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的右眼皮跳了跳,她觉得心里颤抖了一下。她走到星期五川菜馆门口,回头看了一下凡人东路地铁站出站口那片绿地上的矮马,然后就一头钻进了星期五川菜馆。
小舞打完卡,她就听有人在厨房间里大声地说着什么,她有点好奇,就进了厨房间。她看到好些人在那里听一个厨师在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小舞听了一会儿,就明白了,原来那个厨师昨晚值班住在川菜馆里,他说半夜时,老听到川菜馆外面有一个婴儿在哭,他出门看过,什么也没有。出去看了两次后,他没有发现什么就害怕了,就没有再出去。他说婴儿的哭声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到凌晨四点左右,就没声音了,他一个晚上没有合眼,担心那哭着的婴儿在他一睁开眼时就出现在他面前。
小舞听完后,对那厨师说,你昨晚上是不是一直在做梦呀?!
厨师盯了小舞一眼,做你个头呀,我一个晚上都没合眼!要是你一个人在饭店,听到那声音,非吓死你不可!
这时,川菜馆老板王广大走了进来,他满脸肃杀,大声说,在这里搞什么鬼,还不干活去!
大伙这才四散开去。
王广大把那个厨师叫到一边,压低声者对他说,阿扁,你刚才在散布什么谣言?
阿扁说,老板,我对你死心塌地,怎么会散布谣言呢?
王广大冷笑了一声,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要挖你走呀,出的工资比我这里高?
阿扁讪笑道,老板,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跟你那么多年了,要是我想走,早就走了,还等到今天。?
王广大拍了拍阿扁的肩膀说,我明白,明白,对了,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阿扁就把刚才的话向王广大重复了一遍。
王广大认真地问,你真的听到婴儿的哭声了?
阿扁也认真地回答,真的,哭得很吓人,说不定真的是什么脏东西。
王广大眉毛耸了耸说,别瞎讲,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不要再传了,如果有人再问你,你就说是做的梦的,咹!
阿扁见王广大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连忙点头,好咧,好咧,我听老板的,昨晚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王广大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但是他弄不清楚是哪只眼睛的眼皮跳的。
他骂了句声什么。
阿扁无趣地摇了摇头,走开了。说实在话,他也捉摸不透王广大。
宋正文走进办公室时,身上还是一身汗水。他中等身材,微胖,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容易出汗,现在还没到真正热的时候。他是一家广告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说是经理,其实他手下只有一个业务员,那是一个叫桃子的女孩。宋正文打开了空调,他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就凉快起来。宋正文今天显得心神不宁,他坐在办公桌旁,不像往常那样一上班就翻开名片夹,挨个挨个地给那些三教九流的客户打电话。宋正文心里还在想着矮马,他也觉得矮马今天的神情很特别,一直以来,他都感觉到矮马这个垃圾好像对自己有某种威胁,但是他不能确定矮马究竟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威胁。他心里总是在提防着这个捡拣破烂的人,只要他在路上碰到矮马,他内心就会出现一种抵触和反感的情绪,他甚至有一种恶毒的愿望,那就是在某个清晨他一起床就会听到矮马暴尸街头的消息。
桃子进来时,宋正文正翻开一本杂志,桃子一进来就叫道,哎哟,空调开那么大,冷死了!
宋正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心想,桃子你是个冷血动物。
桃子的办公桌和他面对面,桃子放下皮包,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她边吹茶水表面上的沫沫边对宋正文说,宋经理,给你也泡一杯吧!
宋正文说,不用,不用。
桃子也没再说什么,坐下来,把茶杯放在了一边,打开了电脑。
宋正文好像想起了什么,他问桃子,桃子,洪秋明的那个性病专科门诊的广告在《赤板晚报》上发了多长时间了?
桃子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说,宋经理,你怎么啦,不是昨天才见报么吗?
宋正文说,对,对,昨天才见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洪秋明打电话。
桃子马上又说,宋经理,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出去,到电话亭去给他打电话。
宋正文说,好,好。
桃子继续说,那傻瓜好糊弄,我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愣是听不出是我的声音,不过,我装性病患者还是装得很像的。
宋正文没有吭气。装成顾客给他的广告客户打电话证明发布的广告有效是宋正文惯用的伎俩。他有时会很得意,但今天他对桃子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桃子也觉得他有些异常。
桃子觉得不对劲,就关心地问宋正文,宋经理,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么?
宋正文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桃子又说,宋经理,你要是不舒服,你就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会盯着的,你放心。
宋正文说,桃子,我真的没什么!
桃子就不多言语了。桃子突然笑出了声,她是看到她的一封电子邮件才笑出声的,她的电子邮件中有一副很搞笑的图片,小布什的头被放在了一只猴子的身上。
听到桃子的笑,宋正文皱了皱眉头,这时,宋正文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宋正文拿起了电话听筒说,喂——
电话那头是谁在说什么,桃子没有听到,她也无法听到。她只是看到宋正文在听电话时,脸色起着变化,那本来就舒展不开的眉头更加紧锁了。
宋正文说,好,好,我马上过去。
宋正文放下电话就对桃子说,桃子,我出去办点事,如果老总过来,你就说我出去跑业务了。
桃子点了点头,宋经理,你去吧,这里你放心,有什么急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宋正文提起他的黑皮包匆匆而去。
桃子突然想,宋经理的那个黑皮包里装的是什么?她来这里上班几个月了,似乎没有见宋正文打开过那个黑皮包。有的时候,桃子真希望亲手打开宋正文的那个大黑皮包,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这个愿望经常让桃子想入非非,忘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有天晚上,桃子做梦,梦见了宋正文的那个皮包。她在梦中看到宋正文微笑着地朝她走来,他来到桃子的面前,彬彬有礼地对桃子说,桃子,你想看我的皮包里装了些什么?桃子十分的惊骇,她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这个想法。,她说,宋经理,你,你怎么知道?宋正文还是微笑着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桃子呆呆地看着宋正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宋正文难道真的能够看穿她的内心世界?宋正文突然把皮包放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微笑着打开了,他说,你想看,就让你看,桃子,你可要好好地看呀!桃子感觉到宋正文的话里包含着锐利的锋芒。桃子看到他的皮包里的东西后,大叫了一声:,她看到宋正文的皮包里装满了死人的骸骨。宋正文根本就顾不上桃子的惊骇,他还是微笑着地说,你知道这是谁的骨头吗?哈哈,你一定猜不出来的,告诉你吧,这是你的骨头……桃子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不相信宋正文是她梦中的那个人。
矮马实在太困了,他想睡觉。矮马决定暂时什么也不想,重新回到他那狗窝里去美美地睡上一觉。他在很多路人的目光下打开治安亭的门时有些心虚。矮马从住进这里的那天起,他就担心有一天会被人赶出去,这毕竟不是他有权利拥有的地方。自从矮马回到这个城市,沦落为一个拾荒者,他就一直居无定所。,他很清楚,自己迟早会被人扫出这个治安亭,这只是时间的问题,就像一个人迟早要死去一样。矮马只不过不希望这一天来得太快,因为重新找一个住的地方是那么的困难和劳神。矮马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深夜钻进治安亭,天一亮就出来,就是怕被有关人员发现他住在这里面。
矮马刚打开治安亭的门,就觉得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回头看到了一张威严的脸。矮马的腿肚子哆嗦了一下,他转过身,这是一个让他颤抖的人。那人就是凡人东路上的片警黄小初。
黄小初审视了矮马一会儿说,矮马,你怎么住在这里?
矮马不知怎样回答才好,支支吾吾起来。
黄小初见他窘迫的样子,挥了一下手说,我现在不追究你为什么住在这里的问题,你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这时,围上来一些人看热闹,仿佛矮马是老鼠,黄小初是逮住耗子的猫。
黄小初对围观的人说,散开,散开,有什么好看的?
围观的人嬉笑着走开了。
矮马这才缓过劲来说,黄警官,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黄小初说,昨晚上你听到有婴儿的哭叫声了么吗?
矮马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我什么也没听见,昨晚上我睡得很死。
黄小初的目光刀一样划着矮马铁青色的脸,他发现矮马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黄小初说,你真的没听见?
矮马摇了摇头说,没有。
黄小初说,可有人反映说就在这一带有婴儿的哭声。
矮马说,黄警官,我真的没有听见。
矮马说谎是因为他觉得警察问的事情一定有问题,矮马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矮马不想负责任。黄小初见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走了,走时他对矮马说了这样一句话,矮马,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住在治安亭里了,我不说你而已,反正这个治安亭不久就要拆掉了。
矮马相信他的话。他的睡意全消了。矮马想起了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婴儿和夜里瘆人的哭声,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的手伸进了裤袋里,那只红色的童鞋还在。矮马的手紧攥着这只红色的童鞋,他想把它拿出来扔掉,可他的手像是被一股魔力控制着,无法拔出。
很多人从矮马身边走过,他们都那么行神色匆匆,好像怀着什么重大的责任和理想,他们是幸福的,矮马一下子觉得自己那么的卑微和无耻。矮马又突然想起了宋正文针尖一样刺痛他的目光。他觉得当初他跟踪唐娜虽然无耻,但是并没有错,他希望闻到她的香味,因为唐娜是他暗恋的人。那个晚上在矮马那个晚上跟踪唐娜,宋正文挡住了他后的日子里,还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那事情还是和宋正文有关。
那是个秋天的傍晚,矮马在李老二的拉面店吃完了晚饭,他就拎着装垃圾的编织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地走着。他来到了一个公共厕所门口时,就把编织袋放在了公共厕所的门口,自己走进了公共厕所。矮马出来重新提起编织袋时,他没有在意编织袋里多了什么,因为重量好像差不多。
就在他走过情韵小区一段路后,有人在后面追上了他。
矮马听到一声怒喝,矮马,你给我站住!
矮马站住了,一个人站在了他的前面,他显然十分气愤。
矮马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就是宋正文。
宋正文说,矮马,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偷我的东西?
矮马很迷惘,我怎么会偷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
宋正文冷笑了一声,像你这样的社会渣滓还不偷东西!把你的袋子打开!
矮马委屈地说,我没有偷你的东西,打开就打开!
矮马打开了编织袋,呆了,里面有一件还没有拆封的白衬衣。
宋正文拿起了那件白衬衣,冷笑着说,这是什么?你说,这是什么?
矮马无语了。
宋正文就拉着矮马去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里,宋正文对警察说,他在商场里买了衬衣,进了一下公共厕所,他把包放在公共厕所洗手的地方,他一完事就发现包里的新衬衣没有了,在他上厕所的过程中,就矮马进来过。
矮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心里只是恨死了宋正文。警察问他什么,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警察就以为他默认了这个偷盗行为,把他关了起来。关了两天,他就被放出来了,离开派出所拘留室时,他终于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偷东西!
警察就朝他怪怪地笑,快走吧,以后老实点。
从他关进去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在夜晚跟踪唐娜了。现在,他发现了宋正文针尖般向他刺来的目光,会不会又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情呢?他心里有点冷,到现在,他不明白宋正文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矮马心里又一次恶狠狠地骂了宋正文一声。
多年来,是什么在控制着矮马的心灵?矮马不知道。矮马迷惘地想,有谁见过我惊恐的目光?有谁见过无助的我在风中颤抖?矮马觉得头脑在发热,他满头的汗水。
宋正文打了个的士,他对司机说,去母爱医院。他坐在出租车上心神不宁。他知道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昨夜,他也听见了婴儿的叫哭声,他是在那个噩梦醒来后听到那婴儿的哭声的,婴儿的哭声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婴儿的哭声和梦境里的情景让他无法入睡,当时,他打了个电话问守护在母爱医院快要生产的妻子身旁的妹妹,问她妻子怎么样了。
妹妹的回答让他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妹妹说,一切都很好,你就放心吧。待业在家的妹妹宋雅文的确帮了他很大的忙,这段时间仿佛就成了他家的保姆了。可今天一上班,妹妹就打电话过来,说他老婆要生了。他心里说不清为什么那么忐忑不安,他怀着异样的心情赶往医院。
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他心中又响起了婴儿的哭声,昨夜那个噩梦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重现:那是个女人,身体模糊的女人,他只能看清她的长发,纷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来到了他的面前,对躺在床上的他说,宋正文,我给你送孩子来了——她的声音缥缥缈缈,像一缕青雾那样捉摸不定。他从床上惊坐起来,他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女人突然笑了,女人的笑声和婴儿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他大声说,我不要,不要,你走开!女人的笑声和婴儿的哭声突然止息了,那女人倏的消失了,房间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很静,出奇的静。他侧了一下身,突然看到就在他的旁边放着一个裸婴,那个裸婴身体是紫黑色的,那个裸婴紧闭着双眼,但眼角有泪,黑色的泪……这是一个浑身冰凉的死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