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说:“万岁爷贵人多忘事,那我就提一嘴。五年前,妹妹眼疾发作,痛的双目通红,万岁爷寻御医来看,却也找不出根究,那几日每日下了早朝,都要去陪妹妹,臣妾怕万岁爷累着,说帮万岁爷照顾妹妹,万岁爷还没由来的凶了臣妾,带着妹妹去游湖,还说——”佟佳氏故意卖着关子,看了皇帝一眼,继续说,“愿做你耳目,帮你倾听观看;愿做你唇鼻,帮你品尝嗅探;愿住你心扉,久驱不散。真真儿是羡煞旁人,叫我好生羡慕呢。”
皇帝微笑道:“我可曾说过?我全忘了。”
佟佳氏笑着撇了他一眼:“万岁爷做过的也不敢承认,可委屈了我的李妹妹。”
说着便佯装宽慰的拍了拍李答应的手,李答应面上一红:“姐姐拿我打趣便罢了,怎么还拖下万岁爷?”
皇帝寻着声音望向李答应,虽只能模糊看清楚她所着衣料的颜色以及大概轮廓,但是只这一眼,他恍惚想起了从前。那一年曳游湖畔,一人执浆一人观赏,琴瑟和鸣,在当初已然轰动后宫,就连素来不管后宫诸事的太后都强插一脚,劝阻皇帝不要沉浸男女之情,应当将国事放在第一位。后来因络成的诞生,皇帝将宠爱都分给了络成,倒是渐渐冷落了她。这一转眼,已经5年多过去了。
想到络成,皇帝心中无尽的伤感,时隔一个月,有时候偶尔想起络成,仍觉得她如同往常一般承欢膝下,之前还答应,开了春便带她到京郊狩猎……
皇帝是念旧的人,到了次日,便命梁九功去传旨,恢复了李答应的嫔位与封号,赐居原先的储秀宫。消息在后宫传的沸沸扬扬,平日里巴不得她落马的人此刻听了这个消息十分懊恼,但是碍于礼节,只能仍旧送了厚礼去祝贺。
安嫔看着这些个厚礼堆积如山,方慧上前说:“小主,落寞的时候倒没见着几个人伸手帮咱们,现在各个又来巴结,真是搞笑。”
安嫔经过这番劫难,倒是看的淡了:“罢了。不和他们一般计较。怎么不见芳贵人来?”
“方才我还见着太医往那边儿走呢,许是生病了。”
听方慧这样说,她便起身往旁边偏殿走去。
刚出了殿门,见太医笑意融融的退了出来,安嫔停住脚,太医见安嫔在上,连忙行了礼,安嫔问:“芳妹妹怎么样了?”
太医笑着回:“芳贵人有喜了,已经有一个月了。”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
没有恢复嫔位时,只觉得万事都要讨好皇帝,做事十分小心谨慎,如今仍旧高居嫔位,嚣张跋扈之感便如同遁地鼠一般浮出地面。
“我刚失去了络成,她便急着侍寝?”让太医退下后,安嫔心中这样想。
方慧在安嫔身边呆的久了,自然明白她的想法,看到她神情有变,已然心下明了,便问道:“小主,如今该怎么办?”
安嫔说:“你可记得我让你把书交给芳贵人,帮我传递给胤祐?”
方慧疑惑的回道:“是。”
安嫔冷哼一声:“果然,怪不得胤祐全然不知此事,原来是她在中间搞鬼。走,我们进去会一会她。”
刚进了屋子,一宫女迎头从里面出来,看见安嫔来了,连忙请了安,掀开隔帐让安嫔进去。
安嫔笑的跟花儿似得道:“恭喜妹妹了。”说着便挨着芳贵人的榻坐下,握着她的手。芳贵人想起身请安,被安嫔按住了:“诶,你还是好生歇着,可别动了胎气呢!”
芳贵人脸色晕红:“妹妹哪有这样娇气~”
安嫔劝道:“现在天儿冷着呢,不论娇不娇气,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像往日那般任性胡为了,你可是要做母妃的人呢!”
芳贵人说:“谢姐姐,忘了祝贺姐姐呢!”
安嫔笑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边还有些姐妹在,我得走了。再说,万岁爷肯定在赶过来的路上了,我可不惹眼了,你好生歇着。”
说罢便带着方慧告辞了,刚出了偏殿门,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换上一副冷淡的表情,方慧见安嫔若有所思,问道:“小主,按兵不动吗?”
安嫔步子悠闲缓慢,虽然走在抄手游上,却仍抵不住冷风来袭,她掏出手绢在鼻子上点了点,嘴角上扬:“若是下手太快,难免惹人怀疑,等着吧……日子还长着呢……”
皇帝听梁九功说了芳贵人有孕的事情,心中十分欢喜,虽眼睛未完全恢复,仍旧开心非常:“近日来总是乌七八糟的事情发生,总算有一件让朕心情愉悦之事,摆驾!朕要去看看芳贵人。”
撵子早就备下了,梁九功扶着皇帝小心翼翼的走出殿门,坐上了撵子。一行人力求稳妥,皇帝却一而再的催促,原本不到一刻钟的路程,也赶的片刻就到了。
到了储秀宫偏殿,见芳贵人侍立在门口候着,皇帝下了撵子,赶忙脱下身子身上的端罩将芳贵人瘦小的身子保住,芳贵人惊奇道:“咦?万岁爷您的眼睛好啦?”
皇帝也觉得十分奇妙,开心之余责怪道:“怎么还站在这风口里,可别冻着我的皇儿。”说罢用手揽过芳贵人,进了内室。
因眼睛大好,皇帝觉得这一定是芳贵人肚子中皇嗣的原因,对芳贵人更加疼爱,一连几日,都宿在这储秀宫偏殿里。
安嫔本来正在院里拿着水舀给笼子里七彩鹦鹉的水盒里加水,却见皇帝的撵子隔着院门右转,只一瞬间,门口便又恢复冷清,她气的压根痒痒,看着偏殿的方向恨恨道:“万岁爷好不公平,络成是他最心爱的皇女,殁了却也就陪了我三日,如今夜夜宿在芳贵人那,就连路过我这正殿,都懒得瞧一眼。”
说着便叫水舀重重一泼,那七彩鹦鹉变成落汤鸡,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这一叫,安嫔更加心烦,方慧见状连忙将笼子拎走,挂在了不远处的树下。
安嫔闭着眼睛平息怒气,方慧道:“小主莫要动怒,眼下有一件更值得警惕的事情呢。”
安嫔挑眉看向她:“有什么直说。”
方慧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附耳说道:“我听御前的人说,夏芙宁……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安嫔心中大骇,却不想一口气没有缓上来,急急的咳了起来,方慧连忙让宫女沏茶来,安嫔浅饮了几口,却仍旧止不住,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脸红耳赤。
方慧心疼的帮她拍打着后背,安嫔总算是缓过来了,问:“消息可靠?”
方慧低声说:“绝对可靠。是南巡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回了宫,偶尔也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安嫔纳闷道:“那为何一直没有降旨?”
方慧也摇了摇头:“这个奴才也不知道。”
安嫔细细思量了一下,慢慢的看向远处,只见寒冬中的天空湛蓝如水,安静祥和,太阳躲在云层中,只探出一点头,发出微弱的光芒,似乎殿宇被披上了一层浅薄的金纱,风呼呼的刮着,满院的蔷薇花也尽然凋谢,剩下枯木老藤,静待春天。
几日不上早朝,事务更加繁忙。因这几日都由八阿哥打理奏折事宜,所以便赏了一处院子给八阿哥作为褒奖,众臣皆认为八阿哥踏实能干,是个可造之才,一时间讨论非常,皇帝轻咳一声表示警醒,下面马上安静了下来,皇帝坐在龙椅上俯视众人,见太子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便问到:“太子,你可有事启奏?”
索额图从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胤礽连忙回神,得知皇帝在问他,便答:“儿臣无奏事。”
皇帝微微一笑:“那便退朝吧。”
皇帝退朝回到养心殿,只觉得手脚冰凉,便说:“芙宁?看茶。”
庆竹将茶端了来,皇帝抬眼一看,问:“芙宁呢?”
庆竹柔和道:“回万岁爷,芙宁告了半日假,恐怕是身子不舒坦。”
其实则不然,芙宁并非身子不舒服,而是去内务府换茶的时候,听闻小湛出了事,便连忙回来告了假,赶去看个究竟。
到了辛者库,听浣衣坊掌事儿的说,已经移交慎刑司里,心中便已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掌事儿又什么都不肯透露,芙宁只好硬着头皮到慎刑司去。
慎刑司是宫女太监受罚的地方,若是犯了大罪,便也是关押在此处,刚到了慎刑司,虽里头的太监见她是御前打扮,存着半分敬重,却到底是按着例律,没同意让她进去探望。她左右无法,只好从袖口摸出两粒碎银子,那太监见着眼红,犹豫了再三,终于是告诉她小湛所在的地方,收了银子一溜烟儿的消失不见了。
慎刑司如同迷宫一般,左绕右绕,终于到了关押宫女的牢狱,门口有两个凶神恶煞的精奇嬷嬷看管着,见芙宁过来,却也毫不留情,恶声问道:“干什么的?”
芙宁吓得连退后了两步,从袖口掏出所有碎银捧到她们面前。果然见她们脸色和善了许多,拿着银子嘿嘿的笑了起来,身上的肥肉也跟着一抖一抖,三两下将正门的锁打开,对她说:“快些,一刻钟。”
芙宁连连点头道谢,见里头灯光晦暗,迟疑了一下,便迈着步子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