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马再次走到了那个垃圾桶旁边。这时,空气沉闷起来,但是在沉闷的空气中,路边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没有一丝风,树叶怎么会发出响声呢?接着,他突然闻到了一种香味,他准确地分辨出,这是苹果的香味,这是唐娜身上散发出的香味。矮马的心里咯噔地颤抖了一下。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垃圾桶里的那个婴儿变成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那是唐娜的脸,她似乎在冲他淡淡地笑,她苍白的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和他说着什么。
矮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想逃,可他的双脚钉子一样钉在了地上。
矮马看到垃圾桶里伸出了一只手,一只长长的手,朝他的脸摸了过来,似乎有一股阴风朝他的脸上拂过来。矮马闭上了眼睛,心里说,唐娜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就放过我吧!
矮马似乎听到了笑声,那笑声十分缥缈,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那瘆人的笑声让矮马身上的寒毛倒竖。
矮马睁开了眼,垃圾桶里唐娜如花似玉的脸不见了。垃圾桶里的婴儿还在,还是用那染血的白布裹着,露出一张紧闭着双眼的小脸。那是一个断了气的婴儿,矮马伸出颤抖的手指,放在了他的鼻子底下,发现婴儿已经没有了气息。直觉告诉矮马,这个婴儿已经死了,他突然想到,这个婴儿的死是不是和唐娜有关?。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婴儿的身子冰凉和而僵硬,矮马的身体也冰凉而和僵硬着,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沉闷的空气中,树叶还在沙沙作响。这时,矮马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好像是从阴森森的地铁里传出的,那脚步声向矮马临近,地铁的出口仿佛就是地狱的出口,有谁会从这里面出来呢!?
矮马的心堵在了嗓子眼里,他想喊,却喊不出来,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矮马迫不及待地跑回了治安亭里,死死地顶住了门。外面树叶的沙沙声音越来越大,脚步声也越来越响。矮马蜷缩在治安亭里,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的膀胱要炸了,他憋着一泡尿,但他不敢出门,树叶的声音和脚步声在外面的响动着,那是谁的脚步声?
宋正文看着空荡荡的家,他有些失落。他在家里走来走去,无所适从。他从自己的卧室走到书房,又从书房走到客厅,他感觉到有种气息让他烦躁不安。自从他的妻子王芹怀孕后,他就感觉到了那种气息,那种气息会使他窒息。要不是妻子在怀孕不久之后搬回她父母亲那里去住,他或许者会被那股气息折磨得发疯。那是妻子怀孕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乳香。宋正文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的时候,他就仿佛闻到了那股乳香。他站在客厅里,灯光白荧荧地的涂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的嘴角在微微颤抖,他心里有一只锐利的爪子在抓挠着。他的嘴里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来到了书房,他拿起了书桌上的那个小镜框,小镜框里,照片中的他和妻子甜蜜地依偎在一起。宋正文突然冷笑了一声,妻子的笑容在他的眼中狰狞起来,他仿佛看到妻子美貌的脸变成了一张豺狗的脸。他听到了豺狗在荒野尖利的叫声,他浑身颤抖起来,他喃喃地说,不,不,不……小镜框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桌面上,哐当一声,幸亏小镜框上的玻璃没有碎。宋正文觉得孤独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似乎要把他淹没。他的眼中发出一种冰冷的光芒。宋正文不停地说,不,不,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他边说着边走出书房,回到了卧室。他站在那张以前和妻子在每个夜晚耳鬓厮磨的大床前,两行冰冷的泪水流了下来。他又说,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们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们一个一个的为什么要抛下我?——没有人听到他说的说话。宋正文觉得自己十分的无助,他突然不说话了,他站在那里,浑身抽搐起来。他抽搐了一会儿,然后扑在了床上,双手抓住了一个枕头,像是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使劲地掐着,他把自己的牙咬得紧紧的,发出吱吱的声音。他一定是把枕头当成他憎恨的人了。掐完枕头,宋正文松开了手,把身体翻了过来,面对着天花板躺在那里,他已经浑身无力了。他木然地看着天花板,像一个无辜的孩子。泪水无声无息地从他绝望的眼睛里流出,他想自己从来都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怎么逃脱都没有用。
从清晨到晌午,矮马一直待在那个垃圾桶的周围。
矮马在垃圾桶的周围寻找着他要找的蛛丝马迹。天亮之后,他的胆子就大了许多。进出地铁口的人很多,他们也许没有注意到矮马,就是偶尔投来的一瞥,那不屑的目光也像是在说,这是一个邪恶的人。蓬头垢面的矮马也许真的是那么邪恶,污染着城市的风景,但他不管别人的什么看法,在他决定做一个拾荒者那天起,他就那样做了。矮马内心充满了困惑。
有时,矮马会偷偷审视上下地铁的人,特别是那些年轻的漂亮女人。,他想,也许在这些如花似玉的脸中,有一张脸就是唐娜的,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死,她还在这个世界上游荡,也许她就在不远处的情韵小区的门口朝他走来,脸上还挂着一个笑意。
其实天一亮,矮马就出了治安亭的门,这个城市天还没亮就有人在街上行走了,就有人上下地铁了。矮马不清楚这些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都行色匆匆,像是去赴一个什么生死之约,又全然不知道危险。危险其实无处不在。矮马一出治安亭的门就神速地来到了那个垃圾桶旁边,他承认是有一种力量把他推到了那里。其实矮马心里根本就不想看到垃圾桶里的死婴。
矮马刚站在垃圾桶的边上,就听到了一声猫叫,他分明看见着一只白色的猫从垃圾桶里跳出来,蹿进旁边的树墙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那只白色的猫在钻进树墙时,还回过头来朝矮马叫了一声,那双琥珀般的眼中露出迷离的光泽。矮马在白猫消失后,收回了视线,他的目光落在了垃圾桶里面,他呆了:,垃圾桶里已经没有了那白布包裹着的婴儿。
垃圾桶里有些苍蝇在飞舞,苍蝇发出令人讨厌的嗡嗡声。空空的垃圾桶的底部只有一件东西,那是一只红色的童皮鞋。矮马看着那只红色的童皮鞋,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把手伸进了垃圾桶,捡起了它。红色的童皮鞋像胶一样粘黏在了矮马的手上,他怎么甩也甩不掉了。红色的童皮鞋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个征兆,但是他不知道是好的征兆还是会有什么不祥。
在矮马弯下腰到直起身的短暂过程中,他的心一阵刺痛,似乎有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胸膛。
矮马站在那里,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只童鞋,他在等待内心的平静,他的眼睛里变幻着各种各样的颜色。矮马在内心稍稍平静后,就开始端详那只童鞋。,这是一只新的童鞋,还有一只在哪里?这只是瞬间闪过的念头。不一会儿,矮马就把这只童鞋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矮马这时才喃喃地自言自语话,那死去的婴儿的尸体跑哪儿去了?难道是被那只白猫吃了?他在夜晚路灯下看到的只是那只白猫?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个婴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时,矮马看到收垃圾的环卫车在不远处停着,他朝它奔跑过去。
矮马对正在往车上倒垃圾的那个中年妇女说,你看到一个婴儿了么,死去的婴儿?
那个中年妇女认识他,她轻描淡写地说,矮马,你疯了,哪来的什么死婴呀!
矮马神色庄重地说,怎么没有,死婴就在地铁口那个垃圾桶里面的。
中年妇女笑了笑说,矮马,我看你真的是神经出了问题,刚才那个垃圾桶是我清理的,我什么也没有发现呀!根本就没有什么死婴,你是不是魔症了?!
矮马又一本正经地问她,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还有一只小红皮鞋?
中年妇女突然拉下了脸,她没好气地说,你越说越离谱了,哪有什么小红鞋,你还是走吧,别影响我们工作。你看我们忙得成屎了,你还有闲工夫来和我们开玩笑,快走开,快走开!
矮马愣在那里,不知再说什么好了,直到垃圾车开走,他才回到那个垃圾桶旁边,仔细地寻找一些他需要的蛛丝马迹。可矮马从清晨到晌午,什么也没有找到。那只小红鞋还在他的裤兜里鼓囊着,它也许也会突然变得无影无踪,让他觉得一切都无头无绪。
晌午的时候,矮马坐在树墙底下,点燃了一根烟,他看着小舞走过来。这个肉球滚动时,还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说好听一点她是在哼歌,说得不好听,她从喉咙里发出的是鬼叫。
小舞路过矮马身边时,她停住了脚步。小舞俯视着他,矮马,你不去捡破烂,坐在这里干什么?
矮马头都没抬,他忿忿地说,关你屁事!
小舞踢了他一脚说,你这个混球,我好心问你一句,你就这种态度,吃了火药是不是!
矮马抬起了头,他看着小舞,希望从小舞的脸上找出他需要的答案。
小舞看着矮马的脸惊叫了一声,矮马,你的脸咋这么青呀?,眼睛血红血红的,你是不是吃了死孩子呀?!
矮马听完这话,觉得胃里一阵涌动。他不相信那消失的死婴是被自己吃了,小舞在胡说八道!可他听了小舞的话后,胃以及他的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他猛地站起来,跑到那个垃圾桶旁边,朝着垃圾桶大口大口狂吐起来。
小舞见此情景,说了声什么,就朝着星期五川菜馆飞快地滚去。她几乎每天都在这个时候上班,晚上很晚才下班。
吐完后,矮马才发现小舞已经不见了。矮马走到地铁旁边那一小块绿地中间,那里有个水龙头,他拧开水龙头,漱了漱嘴巴,擦了一把脸,说了声,他妈的邪门了!
有人说,人倒霉的时候就会发生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矮马想,我这个人是够倒霉的了,从一生下来到现在就没有顺利过。他心里明白,还有许多预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他呢。矮马心里又害怕,又无奈。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无法逃脱命运的那根绳索。
矮马走出那块绿地时,他看见了宋正文,宋正文提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皮包,正在往地铁口走。,他看了矮马一眼,那一眼十分锐利,像一根针,刺痛了矮马。
矮马心里一刹那间掠过一个念头,他曾经也看到过宋正文如此针一样刺向他的目光。那是在唐娜没死时的事情,曾经有一段时间,矮马总是在离情韵小区不远的地方注视着情韵小区的大门,他好像知道唐娜会在什么时候出来。他知道唐娜除了在中午的时候到电影院看电影,她还会在晚上出来。那一般是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唐娜会打扮得妖艳地走出情韵小区的大门,朝一个地方走去。矮马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他根本就不知道唐娜前往的地方是一个叫苏茜黄的酒吧,因为唐娜每每走一段路后就会打出租车远去。那段时间里,矮马只要看见唐娜出来,他就会像一只狗一样嗅着唐娜散落的香息跟踪过去,直到唐娜上了出租车,他才怅然地回到他的狗窝里去。
有一天,他正贼头贼脑地跟着唐娜,突然从一个角落里闪出来一个人,他表情严肃地对矮马说,你在干什么?
矮马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们对峙了几分钟后,那人才开始说话。那人就是宋正文,他那时的目光在路灯下就像针一样刺伤了矮马的心。矮马脑子一发蒙懵,他没有听清楚宋正文在说什么。宋正文说完话就走了,矮马往前面看了看,早没有了唐娜的踪影。矮马当时心里恶狠狠地骂着宋正文,那时,他觉得宋正文是个混蛋。
今天矮马看到很多从凡人东路地铁站去上班的人神色都不太对劲,有些一起结伴而行的人,还神色紧张地议论着什么。矮马想,难道真的在凡人东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发生的事情会不会和昨晚看到的那个婴儿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