依靠。
这些都是我猜想的。
张继兵不说话,他总是不说话。不过,我奉劝你,千万不要惹他——我的朋友——张继兵,不然,你会很麻烦。
假如你是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大孩子,假如你敢对他冷嘲热讽,他会一言不发地走到你的面前,猛地一拳把你打倒。假如你敢说什么,哪怕是讨好的话,只要你张嘴,他会飞起一脚,让你换个姿势继续躺着。你再说,他会再打,直到你和他一样——不再说话,他才会转身离开。
张继兵不承认我是他的朋友。我在他的眼里,也许只是他母亲的弟弟而已,一个追名逐利的、很少回家的、不孝的男人。我可能真的不配做他的朋友。张继兵来到这个人世间8年,打过无数次架,没有败过一次——至少每一次都是对方伤得比他重,甚至他的考试成绩也总是名列全年级第一名,尽管他的学费都是姐姐借的钱。我没有张继兵那样威风,我倒下过许多次,从这点看,我只配做他的舅舅。
打架不能证明一个孩子的什么,但是我可以看到,张继兵的常胜不败是他未来干大事业和成为真男人的前兆。
听家人说过一件事:家乡小镇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单身,姓裴,做生意赚了很多钱,常常骑着摩托车扛着猎枪去野外打兔子。他很凶,因为打架蹲过监狱。一次,张继兵说:“老裴,你带我去玩吧!”老裴就把他抱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走了。他们走出了五十多里路,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草甸子。老裴一边寻找猎物,一边开着玩笑,牵扯到了姐姐,话语中可能带着几分戏弄,张继兵双眼射出愤怒的光。老裴没察觉,一直在不知趣地说。张继兵在后面咬着牙,死死地盯着老裴的后脑勺。终于,他弯腰从雪地上捡起一个东西,冷不丁地朝老裴的后脑勺砸去。那东西又冷又硬,是冬天的冷,是石头的硬。老裴踉跄了一下,差点倒下去。然后,张继兵撒腿就跑。老裴摸摸脑袋。流血了。他回过头,愣愣的。冰天雪地,没有人烟,张继兵连方向都搞不清,他会走失的。老裴喊他,喊他回来。张继兵却头也不回,跑得越来越快,像一只兔子。老裴害怕了,骑摩托车追赶。张继兵冲出荒草甸子,朝一大片有高梁茬子的田地深处狂奔。因为有垄沟,摩托车无法行驶,老裴只有呆呆地望着他越跑越远,没了踪影。
那天,张继兵到底绕了多远的路,家人不知道。他走了一天,一天没吃一口饭,傍晚,他回到了家。姐姐说:“你这孩子太犟啦!老裴不让你玩猎枪,你就生气呀?他回来后不见你,又骑摩托车去找你了。”
张继兵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说谎。”
老裴到底说了什么,他自己不会说,张继兵也不会说,我们是无法知道了。不过,我敢肯定,我的朋友张继兵那天之所以冒着被冻死、被饿死、被咬死的危险,一个人在荒郊野外跑了那么远的路,全是为了一个穷孩子以及他母亲的尊严。
我回东北老家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为我的朋友张继兵买一件礼物。我想为他买一个文具盒,最漂亮的,免得他总是把文具散装在有漏洞的书包里;我又想为他买一包巧克力,他从来没吃过;我还想为他买一束鲜花,献给英雄的那种……最后,我什么也没有买,想着回到小镇后,问他要什么。
姐姐到车站接我,我第一句就兴致勃勃地问起了我的朋友张继兵。姐姐先说了一通他如何淘气如何不好管教等等,最后姐姐说了这样一件事:一天,她多卖了一些麻花,买回了一点猪肉,改善伙食——家里已经有半年没买过肉了。下午四五点钟,张继兵放学回家,见姐姐正在案板上切肉,愣了一下,扑上来抓起一块肥肉就吞了下去。那是生的呀!……姐姐是笑着说这件事的,我听后,心却很疼。
于是,我什么礼物都没有买,只是给张继兵买回了一块猪肉。
张继兵见了我,态度很淡。他长到8岁,我们一共只见过几次面。
吃饭时,张继兵把肉一块块夹到他衰老的外祖母的碗里。
那天傍晚,我领着他来到屋后的草地上,想和他聊聊天。晚风清凉,张继兵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玩弄手中的几个石子。
我说:“以后,舅舅赚了稿费就寄给你,买肉吃。”
张继兵没说话。我又说:“你要多多吃肉,只有多多吃肉,才能健壮,才能不被人欺负……”我微微地低下头去,不知再说什么了。
在这个浅薄的尘世间,只有做一个肉食动物才能很好地生存下去,而做一个草食动物,只会越活越苦难,尽管它们的心灵是那样柔软和善良。
我抬起头,继续说:“你要一天比一天凶猛,变成一只虎。我是18岁开始流浪的。在你18岁的时候,我接你下山。”
这时,张继兵突然仰头看了看我,眼眸闪着异样的光。
我伸出手轻轻擦了一下他的脸颊,冰凉冰凉——那绝对不是一个8岁孩子的泪。
举起生命的右手
◎文/梁宇清
我心里不由一阵感动,待看完,已是泪盈于睫。
师专毕业,我被分配到一所乡村中学教语文。在一堂作文课上,我发现一位叫雪的女孩写字用的是左手,显得别扭而吃力。听其他的学生说,雪是转校生,同我一样刚来不久。她性格内向,平时沉默寡言,与同学们的交际不多,在这个充满活力与亲情的班集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以后我每次上课看见她总是用左手记笔记,回答问题时举的也是左手,但次数很少。她的右手总是塞在口袋里。这让我觉得迷惑。
在一节作文课上,我破天荒地出了个古里古怪的题目——《举起生命的右手》。同学们看了题目后叽叽喳喳的,这也难怪,对于初中生来说,要理解如此抽象的句子的确有点困难。我没有作过多的解释,只是告诉他们,自己认为怎么写就怎么写,实在不会的可以交白卷。
不出我所料,有近半数的同学只写了个题目便没了下文。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雪,我想借此来弄清她那只神秘的右手。急不可待地找到她的本子,上帝保佑,她写了,且有足足五页纸。在文中,她向我讲述了自己一段灰色的心情故事。
原来,她的右手多长了个小指头,就是俗称的“六指”。以前她并不认为多长个指头是“丑事”,但上了初中后,周围的同学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背地里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六指耙”。于是她开始感到尴尬和自卑,那小指头也越看越不顺眼,有时甚至想一刀把它剁掉。就这样,一个本是活泼可爱的女孩变得心事重重了,在同学和老师面前抬不起头,学习成绩亦一落千丈,所以转了学,并开始把右手藏起来,用左手练习写字……
我心里不由一阵感动,待看完,已是泪盈于睫。拿起红笔,我在她本子上重重写下了一句话:天生的不足不应该成为人格的缺陷,勇敢地举起右手,你会发现,其实自己很完美!第二天上课,我惊喜地发现,雪作笔记用的已是右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抬头看着黑板,当我提问的时候,她第一个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我毫不犹豫地叫了她的名字。
真的,对于生命而言,那高高举起的有缺陷的右手,又何尝不是一种完美呢?
最温暖的墙
◎文/马国福
那些孩子的心,像细微的炭火一样,默默燃烧着……
女友是一名中学教师,她的职业性质决定了她要经常与粉笔打交道。当粉笔灰尘雪花一样把她的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的同时,也悄然腐蚀着她的手指。
几年下来,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结了厚厚的一层老茧,尤其是冬天,天冷的时候,她手上的老茧裂开了口子,一堂课板书下来,疼痛不已。上课前擦的润肤油,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被粉笔灰吸得一干二净。为了减轻疼痛,下课后她经常用热水袋捂住冰凉疼痛的手指。
有一堂课,女友需要板书一黑板内容,写到一半的时候,她手上的裂口流出很多血,染红了手中的粉笔。坐在前排细心的学生发现了老师手上的血。那点点血迹像梅花一样,竟将白色的粉笔点缀得分外引人注目。
女友拿出纸擦掉手上的血,继续书写。不专心上课叽叽喳喳说话的学生见状后不再说话。教室里静极了,只听见粉笔头在黑板上轻轻发出的沙沙声,就像秋天的叶子,一片一片凋落在草地上发出的轻微声音。
第二天上课时,女友一走进教室,发现学生们的眼神和往常不一样,有一种期待、一种激动,那种神情意味深长,就像捉迷藏的孩子希望自己的秘密不被人发现。班长喊起立,全班学生向老师问好,他们并没有把目光放在老师身上,眼睛全盯着讲台上的粉笔盒,这让她感到很蹊跷,莫非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当她从粉笔盒里拿出粉笔准备书写时才发现,那些粉笔整整齐齐全部穿上了外套,一根根粉笔被五颜六色的彩纸裹了起来,像花园里多彩的花枝。
女友以为学生们在和她开玩笑,准备撕掉包裹粉笔的彩纸时,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喊:老师先不要撕,请先看看那些字!那纸上面有字。
轻轻撕开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老师,天冷了,我们看到你板书时手上流血,就用纸把粉笔包起来。这样你写字时手就不会疼了!”在那些粉笔中有一支特别独特,没有包纸,被一个硬壳的彩色笔筒包着。拿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已经用尽,可以随意拧着伸缩的唇膏筒!这是多么诗意美好的创意啊!这些纯真的孩子,把母亲用来化妆的唇膏筒也给拿来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女友。女友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像地下泉水,慢慢地涌了出来。她微笑着向学生们道谢。转过身,书写。粉笔灰像雪花一样飘落,竟使这寒冬的教室显得格外婆娑和妩媚。握着那细细的粉笔,她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一支粉笔,而是一双双温暖的小手,一支支有力的船桨,在爱的海洋里划呀划。他们用薄薄的一张纸,在寒冬,给老师筑起了一堵最温暖的墙。此刻,她的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她知道,那些孩子的心,像细微的炭火一样,默默燃烧着……
人生的另一种财富
◎文/苏子
贫穷不是耻辱。放弃尊严才是真正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