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芹把孩子递给了宋雅文,宋雅文接过了孩子,孩子在朝她笑呢,那两个小拳头还舞动着,欢愉的样子。宋雅文不知道孩子今天为什么这样快乐。
宋雅文笑着说,嫂子,宝宝越来越可爱了。
王芹用手指头轻轻地点了点孩子的鼻子说,小宝呀,你小姑说你越来越可爱了,你可要乖哟,好好地在家听小姑的话,妈妈到你姥姥家去一趟,你姥爷病了,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完,王芹又对宋雅文说,雅文,别忘了给小宝喂牛奶,也别忘了给小宝换尿布。
宋雅文笑了笑,嫂子,你放心去吧,我会带好小宝的。
王芹走后,宋雅文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老看我不顺眼,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保姆!
说着,宋雅文把孩子抱进了哥嫂的卧室,她把孩子放回了婴儿床,她对孩子说,乖宝宝,你自个儿在床上玩一会儿,小姑先去做点事,一会儿再来抱你。
孩子很听话的样子,他自个儿在婴儿床上乐了起来。
宋雅文出了卧室,来到了宋正文的书房,她看到宋正文的书桌上摆着好几个像框。其中一个就是宋正文小时候和宋雅文的合影,他们都天真地笑着,那眼中透出的神情是多么的无邪!宋雅文发现哥哥宋正文的牙齿是那么的白。宋雅文的目光凝视着哥哥宋正文的脸,她突然全身抽搐起来,她说,不,不,不——
宋雅文站起来,冲出了宋正文的书房,她来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问自己,你是怎么了,怎么了!放松,放松!
宋雅文闭上了眼睛,她坐在床上,她仿佛听见有人在朝自己走来,她猛地睁开眼,她的房里就她一个人,她的嘴唇嚅蠕动嚅动着,放松,放松,你没事的,雅文,你什么事都没有的。
宋雅文想到了张医生,她想象着张医生就在她的面前,此时,她多想去找张医生呀,但她不能离开,她不能抱着孩子去找张医生,也不可能抛下孩子,独自一人去找张医生。宋雅文想到张医生,内心就有了一点安全感,张医生和她哥宋正文的关心不一样,张医生是积极让她向上的,他还答应给宋雅文找一份工作,可她多次向哥宋正文提出工作的要求,宋正文用种种借口推托她。她知道现在在赤板市要找一份工作不容易,但对宋正文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宋雅文想,宋雅文,此时你要放松,不要想太多的事情,那样对你不利。
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去想心中长期以来埋藏的那个隐痛。
宋雅文闭上了双眼,她轻轻地对自己说,雅文,现在想象你的右手,你看见手指的轮廓,你手指的轮廓十分优美,你手指的皮肤细腻而又粉红,你的指甲光洁透明,你手指骨节的皱纹水波一样柔顺……在想象期间,请你放松你的右手,整个时间都想象这个情景。现在,请你试着在想象中看见你的前右臂……
宋雅文在做着这种自体放松运动时,她心里什么也没想,她内心的紧张和恐惧得到了有效的缓解,这些,都是张医生教她做的。
就在她做完了一遍正要做第二遍自体式放松运动时,她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突然想,自己怎么把孩子给忘记了呢?
宋雅文赶紧下了床,朝哥嫂的卧室走去。
孩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起来,宋雅文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真害怕孩子出了什么问题,如果那样,她不知如何向哥嫂交代。她一进哥嫂的卧室,突然看到婴儿床上孩子的身上趴着一只白猫。
她吓坏了,她急步赶过去,伸手要抓住那只白猫,她的手抓住的只是一团空气,那只白猫神秘消失了。
宋雅文心中十分的奇怪,她分明看见一只白色的猫趴在宝宝身上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这种幻觉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她顾不了那么多,赶紧检查起宝宝的身体来,她看到宝宝浑身上下都完好无损时,才稍稍的地放了一下心,然后抱起孩子,唱着歌哄起孩子来,小孩似乎很认宋雅文,她抱着他不一会儿,孩子就不哭了,脸上还露出了稚气的笑容。
她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内心里其实真正害怕的不是那只猫,而是一个人,一个和她亲近的人。那个人在她童年的时候一会儿是她亲人,一会儿又是魔鬼。他把她当亲人的时候,他对她无比的关心,可当他成为魔鬼的时候,宋雅文就会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比他更加恐怖的人。她的记忆告诉自己,她没有一天不提防着他变成魔鬼。一次又一次的,在暗夜里或者在无人的时候,那双掐住她脖子的手是她的人间地狱。她看到过他掐住她脖子时的脸,那张扭曲的脸让她痛苦一生。她害怕那双手掐住她侄儿这个幼小的生命。她不能够不怕!她对这个人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这或者是她的宿命,也是他所有亲人的宿命!
宋雅文也朝孩子笑了笑,她心想,孩子没事就好。但是她不敢保证孩子以后的平安,她害怕他心中的魔鬼被唤醒。
黄小初回到派出所,把大盖帽往桌子上一扔,端起一杯凉茶,咕噜咕噜地喝开了。喝完茶,他说,真热。
这时,一个民警对他说,黄小初,刚才所长过来说,让你回来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黄小初说,有什么好事呢?
那个民警笑了笑说,我们的新所长说不定要重用你了,以后升官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兄弟呀。
黄小初说,哪里的话,这官还能轮得到我来当?不要被人投诉丢了饭碗就谢天谢地了。
说完,他就去了所长的办公室。
派出所所长办公室的门关着,黄小初敲了敲门,派出所所长在里面说,请进。
黄小初推门进去,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他心里说,舒服呀,还是所长办公室的空调好,不像他们那个大办公室,空调开到16度,身上还冒汗,早说要叫人来修,一直就没人管。
派出所所长见黄小初进来,笑着对黄小初说,小黄,你中午没什么事吧?
黄小初说,没事。
派出所所长就说,那中午我请你吃顿便饭,顺便和你交交心。
黄小初说,怎么能让所长破费呢,还是我来请吧。
派出所所长看了看手表,哎哟,都十一点半了,走吧,小黄,你定地方。
黄小初想了想,那我们到星期五川菜馆吧,那里菜的味道不错。
派出所所长笑了笑,好吧,你是我们所里的老同志了,对我们这一带应该是最熟悉的了,听你的没错。
黄小初说,我去开车吧。
派出所所长问他,那个什么星期几川菜馆离所里远吗么?
黄小初说,不远,走路过去也就是十分钟,对了,那叫星期五川菜馆。
派出所所长说,那就不开车了,走过去吧。
黄小初本想说天热什么的,但他没说出口,他只是说,好吧,我们走过去。
矮马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进入那片老居民区去卖收来的废品时,那股血腥味尤为浓郁。矮马的鼻子特别的敏感,特别是对血腥味尤其敏感,就是他在夜里睡觉时拍死一只蚊子也可以闻到鲜血的味道。
矮马对废品收购站的那个收购员说,你闻到血腥味了么吗?
收购员盯了矮马一眼,没好气地说,神经病,哪来的什么血腥味。
矮马觉得问他也白问,他想,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麻木的人,我虽然也是个麻木的人,但我却能在这样闷热的夏日里闻到血腥味。
矮马感觉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鲜血在流淌,在凝固,但他不能够断定那鲜血是从谁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
浓郁的血腥味在城市的空气中扩散着,矮马的心在颤抖。
矮马害怕这种血腥的味道,他总是想着如何逃离这种让他窒息的血腥味。
卖完废品,矮马来到了李老二拉面店。
矮马走了进去,这是一种惯性这是一种习惯,如果他卖完了废品不走进李老二的拉面店,那是不正常的事情。
拉面店里有一个食客,那人埋头匆匆地吃着面,矮马想他一定是饿急了或者要赶到什么地方去。
矮马像往常一样坐了下来,把背在身上的军用水壶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李老二老婆也是习惯性地给他的军用水壶拿去灌开水。
李老二满头大汗,他问矮马,下二两吧?
矮马点了点头。拉面店里那个吊扇嘎叽嘎叽地响着,矮马总是担心它会突然掉下来,把他的天灵盖给削掉。矮马弄不清楚李老二和他老婆或者别的客人会不会有这种想法。矮马坐在那里等待那碗味道可口的羊肉拉面时,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一直没有消散过。
李老二对他说,矮马,你的脸色怎么老是发青呀,你是不是有病呀,有病就赶快上医院去看看,不要耽误了,好歹也是一条命呀!
矮马不在意他在说什么,矮马问他,李老二,你闻到血腥味了么吗?
李老二奇怪地看了矮马一眼,什么血腥味呀,你的鼻子一定是出了问题,或者是你的鼻子在流血,你闻到的是自己的血腥味。
矮马想,这就怪了,为什么他们对这种血腥味没有感觉呢?
那碗牛肉拉面很快就端上来了,矮马没有像往常饿鬼一样狼吞虎咽。矮马被那股血腥味折磨得再好的美味也难于下咽。他慢吞吞地一根一根面条地吃着。
那个食客很快地吃完了面,付了钱后就匆匆离去了,他的面容是什么样子的矮马也没看见。李老二坐在了那嘎嘎叽叽乱响的吊扇底下,他用一条又脏又破的毛巾擦着头上和身上的汗水。
李老二说,这么热的天怎么过呀。
她老婆在洗碗,她的脸上也满是汗水。
李老二又说,天一热,这小店的生意也没法做了,谁来小店吃一碗面都是活受罪。
矮马吃了几口拉面,的确无法再吃下去了,他又问了一遍李老二,你真的没有闻到那股血腥味?
李老二也许是给问烦了,他没回答矮马。
李老二老婆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矮马,矮马,你怎么了?我看你是真的有病了,赶快吃完面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身体要紧呀!
矮马说,我没有病,我真的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血腥味。
李老二老婆低下了头,没再理矮马,自顾自地洗她的碗去了。
一只苍蝇在矮马面前飞来飞去,而且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他怎么赶也赶它不走,他看它终于落在了桌面上,举起了手,一巴掌拍了下去,把那只讨厌的苍蝇拍得稀巴烂。
矮马把手在身上擦了擦,看了看那碗面,他要不吃完这碗面,岂不浪费了粮食?要知道他捡垃圾换一点糊口的钱是多么的不容易呀!矮马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吃着那碗面。
李老二见矮马今天吃一碗拉面吃得那么艰难,他的眉头皱了皱说,矮马,是不是这碗面太咸了,不合你口味?要不要我给你加点淡汤?
矮马摇了摇头,继续吃这碗面。矮马在喝汤时,他感觉自己就是在喝着一碗黏粘稠的血。矮马耐着性子喝完了那碗面汤。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碗底,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东西,那是半个小孩子的半个指甲。矮马呆了,李老二的面里怎么会有小孩的指甲呢?这个问题让矮马想起了那个晚上从垃圾桶里消失的婴儿。
矮马的眼睛疼痛起来,他的心沉没进一个冰湖里,呼吸也急促起来。
李老二大声说,矮马,你怎么了?
矮马说,没,没什么!
这时,李老二老婆快速地把他桌面上的碗筷收拾掉了,她说,矮马一定是得病了。
矮马突然朝门外奔去,来到一个墙角,大口大口地狂吐起来。
矮马浑身冰凉,他在热浪滚滚的夏日的正午浑身瑟瑟发抖。
矮马吐得眼花潦乱,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他的身心死死地裹住,还有那婴儿的啼哭声,一起让他在这阳光灿烂的正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矮马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可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矮马悲凉到了极点。
矮马是个无助的废人,强烈的阳光像纷飞的大雪,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正午将他丑陋残疾的身心无情地覆盖。
黄小初和王广大很熟络的样子,王广大笑脸相迎,黄警官,你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们饭店忘了呢。
黄小初说,这不来了嘛,找个好点的包厢。
王广大用目光瞟了瞟黄小初身后的派出所所长,说,没问题,没问题,请,请!
王广大把他们带进了一间包厢。
进包厢后,黄小初向王广大介绍,王老板,这是我们派出所新上任的所长李大维。
李大维朝王广大点了点头,笑了笑,小黄说你的饭店菜不错。
王广大说,过奖,过奖。说着,他就递上了自己的名片,诚恐诚惶的样子,李所长,我叫王广大,以后,还需要您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