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行宫,皇帝匆匆用了午膳,又随着薛必仁出去了,庆竹收拾检点着茶盒,因下相近日来阴雨绵绵,今日也不例外,怕是茶叶发潮,便将皇帝常喝的几种茶倒进筛子里铺开来检查,芙宁也在旁边打着下手,庆竹有一句没一句的叮嘱:“你应当开心些,我瞧你自打来了御前,总是郁郁寡欢。”
芙宁只听着笑了笑:“姑姑没少为我操心,倒是劳烦姑姑了。”
庆竹将那筛子轻轻抖了两下,用手指捻了几根成色不好的扔掉,又继续说:“咱们当奴才的,应当是为主子分忧。”
芙宁说:“是。”
午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在天地之间织成巨大的雨帘帷幕,笼罩在内的别院显得孤零零的,宫人撑着罗伞,一手拿着大扫帚在雨中清扫,因雨水打湿落叶,黏在地上很难清理,所以弯下腰来用手拾,另一只手中的伞一歪,雨水便飘然打湿了宫服,只见两宫女互相撑伞拾捡落叶,芙宁瞧的真切,庆竹见她发呆看着窗外,也只是叹了口气。
梁九功从外头回来,带着一个姑姑打扮的宫女,见庆竹走了出来,便问:“芙宁在不在?”
芙宁听到外头有人唤他,探出头来,梁九功见她在里头,便忙转头对身后的宫女笑吟吟道:“这便是芙宁,”说着向芙宁招了招手:“贵妃娘娘身边儿的崔姑姑来了。”
芙宁在门边撑起了一把绿伞,走到门前行了礼,崔姑姑说:“娘娘传你问话,随我来吧。”
说着又对梁谙达点头笑了笑,便带着芙宁走了。
雨越下越大,伞有些吃不住力,竟有些左右摇晃,幸好佟佳贵妃住所不远,没一会儿便到了。将伞合起来放在门边,芙宁整理了衣衫,随着崔姑姑走了进去。佟佳贵妃坐于榻前,和一个模样俊俏的宫女正下着棋,自己却被棋子围的水泄不通,正困惑的举棋不定,见芙宁已经进入殿内,忙叫她:“你可会下棋?帮我瞧瞧可如何是好?”
对面的宫女却撅起嘴巴委屈道:“娘娘搬了救兵,若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呢!”
佟佳贵妃却似小孩子一般拉过芙宁,对着那宫女说道:“你就让让我罢!就一步而已!”
芙宁探头瞧了棋盘,又看了看那宫女的神情,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指了指,佟佳氏恍然大悟,将棋子落定,那宫女虽不服气,但总知道不能恃宠而骄,所以也不再说什么,只专心看着棋盘。
过了一会儿,胜负已定。贵妃娘娘险胜,心情大好,那宫女得了眼色,将棋盘缓缓收了起来,另一个宫女就势将药碗放在桌上,碗中药汁黑乎乎的,散发着清苦的味道,佟佳氏接过崔姑姑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手,又打量起芙宁,见她瑟瑟站着,笑道:“不必拘谨,叫你来,也就是问问万岁爷的日常起居。”
“是。”
“早上万岁爷都去了哪儿?”
芙宁听后心中惴惴不安,低声答:“奴才侍奉茶水,只知道万岁爷五更天便出去了……”
佟佳氏又笑道:“你也不必瞒我,我都瞧见了。”
见芙宁僵硬的站在原地,佟佳氏宽慰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毋须怕我。这几年万岁爷为了节省开支,一连取消了两次选秀,若是能充盈后宫,我也宽心。”
佟佳氏说的如此直白,芙宁心中更加惶恐,内心一直逃避的问题此刻被如此明了的说破,像是挨了巴掌一般难堪。主子说话奴才是不能不回的,芙宁只好又说:“是。”
佟佳氏又问了一些皇帝日常做什么,吃的好不好,便也就让她退下了。
这几日皇帝都是早出晚归,每每疲惫不堪,回来后仍坚持批阅加急奏书,询问太子病情,听闻太子病情好转,已经改道回京,心中爱子心切,便也打算次日清晨启程。
回京的路途中与来时一样,却是少了许多新鲜感,照样是三营亲兵把守,一路戒严,等一列人马轰轰烈烈的拥入京城地界,熟悉的街景慢慢从眼前退却,终于到了玄武门前。
皇帝回了养心殿,立刻传了八阿哥极其监国大臣来询问,监国期间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监国大臣却是褒奖起八阿哥智勇双全,赏罚分明,皇帝自然是十分欣慰。到了晚间,因皇帝惦记太子,又怕传太子入宫身子太过操劳,便换了衣裳,打算去太子府探望。
梁九功跟在皇帝后面,从暖阁里出来,见皇帝给了他眼色,他立即省会,像众人打了暗号,便都悄悄退下了,皇帝唤她过来:“听说你从前在太子府服侍你的阿姊,要不要随朕去?”
芙宁犹豫了片刻,内心有些挣扎,最终还是答应了。
皇帝出宫乘坐轿撵,梁九功和芙宁分别跟随左右,到了太子府,太子府门一直开到三门里,携着四位福晋均在门口迎接,见皇帝下了轿子,一致行了大礼,皇帝上前见胤礽身体仍虚,面色蜡黄,心疼不已,一起进了内殿,到了殿门口,突然想起芙宁一事,便嘱咐梁九功带她过去,梁九功领命去了。
芙宁见着阿姊十分激动,两人握着手不肯松开,刘氏命人拿了果脯点心来,二人坐在房内嘘寒问暖,刘氏掩着面掉起眼泪:“是姐姐对不住你。”
芙宁更是伤感起来,“阿姊,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一面,你过的好不好?”
刘氏说:“都这会子了,还关心我过的好不好,你在宫中可好?你怎么会和皇上一起过来呢?”
芙宁说:“妹妹如今调到御前当差……”
刘氏担忧道:“御前是水深火热之地,虽然光鲜亮丽,你也更要多加小心……皇上怎么会带你来与我相见呢?”
芙宁不敢告诉刘氏实情,只含糊道:“万岁爷宅心仁厚,知晓我之前在太子府当差,才带我过来的。”
刘氏感慨:“一晃过了有五个月了。”
芙宁关心的问:“嫡福晋可有再为难你?”
刘氏先前还难过落泪,听到此处却略微苦笑:“倒是没有为难了,可苦了太子爷……”说罢抬眼看了芙宁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
芙宁只佯装不懂:“姐姐如今之计,需要个孩子,才能保全地位。”
刘氏仿佛不认识芙宁一般,惊讶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与之前纯情不谙世事的她截然不同:“何出此言?”
芙宁解释道:“在宫里呆的久了,见多了尔虞我诈,可有了皇子皇女的后妃,到底是比那些一无所出的妃子受人重视一些。”
刘氏伤感万分,“太子爷很少过来……”
见外头宫女示意,得知是梁九功传话来,皇帝要回宫了,芙宁又叮嘱道:“记住芙宁说的话,要好好的。”
刘氏站起来,依依不舍的送别了芙宁。
芙宁跟着梁九功往外走,穿过二门里,却见两个丫头拥着嫡福晋迎面过来,因梁九功在场,瓜尔佳氏亦不好说什么,却因见芙宁随御驾前来,深感震惊,疑惑的盯着梁九功和芙宁的背影,想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和胤礽从梅园出来,因时节未到,梅花皆生长着绿骨朵,倒是没什么看头。皇帝叮嘱胤礽养好身体,今日可免去早朝,便也就回宫了。
因皇帝外出,下匙时间皆推了一个时辰,此时见皇帝回宫,一层层的安排下匙,夜间侍卫开始交替巡视,五人一队,井然有序,腰间佩戴的剑鞘与令牌交错,发出叮当之音,在安静的夜色下更显得突兀。
皇帝歇下后,芙宁才交了差事回到住处,庆竹从小厨房拿了夜宵点心于她,芙宁道谢后确实觉得饿了,庆竹却是有话问她:“万岁爷带你去了哪里?”
芙宁见瞒不住,只能直言,庆竹听后更觉得迷惑不解:“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万岁爷对你,和对旁人不一样……”
芙宁脸一下子通红,想起了那夜之事,只觉得羞愧难当,连忙打断庆竹的胡思乱想:“姑姑多虑了,万岁爷为人宽厚,待谁都是一样的。”
庆竹这才觉得越了规矩,赶忙轻轻打了嘴巴:“瞧我这张嘴,冲撞了忌讳——奴才不能妄议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