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大昭寺大殿里,面对着佛像想,我还没去桑耶寺,没去青朴修行地,没去转转拉姆啦错,没去珠峰大本营,没通过樟木口岸区尼泊尔或印度;甚至连阿里的影子都没捕捉到,心爱的墨脱已经被无数单薄的小姑娘徒步走过,而我还在这里遥望。
可是,我就要走了,就要离开拉萨了!
泥流石和次仁老师驾车将从拉萨沿青藏公路经青海西宁、甘肃兰州返回成都。
次仁老师91岁的老父亲在饱览了拉萨的风光后,也将跟随儿子一起返回成都。
在拉萨,我们见识了这位高龄老人。
正如次仁老师所说,老人家虽年逾九十,但身板挺拔、精神矍铄、磻然发须、器宇不凡,老人家整天满面笑容,见到谁都抱拳以礼,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高龄老人。每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和徒弟起床练功了。醉拳、太极拳、地躺拳、峨眉伏虎拳、二指禅……甚是了得!
老人家的乐观和积极心态真是让我们开了眼界!
在拉萨期间,这位老人像是回到自己的故乡,对这里的一切都产生了浓烈的、甚至是难以割舍的情感。
他说他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来得太晚。他说他应该在年轻的时候入藏,好把藏传佛教文化、瑜伽文化认认真真领略一番。
如诗人之愿,老人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收下了这个颇有悟性的徒弟。成为他这一生第36位高徒。
泥流石则依然对红红恋恋不舍。
他失望了,第一次这么失望。但是他心有不甘,还想继续追下去。整个人困在对爱情的无能与幻想编织的网中,落寞,不自量力。
他给我讲述了他和红红的分手经历……
就在前一天晚上,他和红红站在布达拉宫广场上,谈了很久。
他说那一天晚上的月亮更大更白,缓缓升上夜空,稀疏的星斗闪闪烁烁,满目清疏。踏碎月光,二人慢慢行走在北京路上。月下的北京路更像是银色缎面,柔和地散发着荧光。他们走到布达拉宫广场上。泥流石轻轻抚摸着玉石栏杆,湿润的清凉沁人肌肤。
他说那个小天地非常安静,单纯。既没有熙熙攘攘的行人,也没有父母的窥测,他们完全可以自由地交谈。但是,情况却不尽如人意。他俩之间似乎立着一堵无形的墙。事情往往这样,纯真的爱情,总是伴随着崇敬的;崇敬又往往带着卑怯。只有这种时刻人类才最能体会自身语言的贫乏、无力,一切智慧似乎都毫无用处。
他说好多次了,他们的心灵似乎已经很接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绕了很远很远。
那只翡翠手镯在手里握着,好像已经捏出汗来了。等见到红红时,该送了,他却不敢拿出来。
他怕她拒绝接受,他怕自己经不住那种打击。
他想过送她手镯的各种说辞,但没有一个令他满意的。他要的是心里想的那个说法,然而世界上有多少问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有答案的呢?因而,他感到纠结了,愁绪万千。这就要分手了,又不能不送,送吧,又怕被她拒绝。
又要顾这个,又要顾那个,泥流石便陷入患得患失的心结中。
翡翠手镯是泥流石在八角街精心挑选的。挑选的时候很细心,起码选了二十款之多。弄得店老板都不耐烦了,无可奈何地打着哈哈,几次想请泥流石到别家店再去选选。
……
“后天就要走了。”泥流石终是忍不住,言不由衷地说。
“是的。要走了。”红红回答道。
“那……”泥流石喃喃地。像是偷了别人的嗓门,说得那么小心,压抑又伤心。
说到这里,他紧盯着她,她也紧盯着他。他看着站在高处的她,微风拂起她飘肩的长发,束腰短风衣微微摆动,只觉得身后的山影树林皆无颜色。他只看到她的脸庞,她那淡然孤傲的笑,似已入画。
“想说什么呢?”红红缓缓低下头,悄声问道。
泥流石像个罪人似的僵在那里,觉得自己的头越变越大,大过了布达拉宫、大过了远处的雪山……哎!
这是为什么呢?
之前想好的那些话怎么一下子全忘了?
可能是自己太单相思了?太过鲁莽了?还是太过自信了……
这下子可坏了,自己这个囧样,谁看了会喜欢?
他想到这些,真是惊恐万状。像是被惊雷击中,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灵魂已飞走,仅剩下肉身。越是紧张,泥流石越是张口结舌、吞吞吐吐,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此这般磨蹭了半天,最终,他还是硬着头皮,把包装着翡翠手镯的盒子摸了出来。
他哆哆嗦嗦地说:“这是我为你买的,不知道合不合适戴?”
说罢,他紧张地看着她的脸色,注意着她的变化。
“手镯我已经拜大昭寺活佛加持了,随身带可以保一生平安的。”泥流石轻声说。
见红红没反应,他又说:“小东西,不成敬意。不喜欢的话就扔掉它。”
声音像秋风中的白桦树叶。
红红感动了。摸出手帕捂住眼睛。
他注视着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红红抽泣着,但是并没有接过盒子。
“其实……其实……”红红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哪能不知道,生命中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拒绝爱情!
“谢……谢你!会想到为我买礼物。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接着,红红又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你我不过是两个适生的小人物,奈何不得这个现实社会。我……真的暂时还不能接受你的表白……”
果然如此!越是怕的它就越是来得快!
泥流石的心哇的一下子冰凉,脸色刷的一下子变得苍白。伸过去的手在微微发抖,僵在那里。
总之,这是一次令人尴尬的恋爱,对于泥流石来说,缺乏和红红谈婚论嫁的硬件条件,再加上边勇的骚扰竞争,进退失据;拟想中的美好在准备离开拉萨的时候戛然而止。在边红红来说,边勇亦真亦假的追求,其实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但是对于泥流石的穷追猛打,倒是真的动过心。平心而论,泥流石只是差了一纸文凭,其他条件都还蛮不错的。尤其是人格方面的问题,他可比边勇那小子正直多了!说来说去,我只能把这场恋爱归于缘分,只因缘分未到,半道上家事变故,连大学都休了,哪还有心思跟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泥流石摊开说明?
看到泥流石这个样子,红红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毕竟,人家是在向自己示爱,不是示恨;毕竟,人家是真心诚意的,不像有些浮躁的男人虚情假意;毕竟,人与人交往,无论男女都是讲求情意的……看着她心有所仪的男人承受如此压力,其实最痛的人还是自己。
记得那天,也是晚上,也是在布达拉宫广场前面,边勇急赤白眼地对红红分辩道:“红红你怎么就不理解我的心呢?你呀,样啥都好,就是缺一点判断力。你想想,泥流石那人,当兵的没文化,开车的司机一个,将来会有什么大出息?跟他好,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你说呀!”红红追问道。
“还……还不如、咱俩继续好下去得了!”
“咱俩?继续?”红红一脸迷惑,“我什么时候向你表示过咱俩是那种关系了?当兵的怎么啦?当兵的人懂得守纪律、有责任、有担当。开车的又怎么啦?只要自己努力,开车的命运照样可以改变、照样可以有大出息的呀!倒是你自己,真的要反思一下子的!”
边勇一下子愣住了。本意在于排挤泥流石,这一来却是师出无名,倒显得自己是非不辨、小肚鸡肠了。
“切、切、切,就当我没说,就当我没说,好不好呀红红?”
……
红红慢慢开口,用柔软的口气对泥流石说:“你可不要泄气呀!我很想把话对你说清楚的。其实……第一,这只是两情相悦的问题,绝对没有侮辱你人格、侮辱你智商的含义。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第二,爱情是讲求缘分的,我觉得你我没有眼缘。第三,爱情毕竟是不能和实际生活相脱节的问题。我是个独生女,从小在杭州长大,从未离开过父母双亲。父亲很传统,他要我招个上门女婿。可我知道,你也是个独生子,父母也不舍得你背井离乡,跑到杭州成家。毕竟,你和我的父母都在一天天变老,都是需要人照顾的呀!”
泥流石无语,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