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喝了几口烈酒,两腮泛起桃红。公子摇摇头:“我这里来,是寻找我未曾谋面的故人——二十多年前,家父与好友指腹为婚,等我来到人世不久,谁想家父到江南坐官,与好友生死两别一般,家父谢世后,嘱咐我在25岁的时候前来寻亲,我不能违背先父的遗愿啊。我人地生疏,还望老弟帮忙啊。唉,瀚海桑田,白云苍狗,也不知道要寻觅的人是否活在这世上。”说完,公子向酒保拱拱手。
酒保点点头:“公子放心,在下在这里开酒馆,还养了条船,渡南来北往的客人,在下为您打听着。敢问您要找的人姓字名谁啊?”
公子叹了口气:“我早忘记了,家父谢世的时候,我也很年幼啊,只知道我要找的这个人姓石。祖居百里滩,是个有名的武师吧。”
酒保忽然想起什么,突然说,“天晚了,公子住下吧,明日过河不迟。”然后他就招呼另外一个小伙计帮公子把木箱“哗啦哗啦”搬到后院。
这个夜晚,海风大作,让公子感觉肢体寒凉砭骨,真是不同于内陆的气候。梦里似乎有片片嘈杂的脚步声。公子很警醒,悄悄起身,屏住呼吸,但是,刚才还围绕她住的屋子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这一夜,再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寂静。
转天早晨,酒保备好了船,招呼公子。公子那个沉重的木箱刚抬到船上,昨天那几个狰狞大汉也面无表情地飞身跳上了船板。
酒保最后一个沉稳地踏上船头,提起锚锭。
公子坐在船舱里,她(还是用这个她字吧)闻到浩瀚潮湿的海风里闷重的腥咸气息。这条大河直通渤海,渡口接近入海口,是河流的下游,水面很宽,水汽如雾,看不清楚彼岸。
酒保把木箱放在船尾后,又反复端详了一会,才点了下竹篙。渡船缓缓出发了。公子悄悄观察那几个汉子,这些人表情焦躁,目光时不时瞥向木箱。公子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木船老牛车一样好半天才过了河中心,对岸的轮廓也清楚了。船距离对岸还有十多丈的时候,几个汉子突然都站起来,摇摇晃晃扑向木箱。就在这一刹那,酒保——也就是船工横过竹篙,在木箱侧面戳了一下,木箱“扑通”一声滚入了浑浊的河水。
这个情况让公子和大汉们都惊呆了。汉子们怒不可遏地挥刀剑冲酒保比画,但是,他们刚抬起脚,船身突然晃动了一下,几个汉子纷纷跌倒在船板上。几个汉子破口大骂:
“娘的,又坏老子们的好事!”原来,这些汉子果然是想劫财。公子心想,这个酒保也是一路货色!箱子掉到河水里,他也许有本事捞上来——看来他早有预谋了!想到这里,公子腾身跃起,从腰间抽出一条白晃晃的丝带,丝带在公子手里抖动了一下,立刻,丝带变成了一把修长的利剑。
这时候,船距离岸边只有几丈了,公子的宝剑寒光闪现,那些汉子早就抱头鼠窜般跳下了船,拼命向岸边爬去。公子“哈哈”大笑,用手指点着:“哼,就你们这几个毛贼,还想打我的主意?!”公子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公子转过身,举手之间,宝剑已经架在了酒保的脖颈上。
“看你仪表堂堂,原来也是见利忘义的鼠辈!”公子冷冷地说。酒保面色未改,高声说道:“公子息怒,公子请看——”
说着,酒保走到船尾,毛腰从船边拽出根绳子,很快,那个木箱被拽上了船板,木箱湿漉漉的,箱底有些乌泥。
公子很诧异,疑惑地望着酒保。
酒保说:“公子误会了,这几个狂徒尾随公子,就是想寻找机会抢夺木箱。昨天晚上他们就想下手,半夜里,在下用了计策,他们未敢下手。在下知道今天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公子,于是,打算把箱子丢到河里,让他们断绝谋财害命的念头——莫与小人雠仇嘛。”
公子思忖片刻,点点头:“不错,你说的我相信。不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我毕竟素昧平生啊。”
酒保说:“我如果没有猜错,公子应该是女儿身啊!”
公子听了,愣了片刻,突然摘掉冠帽,一头秀发立刻飘荡在酒保眼前。公子笑了,这次,公子发出的不再是让人惊悚的男声,而是软语呢哝的女人声音。
“方小姐,在下石羽有礼了。”酒保继续说出了让“公子”吃惊的话,“我在这里等候小姐多日了。”
“你就是石前辈的公子?”
“不错,我叫石羽,方姑娘名讳是慧字,对么?”石羽说着,从怀里掏出半个大铜钱,递向方慧姑娘。方姑娘也掏出半个铜钱,两个半拉铜钱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方慧重新端详了一会石羽,石羽的目光和方慧相碰,方慧竟然立即脸颊绯红。
方慧低头走到木箱旁边,笑莹莹地说:“我这个木箱,其实没什么宝贝,谁也猜不到里面是什么。”
石羽摇摇头:“也许我知道,箱子里面是——是好多人的牙齿……”方慧惊讶得简直要跳起来,这个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他难道知晓自己是江湖中杀富济贫的百变剑侠?
“告诉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方慧拧紧了眉头,口气冷森森地说。
“你放心,我如果有什么恶意,我不会说出刚才的话的,合适的时候,我会都告诉你。”
…………
三天以后,百里滩摆渡口张灯结彩。每个灯笼上,都贴着个红纸剪成的大喜字。石羽和方慧要在今天拜堂成亲。
按照方慧的主意,她打算先熟悉一下百里滩的风俗,然后在秋天成亲也不迟。但是,石羽却是很坚决,执意要立刻成亲:“我们成为了夫妻,至少我们的父辈九泉之下就可以瞑目安息了。”
方慧笑了:“是你自己猴急吧,还搬出父辈做援兵啊。”最后,方慧还是点头答应了。毕竟,石羽也是英俊潇洒,非常吸引她。自从她父亲病故,她跟随那个传给她武功的老道士行走江湖多年,还没有遇到过让她心动的男人。几天来石羽和她谈古论今,倾诉心中块垒,方慧觉得自己未来的夫君也是个志存高远的大丈夫。两颗滚烫热烈年轻的心很快贴在了一起。方慧甚至打心眼里感激父亲,为她定下了这门称心的亲事。
一身新郎装束的石羽显得更加飘逸倜傥,而新娘方慧也是娇艳如花。
夜深了,客人们都散去了,方慧坐在洞房里,心儿如同乱撞的小鹿。不知道坐了多久,石羽还是没有走进洞房。方慧有些纳闷,就自己揭掉盖头,四下寻找夫君。再后院,方慧找到了石羽,石羽仰望星空,正在沉思的样子。
方慧轻轻咳嗽一生。石羽回过头,看见自己的新娘,他走过来,温柔地把方慧拥在怀里。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啊?”方慧仰起脸,柔声问道。
“我在感激上苍,感激上苍让你成为了我的妻子……”石羽深情地说。
“我也会永远感激上苍的。我累了,今后就想靠在你胸前,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么?”方慧也动情地说道,她再看石羽的时候,发现石羽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
一个月后,方慧羞涩地告诉丈夫,自己有喜了。
石羽非常高兴,可是他眼睛里开心的火苗一闪现就黯淡了,他好象满怀心事。
转天,方慧起床,发现丈夫竟然不知去向了,她的床边多了个包袱,包袱上,有一封信。
方慧脑袋里“轰隆”一下,她预感有些不妙。
打开书信,方慧表情僵硬了,一会,她已经泪流满面。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的爱妻,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就要永诀了。我是朝廷的刑部侍郎,而你是让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百变剑侠,你杀的贪官污吏越多,朝廷给我的压力就越大。当今圣上给我最后的期限,让我捉拿你归案。我从心里就很钦佩你,有你做了我的妻子,我真是三生有幸。你明白我为什么猜到你的那个木箱里装的是那些恶人的牙齿了吧。我把你的情况摸清后,我知道你会来百里滩。我第一次见到你,真的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交一样啊。自古忠孝难两全,我的父亲嘱咐我做个好官,我们的父辈又为我们安排了亲事。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我觉得最佳的办法,和你成亲,留下我们的后代。你尽快离开这里,隐居起来,我去朝廷谢罪伏法。我的爱妻,俗语说“百世修得共渡船,千世修得共枕眠”,我们有千世的缘分,不怕来生不能相见。千万不要动营救我的念头,皇城的天牢你是插翅也飞不进来的,你要为我们的后代着想啊。
方慧重新又换上了那身公子装,依旧提着木箱,只身消失在百里滩。
三天后的深夜,一个夜行装束的身影飘进了皇城天牢。
那些狱卒在闻到一股奇怪的清香后都昏沉睡去。黑影在牢房中四处寻觅,她隐隐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慧——”
黑影立即寻声飞一样飘过去。牢门的铁锁被她挥手用剑劈开。牢房里晃晃悠悠站起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石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