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牯的目光粘在了年轻女子桃花般的脸上,痴了呆了!他微微张着嘴,一溜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旁边的一个保安队员发现猪牯如此模样,捂着嘴偷笑,还悄悄地让另外一个保安队员看猪牯的丑态。猪牯此时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是干什么的了。这个桃花般盛开的年轻女子仿佛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猪牯的脑海里顿时产生了无边无际的奇妙想像……年轻女子真尽情地唱着的时候,瞎眼老者的二胡声突然中断了,人们看着瞎眼老者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的瞎眼老者浑身抽搐,牙关紧闭,嘴角渗出了白沫。年轻女子一回头,看到瞎眼老者如此情形,喊了一声:“爹,你怎么啦——”
人们见此情景,都纷纷四散而去。
只有猪牯和那几个保安队员没有离开。
猪牯从痴迷中清醒过来,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朝那几个保安队员说:“快,救人要紧——”
几个保安队员七手八脚地把瞎眼老者抬了起来,其中一个保安队员问猪牯:“队长,抬哪里去?”
猪牯毫不犹豫地说:“先抬我家去吧!”
然后,他又交代一个保安队员:“你赶快去郑家药铺,把郑雨山叫到我家里来!快去——”
一路上,猪牯安慰着年轻女子:“姑娘,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救活你爹的!”
年轻女子和刚才唱歌时判若两人,满脸梨花带雨,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猪牯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像被一根针扎了般,隐隐作痛。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看着他们匆忙而去,若有所思的样子。等猪牯意识到什么回头张望时,他已经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之中了。
尿屎巷对面那条巷子叫碓米巷,碓米巷深处的一座老宅子就是猪牯的家。猪牯的母亲早就去世,哥哥分家搬到外面住了,家里就剩下老父王秉益一个人,他父亲王秉益和镇上有头有脸的富户王秉顺是堂兄弟。猪牯能够进入保安队,也是王秉顺出的力。尽管猪牯当上了唐镇的保安队长,父亲王秉益还是瞧不上他,王秉益希望猪牯能够像他哥哥王文青一样,靠自己的木匠手艺赚钱娶妻生子。所以,当猪牯把那个卖唱的瞎眼老者弄回家后,遭到了王秉益的反对。
他们刚刚进门,王秉益就拄着拐杖站在厅堂里怒目而视。
猪牯让保安队员把瞎眼老者放在了厅里的竹躺椅上,王秉益走过来,用拐杖指着猪牯说:“你这个没有出息的东西,你把什么人弄回家里来,赶快给我弄走!”
猪牯把王秉益的拐杖拨开,笑着说:“爹,你不是从小就教育我要有同情心吗,这个老人昏过去了,我让人把他抬回来,救人要紧呀!”
王秉益大声说:“我教育你那么多做人的道理,你记住了几条!你这个狗东西,成天就是不学好,我不管那么多,你给我把这个人弄走,我清静惯了,不想有无关的人在家里打扰我!”
站在一旁流着泪的年轻女子突然朝王秉益跪下了。
她哽咽地说:“大爷,你就行行好,救救我父亲吧!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我父亲他是饿的呀!”
王秉益叹了口气,气呼呼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房,“砰”的一声,重重地把卧房门关上了。
猪牯关切地把年轻女子扶了起来,轻声对她说:“姑娘,你不要这样,我爹他是好人,就是脾气不好。我们一定会救你父亲的,你尽管放心!只要有我猪牯在,就不会看着你们受难!”
年轻女子的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大哥,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记在心上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这时,那个保安队员把郑雨山领了进来。
猪牯急忙把郑雨山拉到了瞎眼老者的旁边,说:“雨山,你赶快给老人家看看,究竟得了什么病。”
郑雨山马上就给瞎眼老者号脉,在号脉的过程中,郑雨山的脸色渐渐地变了,眼神也凝重起来。
猪牯问:“雨山,不要紧吧?”
郑雨山给瞎眼老者号完脉,然后把食指放在了老者的鼻子下,他的手指像被火烫了一样快速地缩回来。脸色沉重而又惊异的郑雨山把猪牯拉到了偏僻处,冷冷地对他说:“猪牯队长,这个老头是干什么的?”猪牯就把事情的经过向他作了个简单的介绍。郑雨山说:“原来是这样,猪牯队长,我看这个人不对劲,我给他把脉时,他一点脉象都没有,就像死人一样,可他有鼻息,但他呼出的气息冰冷冰冷的。”猪牯面露难色:“那——”郑雨山又说:“这样的病人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不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让你的手下和我到药铺去,给他开几天的中药吃吃,看有什么效果!”猪牯说:“也只能够这样了。”
郑雨山走后,年轻姑娘含着泪对猪牯说:“大哥,我父亲是饿的!只要给他吃点东西,他就会好的。”
听了她的话,猪牯就走进了厨房,发现还有些稀饭,就烧火把稀饭热了,端出来让年轻女子喂给瞎眼老者吃。果然,年轻女子说得没错,瞎眼老者喝完那碗稀饭后,就悠悠地醒转过来……猪牯收拾了一个房间,让他们住了下来。安顿好他们后,猪牯就带着保安队员们走了,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那个年轻女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冯如月。
而她的瞎眼父亲就叫冯瞎子。
这个晚上,张少冰刚刚躺下,就听到了敲门声,他欣喜地对老婆游水妹说:“是武强来了!你快起来,去把菜炒了酒热上,我去开门。”张少冰匆忙穿好衣服出了卧房的门,快步走了出去。张少冰把门打开,迅速地闪进来一个人,果然是游武强,张少冰异常激动,关上门后说:“武强兄,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我心里很担心你呀!”游武强抹了一把脸说:“今晚好冷!”张少冰看到游武强的鼻头红红的,赶紧把他拉到厅堂里,让他坐下来,然后把一个火盆放在了他的脚边。张少冰说:“先烤烤火,等水妹把酒热好了,喝起来就暖和了。”游武强点了点头说:“少冰,这两天有没有人问起我的事情?”张少冰摇了摇头说:“没有。”游武强吸了吸鼻子说:“没有就好,那天早上我走的时候,好像有人跟踪我。”张少冰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游武强说:“我一点也不紧张,的确有人在跟踪我,不过,我不知道是谁。”张少冰此时却显得紧张了:“那,那要小心点!”游武强敏感地捕捉到了张少冰内心细微的变化,就笑了笑说:“少冰,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被他们抓住了,也和你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要害怕!”
不一会,游水妹就把酒菜端上来了。
游水妹笑着对游武强说:“武强,你和少冰慢慢喝着,我先去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
游武强说:“水妹,快去吧,我们这里你就不要管了。”
游水妹进卧房后,游武强叹了口气:“水妹是个好女人呀,娶到她,是你的福分!如果文绣不死,我一定会带着他远走高飞的,文绣也是个好女人呀!”
张少冰提着酒壶,满满地给游武强筛上了一碗酒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人应该往前看,等事情平息后,你就光明正大的回唐镇来,我出钱给你讨个老婆,好好地过日子!”
游武强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
张少冰说:“武强,这两天你都在干什么?”
游武强说:“碰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张少冰好奇地问:“什么奇怪的事情?”
游武强就把那天鬼使神差走进黑森林的事情告诉了张少冰,张少冰听得目瞪口呆。更让张少冰目瞪口呆的事情还在后面游武强的叙述中……那白衣女子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还有她怎么可能把斗笠和扁担变成凤凰和青龙呢?带着许多疑问,游武强在黑森林里搜寻起来。黑森林渐渐地陷入了黑暗之中。这个夜晚的到来是那么的快速,仿佛是挥手之间的事情。游武强甚至认为那时只书午后的时光,他还在暗暗吃惊,天怎么说黑就黑了,是不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在黑森林的上空遮住了灿烂的阳光?连那些积雪也像被染上了浓黑的墨汁,一丝雪光都漏不出来。关于黑森林的许多恐怖传说在天黑后在游武强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如果你一个人走进黑森林,就会迷路,有鬼魂会带你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一个黑洞,森林中深不可测的一个黑洞,黑洞里是鬼魂聚会的地方,那些鬼魂会把迷路的人带来,让他也变成鬼魂,加入他们的狂欢……曾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游武强变不害怕什么鬼魂,他只是在黑暗中迷了路,没有光明引导他走出黑森林,黑暗犹如使人透不过气来潮水淹没了他。游武强在黑暗中没有想过自己会遭遇什么不测,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个有努力战胜危险的人,尽管他认为黑暗并不代表危险。直到他在黑暗中听到某个人或者某中动物的心跳声时,他才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生锈的刺刀,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刺刀,他曾经不止一次把这把刺刀插入敌人的心脏。那些被他杀死过的人不可能在这个黑夜里恢复心跳,那些死去的敌人的鬼魂不可能依附在刺刀上,连他们的血也被时光清洗得干干净净……游武强的确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在寒冷的黑森林里强烈而有节奏地波动,他的手握紧了刺刀的刀把。此时的黑森林里一丝风也没有,他听不到脚步声,如果有人或者野兽向他临近,应该会有脚步声,那怕是细微的脚步声,他也能够听得见,他曾经可以用耳朵分辨子弹从什么方向飞来。那心跳声越来越响,仿佛他的耳朵紧贴着某个人的心脏。这时,游武强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慌……游武强在极度的恐慌中听到了两声女人“叽叽”的冷笑声,冷笑声夹带着彻骨寒气向他的后脑勺袭来。游武强大吼了一声:“谁——”他挥舞着刺刀向后转过来。没有人回答他,短暂的沉寂后,他听到了冷冷的声音:“你中了——”紧接着,游武强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响了一下,就扑倒在雪地里。游武强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看到一团火光,浑身热得流汗。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自己从冬天来到了夏天?他猛地坐起来,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坐在一堆篝火边,那些大块的松木干柴熊熊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他脱掉了军用棉袄,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这里的气温很高。刺刀呢?他的目光在地上搜寻着,终于,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发现了那把刺刀。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认定这是一个山洞。游武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如何来到这个山洞里来的,还有,眼前的这堆篝火是谁点燃的?这山洞里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谁?难道是神出鬼没的土匪陈烂头?难道这是陈烂头藏身的地方?他看到山洞里有知道生活用具,床,桌子,椅等;还有灶台,还有锅……这俨然就是一个家。他正在考虑着什么,突然听到了女人叽叽的笑声。游武强扭过头,看到一个蒙面的白衣女人在那里翩翩起舞。游武强粗声粗气地问她:“你是谁?”女人没有理会他,还是继续跳她的舞。紧接着,游武强听到了“滋滋”的声音从山洞的四周传来。游武强的眼中出现了蛇,一条,两条,三条……那些通体焕发出青光的蛇从四中游动着,聚拢在白衣蒙面女人的周围,和白衣女人一起翩翩起舞。游武强怀疑自己活在梦境之中,可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游武强浑身又冒出了汗,这次冒的是冷汗,他的心脏泡在冰凉的水中……
张少冰听着游武强的叙述,心里也一阵阵地发冷。他说:“你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游武强喝了一口酒说:“我不知道,我看到那白衣女人和蛇一起跳舞之后,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我仿佛做了个梦,在梦中,一条青蛇给我引路,带着我在黑暗中穿行……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乌石洞我藏身的茅草屋里了,那把刺刀还插在我的腰间。我走出茅草屋,看到了阳光。我依稀记得,那个白衣女人和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你还想回来,你到黑森林外面的一棵老松树下,那里有一堆白色的石头,你只要拿起一块石头,在松树上敲三下,就会有一条青蛇出现在你面前,为你引路……’”
张少冰惶恐不安地说:“难道那是凌初八的鬼魂?”
就在他们喝酒说话的时候,张少冰家大门外有个人把眼睛凑在门缝上,往里面窥视。
子夜时分,猪牯交代好守护镇公所的保安队员后,没有到逍遥馆里去留宿,而是悄悄地溜回了家,他心里惦念着冯如月。猪牯挎着盒子枪在碓米巷行走时,巷子里冷风阵阵,风的呜咽声听上去仿佛有人在哭。猪牯感觉到哪个地方不对劲,但是他心里记挂着冯如月,也没有考虑那么多问题,急匆匆地进了家门。
猪牯刚刚把大门关上,就听到厅堂的西偏房里传来了抽泣的声音。
厅堂里神龛上的油灯亮着,一直要到出了正月十五,油灯才能灭掉的,这是守岁的灯火。
是女人的哭声,西偏房里住着冯瞎子他们父女,一定是冯如月在哭。巷子里风中夹裹着的难道就是冯如月的哭声?那么,冯如月为什么要哭呢?猪牯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西偏房的门口,把耳朵轻轻地贴在了门上,这时,哭声消失了,房间里一片寂静。猪牯心想,也许冯如月发现他回来了,就不哭了。
猪牯敲了敲门,轻声地说:“如月姑娘,你睡了吗?”
没有人回答猪牯。
猪牯又敲了敲门,轻轻地说:“如月姑娘,你睡了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猪牯。
猪牯叹了口气,他知道冯如月没有睡着,他们毕竟还不是很熟悉,深更半夜的,她不可能开门让猪牯进去的,尽管房间里还有冯瞎子。猪牯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心里还有些发酸。他正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掌拍了一下。
猪牯悚然一惊,身体跳了一下,猛地回转身,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父亲王秉益脸色阴沉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猪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父亲低吼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你想干什么呀?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王秉益冷笑着说:“吓死你才好呢,没出息的东西!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神气了,我告诉你,在唐镇没有人会看得起你这样的狗腿子!你让那两个人住到我们家里来是什么意思?我全知道,你不就是看中了那个姑娘嘛!嘿嘿!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我现在老了,也管不了你什么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猪牯被父亲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王秉益说完这番话后,就拄着拐杖回房去了。猪牯叹了口气,也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他躺在床上想着很多,翻来覆去,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冯如月的脸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他的心猫抓般难受,小腹的下部有一团火在燃烧。
就在猪牯想着冯如月欲火焚身的时候,逍遥馆里的某个房间里,春香躲在被窝里悄悄地流着泪,她在这个春节里根本就没有快乐可言,更多的是思念亲人的痛苦。她没有想到在这个深夜里,一种可怕的灾难般的伤害会降临到她的身上。起初,她在等待着猪牯的到来,她不知道那个叫猪牯的男人在干什么,为什么迟迟不来。春香的等待变得焦虑和忧伤,病毒般的孤独感令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助和凄凉。猪牯在的时候,尽管他根本就不碰她,尽管他来了之后就倒头便睡,和她说不上几句话,可她还是有种精神上的依靠,她已经习惯了猪牯的呼噜声。
春香躲在被窝里悄悄地淌着泪。
房间里的油灯飘摇,忽明忽灭。
这时,门轻轻地被推开了,春香毫无知觉。
一个戴着斗笠的神秘男人进入了春香的房间。
他把门闩悄无声息地栓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前。
神秘男人站在床前,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