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笑影飞奔在这个时尚繁华、人潮涌动的城市街道。她特地跟公司请了一天的假期,她已经顾不得刚上班这么短的时间就请假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她只知道自己若不去弄个明白她就坐立难安。激烈的奔跑让她气喘吁吁,她的头发在风中飘飞,她的眼睛开始晕眩,抬起头看到天空中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大片大片地蔓延过城市。
接到她的电话,方夏并没有惊讶,她只淡淡的在电话中对她说:“我等你。”
张笑影到的时候,方夏穿着一条黑色蕾丝边的裙子,V型领里酥胸若隐若现,高高盘起的发鬓插一个银色别针,增添了七分妩媚与高贵。看见她,方夏收起粉扑,手中的口红轻轻一划,白净的脸上便出现了一张娇艳欲滴的红唇。
方夏回过头问她:“张笑影,你说,我好看吗?”
“挺好的。”
方夏微微一笑,从旁边桌子上的一包纸巾中抽出一张纸,把刚涂上的口红擦掉。
“为什么?”张笑影问。
方夏挑了挑眉:“是啊,刚擦上的口红就擦掉了,为什么呀?真可惜,兰蔻的口红呢!”
“方夏,我不是来跟你讨论你的口红的,我对你是否漂亮也并不感兴趣。我就直接点吧,你为什么要跟纪深结婚?并且,他怎么会同意跟你结婚?”
方夏眼睛一弯,笑眯眯的问:“张笑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非常的恨你?”
张笑影一愣:“嗯?”
“其实说起来,那个时候你经常接济我呢。你不穿的裤子,不喜欢的上衣,还有穿不上的裙子,不用的钢笔……你统统都会送给我。我应该感激你,你也觉得我应该感激你,对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你!甚至看到你那不男不女的样子就觉得恶心。可我依然默默的接受着你的好意。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未来的路无论怎么困难也一定要走下去,是坚强也好逞强也好,都要咬紧牙关要变得刀枪不入。只是,心里的荒草一直疯长。你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命比我好罢了。你什么都不如我,学习成绩,相貌,智力,你哪样能超过我?但你却可以有个快乐的童年,可以跟你的朋友伙伴们没心没肺的笑,快快乐乐的成长,你脸上的笑容让我呕吐。你的一帆风顺让我觉得太刺眼了,当然,高中毕业你没能考上大学的确让我出了口恶气!”
张笑影只觉得一股寒冷的气流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那过于生猛强烈的气息让她一下子不能匀畅的呼吸。
方夏笑眯眯的为她冲了杯咖啡,放到房间的玻璃圆桌上,冲她努努嘴儿:“过来坐,站着说话你要怪我没礼貌了。”
望着她脸上绝美的笑,张笑影冷的浑身战栗,大脑嗡的一下,混沌的一片空白,双脚却不由自主的移了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方夏“咯咯”地笑了起来:“张笑影,你抖什么?穿着羽绒服的家伙,还怕冷吗?屋里还开了暖气呢!”
“我……我……你……我真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讨厌我。”她结结巴巴的说,话一出口看见方夏脸上讥讽的笑才懊恼起来,她为啥要跟她讨论自己是否惹人讨厌的问题呀?
方夏一字一句的更正:“不是讨厌你,是恨你!”
张笑影深吸一口气:“好吧。是恨!那么,你是因为恨我想要对付我,所以才要跟纪深结婚?”
方夏收起脸上的笑,正色的问:“笑话,为你,值得吗?而且,我外柔内阴,你这种外火内热的无厘头人物,我对付你不觉得实力太悬殊了吗?”
张笑影一愣,磕磕巴巴的问:“那……那是为什么呀?”
“不急吧?你赶时间么?”方夏眯起眼睛问。
“哦不急,我请了一天的假。”
“好吧,那你听我讲一个故事!”方夏抿了口咖啡。
方夏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对她述说她的初恋,她少女时期的爱情。她说的云淡风轻,不缓不急,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非常平常,非常微小的事情。她的脸上仍旧带着微笑,淡淡的,如轻烟飘渺不定,仿佛一阵风都可以把它吹散,那样的虚幻,带着梦的色彩。
听完整个故事,张笑影目瞪口呆,一个激灵,刚刚含在口中的咖啡,一下子喷出来,吐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让她的脸通红。她知道,这并不完全是咳嗽的缘故。
好不容易止住咳,她抬起通红的脸恍然大悟的说:“怪不得纪言的葬礼上你把儿子也带了去,怪不得你的儿子长得那么眼熟,总感觉似曾相识……”
方夏抿嘴轻笑:“我儿子很帅是吧?像他的父亲。”
“可是,方夏,你的整个故事中,并没有出现纪深啊。”张笑影不解地问。
方夏移动身子靠着椅背,双手缓缓移至脑后,闲逸的姿态多了一丝玩味:“纪深有着和纪言一模一样的脸。这个理由,够么?”
张笑影激动的站了起来:“没有道理。就算你愿意,纪深为什么会答应跟你结婚?”
“我为他唯一的哥哥生了孩子,现在他哥哥死了,而且他眼睁睁的看见他死的。他照顾他哥哥的未亡人,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张笑影怒目圆睁的瞪着他,眼睛里满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愤恨:“纪深不可能为了这个而娶你,绝对不可能!你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答应娶你?”
方夏皱起眉头:“张笑影,你觉得我不够美么?”
她一愣,继而点头:“你的确很美丽!”
“那你觉得我不够魅力吗?”
张笑影无法忍耐的叫了起来:“不要跟我扯远了,你我都清楚这些不是纪深答应跟你结婚的理由!”
方夏轻笑一声,毫不在意的微笑,然后,轻而易举的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说对了,这些的确不是理由!但,真正的理由,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看着她不解的目光,方夏凝视着她,眼里露出一丝怜悯:“你去问纪深吧。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我若是会问他,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方夏,你以为我有多喜欢你?告诉你,我一样的讨厌你!但我还是忍住对你的厌恶来找你来恳求你。所以,我请求你,告诉我,即使被判死刑,你也要告诉我原因啊,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张笑影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偏过脸去,倔强的盯着别处。她也想在方夏面前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镇定的对着她的冷嘲热讽,心如磐石般的坚硬无比,可是,她发现,她真的很无能。
事实上,她的全身都在发抖,甚至连手指都在痉挛般的不停抽动。
方夏看着发抖的她,叹了口气:“很抱歉张笑影,虽然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但我不能。因为,告诉了你,我就不能和纪深结婚了。”
张笑影脑海思绪纷飞,目光却茫然而空洞。她怔怔的看着方夏,然后努力的点头,控制住自己的泪水不要在方夏的面前流下来。她的眼圈更红了,看着她的样子,方夏叹了口气,说:“张笑影,你爱的人,是纪言,对么?”
她怔了怔,接着点点头。
方夏微笑,意味深长的说:“纪言死了,对吗?”
张笑影喃喃的说:“是啊,纪言死了。纪深结婚,关我什么事?”
“是的,他结婚不关你的事!”方夏重复。
终于,张笑影什么话也没再说,黯然神伤的转身离开。
方夏静静的站在窗前目送张笑影离开,脸上看不出表情。
“妈妈,我困了。”5岁的儿子拉了拉她的衣角,有些胆怯地说。
“嗯好,睡吧。”她蹲下身体抱起儿子,轻轻摇晃着。她知道儿子很怕她,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大声跟他说过一句重话,可是,儿子就是怕她,是那种很疏远的怕。她看着怀里沉睡的小男孩,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儿子应该在做一个很美的梦了吧,可是,他那干净的面庞却白得那样的凄凉。曾经,这个在她生命中突兀出现的孩子给她带来一场噩梦,为了这个孩子,她差点被父母逼死。她带着他离开那个家,就这样飘荡着,在那个看不见光和前方的日子里,坚强的活着。
她低头吻了吻怀里的孩子:“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爸爸,一定!”
还记得那天,听到纪言去世的消息,那天的雨粗暴的像个泄愤的抑郁症患者,心中的暴雨顷刻之间,无法收拾。她倚在墙上,举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部拍照。天空依旧太亮,光线把屏幕的影像刺成一片亮白。调试了半天,终于放下了酸涩的手臂。手不经意的拂过脸庞,那里湿成一片。她对着镜子绝望的说“我想死”,表情甚是可爱。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泪为他流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的泪还可以为再他流多少次。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她忘了那天的天气,忘了周围的环境。当时,她只清晰地看到了他,他静静地站在二楼阳台,黑衣黑裤的少年。以致于她忘记了当时的一切,却独独记住他面无表情的脸。在他出现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独自孤独,可是看见他的时候,她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她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着黑暗注视着他。她爱上了他。一如爱上另一个自己。容易绝望的人却这么容易被绝望的事物所吸引,多年以后,在看到他的时刻,伤口会突然迸裂,鲜血淋漓,可她只能任鲜血不停地跌落,却束手无策。
固执是一种病,她已经病入膏肓。
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纪言淡漠的面孔在身后消失,如同清澈透明的雨水。
还记得,
他冷漠的对她说:“去找纪深吧。”
他冷漠的对她说:“我从来不去那些场合。”
他冷漠的对她说:“即使是空虚寂寞的时候,我也不会去。”
他冷漠的对她说:“我更不会跟陌生女人有任何的纠缠。”
他冷漠的对她说:“我,还有个孪生弟弟——纪深。”
他冷漠的对她说:“孩子,你应该去问纪深。”
原来,她在他的生命中,从来只是——陌生女人。
幻觉太真实,渐渐演变成记忆,难辨真假。
突然间明白,其实他从来只是她的幻觉。而现在,连这幻觉都要消失了吗?她静静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眼角和眉梢,好看地细长漫延,空洞华丽,像烟火。虽然闪亮,却不轻易泄露内心情感。
抬手擦拭自己的眼泪,打开窗户,窗台上的空花盆里发出铮铮的接雨声,那里面曾经栽种的绿色植物已经从顶端一直腐烂到根部,腐烂的无影无踪。一如她此刻的心,她终于不抱有任何希望。
可以得到惊喜的人,非常幸运。幸福突兀而至,总给人一种受了奖赏的感觉。在纪言的葬礼上,她惊喜万分,脑子却困顿的停了下来,安静的可怕并且呼呼的钻着风。如果说,躺在水晶棺材里的是纪言,那么,跪在遗像前的一定就是纪深了。方夏冷冷的注视着他,他的双眉紧锁,面部表情好像印证着内心痛苦的挣扎。方夏牵着儿子的手,站在他的面前,突然笑了。她的心,陡然地一阵温暖。纪言已经变成一枚钉子,砸进她的心脏。因为太迅速,当时未曾觉察疼痛。后来疼痛才慢慢渗出来。却从未后悔。她怎么会认错砸进她心脏的这枚钉子了?她想,虽然她走不进他的世界,可她一直做着一个仰望的姿态,再也不会认错他。
于是,悲伤淡了许多,几乎没有了悲伤。她默默地跪在地上焚烧着纸钱,命令儿子磕头。然后,默默地带着儿子走开。
她不急,她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了,她会继续等待。等待他的心平静,等待着他,适应着现在的角色。
冬日的早晨,她总是起得早早的,为儿子盖好被子后独立来到他居住的地方。他每天清晨,都会排着长长的队,为张笑影买回滚烫的烧饼。她远远的站着,仔细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几次遇见斧子,斧子似乎在晨练。后来她才知道斧子每天早晨都会绕到她住的地方,然后等待她出门。斧子在跟踪自己。方夏没有理会他,她继续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
终于,在他排好队买到要买的东西时,她缓缓的跟在他的身后,走进那条青石巷。望着他的背影,蓦地,无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初冬的早晨,潮湿的寒气雾似的蔓延开来。突然,他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她,他的表情变得很警惕。方夏站在他面前,冲他很无辜的笑了笑。宛如秋水的眼波,白如冰雪的肌肤,柔软的黑发盘成松散的发髻,白色大衣衬得她像仙女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对于她的美丽,他视而不见,他只是冰冷陌生的看着她,带着警惕,让她很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神里的落寞清晰可见。
“纪言,我不美么?”她一双流离的眸子温柔的看着他,仿佛泛起波纹的湖面,让人心动。
他脸色大变,呆呆的望着她,嘴里喃喃的否认:“你胡叫什么……”
方夏举起手轻轻的揉着他紧锁的眉头:“不要这样。为什么像看到鬼怪一样?所有的人都说我美,路人都为我回头。我的酒店生意那么好,全是因为他们想来看我这张脸。可是除了你,其他人说我美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拨开她的手,脸色硬硬的,眼神犀利:“我是纪言的孪生兄弟,你认错很正常。”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补充一句:“很多人都会把我们认错,包括父母。”
“纪言,你可以骗过全世界的人,但你却骗不了我!”她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心中却装满了苦涩,她并不想逼他。
他漆黑幽深的眸子中似乎迸发着无数滚烫的小火苗,一股不能名状的怨气从他的瞳孔中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来:“你有什么证据?再说,我为什么要冒充纪深?”
她轻笑一声:“我的孩子,是纪深的!”
他一怔。
“你是愿意当我孩子的父亲纪深,还是当回你的纪言?”她眯起眼睛笑得像只小猫。
他怒目圆睁的瞪着她,眼睛里满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愤恨。突然,他狠狠地把手中的烧饼往她面前一摔,捉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方夏,你想要什么?你要多少钱?我给你!”
胳膊上的疼痛让她的脸微微发白,她侧着脸,始终倔强的不给他一个正面镜头:“纪言,能让你愤怒,我很高兴。我终于可以看到你另外一种表情了,你总是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对着我,我都快厌倦了。”她用力挣脱他的手,蹲下身体,不紧不慢的收拾着地上的烧饼,嘴角漾着笑意,那笑,看在他的眼里如此的触目惊心。
她说:“纪言,为什么要成为另外一个人?做自己不好吗?就这么痛恨纪言?或者,你是为了什么?张笑影吗?她值得你放弃自己,一辈子成为别人的影子?”
一阵没由来的疼痛在心里四散开来,仿佛要扯断自己的每一寸神经,纪言的泪水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成为别人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她爱的是纪言!是我太懦弱,我太害怕受伤,我……我从来就不敢接近她,也不敢让她走进我……”
看着他哭得像个绝望的孩子,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不想说,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右手不自觉的抚上他的脸颊,如果能笑一次该多好呢?她静静的想,竟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纪言,如果你能为我笑一次多好啊。
方夏冷冷的看着他,看着他的泪水,看着他的失魂。
“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无法回去了。”
“那就不要回去。以后,你跟我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孩子。”方夏淡淡的说。
他蹙起眉头:“孩子是纪深的。”
她笑了:“你不是纪深又能是谁呢?”
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们结婚吧!”她说,“跟我结婚,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不希望全世界的人知道你害了纪深后又冒充他的身份的话。”
他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意想不到的不可思议,眸子闪烁:“纪深是出车祸死的,只是场意外,跟我并没有任何关系。”
“是么?”她轻笑,“即使有关系,那又怎么样?我并不关心那个,我关心的是——纪言,你要跟我结婚。”
她举了举手中的烧饼:“如果你不要,我就带走了。”
他目光凌厉,犹如负伤的小兽。她踉跄离开,紧咬的嘴唇渗出血来,腥而涩。
走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沿着石板路向前走去。那些石板早已被来往的居民踏出了凹痕。再往前是一段点缀着蓝白交织的原石地面,给这里的一切镀上了一层光鲜的色彩。再远处,一块绿色草坪呈现出清翠的光泽,草坪边缘的月桂树在冬日的朝阳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