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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泰戈尔传(2)

从少年时代起,直到后来成为世界名人,读书始终是泰戈尔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他的兴趣很广泛,不仅读文学,也读历史、哲学、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书籍。就在他去世前不久,还兴致勃勃地对人谈起他阅读自然科学书籍的感受和书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书籍在地球上所有能动的东西中占第一位。”

泰戈尔曾说:“我年轻时代所享有的一个很大的便宜,就是弥漫在我家庭中的文艺气氛。”

泰戈尔家人才济济,家庭的文化环境成了他学习知识的天然课堂。多才多艺的哥哥们,个个都是他的好老师,在他成长的道路上,得到了他们的关怀、爱护和深刻影响。不仅如此,由于仰慕泰戈尔家的社会声望和学识渊博,许多着名的诗人、学者、哲学家、艺术家、社会改革家、各界名流,经常在他家里聚会。大家在一起讨论政治、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等各方面的问题,一起举行诗歌朗诵会、音乐会,还演出戏剧,出版刊物。他虽然不能全部懂得他们所谈论的内容,但生活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耳濡目染,他所受到的教益的确是难以估量的。可以这样说,泰戈尔是通过严格而全面的家塾教育、父兄的言传身教和刻苦自学成为伟大天才的。

这一天,客厅里又是灯火辉煌,洞开的窗户里传出阵阵笑声和音调有些古怪的滑稽歌声,院子里停着很多装饰华丽的马车。有几个客人从刚驶进门廊的车里跳出来,走进了客厅。泰戈尔倚在面对客厅的阳台栏杆上,好奇地凝视着这一切。他知道,大哥写的一出讽刺剧正在客厅里排演,不少朋友都来了。他们之中有诗人、戏剧家、画家,都是艺术界知名人士。像这样的家庭聚会几乎天天都有。他说不上都是些什么聚会,但是大人们的活动总使他感到神秘。他常到门边偷听,在屋角偷看,在窗外眺望。大人们谈论的事情,唱的歌词,他听不大懂。他总在想,我什么时候能知道这一切呢?

常来家里和哥哥们聚会的朋友中,有一个叫阿克塞·乔杜李的人,是五哥的同学,英国硕士。他不但精通英国文学,而且对印度古典诗歌也非常爱好。他能作诗、写曲,才气横溢,但他好像对自己的作品并不很重视,反倒是更欣赏别人的杰作。他对泰戈尔有很多真诚的鼓励。“就是阿克塞·乔杜李的欣赏热情把我自己的文学欣赏唤醒了”,泰戈尔后来这样回忆说。当阿克塞深夜从大人们的聚会告辞出来后,常被泰戈尔和小伙伴拉到书房里去,充当孩子们小小集会的“主持人”。阿克塞给孩子们讲英国诗歌,和孩子们一起对文学作品进行批评、讨论,有时还展开热烈争辩。泰戈尔经常在这样的聚会场合朗诵自己的诗,阿克塞总是给予最热情的称颂。和阿克塞在一起,他总是充满了自信。

还有一个常来五哥家的朋友,叫微哈里拉尔·查克拉瓦蒂,是个诗人,他很喜欢泰戈尔,泰戈尔渐渐成了他家的座上客。他去找他时,常常碰见他坐在3层楼上的小屋里,在炎热的中午伏在洋灰地上写诗。看见他来了,他就像接待大人那样,很热情地欢迎他。有时候他把刚写好的诗念给泰戈尔听,有时泰戈尔也试着为他的歌词作曲,唱给他听。那段时间,泰戈尔暗自立了一个志向:要做像微哈里拉尔先生那样的诗人。

在亲友中,比泰戈尔年长12岁的五哥乔迪楞德拉纳特也许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一个。五哥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亲密朋友和导师。

乔迪楞德拉纳特通晓诗歌和音乐,经常和泰戈尔一起读杂志,念小说,朗诵诗歌,弹琴唱歌。随着泰戈尔渐渐长大,他又鼓励他给乐曲填写歌词,还把自己创作的剧本读给他听,并按他提出的意见加以修改补充。当剧本上演时,他常被邀请参加演出。在讨论文学或者社会改革问题时,哥哥总给他创造自由发表意见的机会。泰戈尔后来说:“我的五哥乔迪楞德拉纳特,是我文学和情感训练最主要的辅助人之一。”

在泰戈尔还很小的时候,五哥就让他自由地行动,干他所愿干的事,从不以兄长的身份横加干预。

五哥曾不顾家人的反对,带泰戈尔到乡下的庄园住过一段时间,有几件事给泰戈尔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第一件事是学骑术。他对哥哥说,他很想骑马。五哥爽快地答应了,他把他抱到马背上,让他骑着马在自己旁边奔跑,并鼓励说:“抓住缰绳!罗宾!你真勇敢!棒极了!”那时他还从来没有骑过马,可是五哥一点也没有为他担心,相信他一定是个好骑手。他从五哥那里得到了自信。

第二件事是猎虎。听说庄园附近发现了老虎,五哥就带上他,和猎人们一起去打猎。在浓荫遮盖的密林中发现老虎不是件容易的事,五哥和猎人们用坚实的竹子做成便梯架在树上,提着枪登上竹梯,伏在树上观察动静,静悄悄地等着老虎出现。泰戈尔赤手空拳,没有任何打老虎的武器,甚至连拖鞋也没穿,他胆战心惊地躲在五哥身后。忽然,五哥发现了绿阴中的老虎斑纹,手疾眼快地扣动了扳机,随着“砰!砰!”几声枪响,一个庞然大物带着一声吼叫在不远的丛林中倒下了,钢棍似的尾巴不断抽打着地面,后来就不动了。伏击的人们欢呼着奔向猎物。这一次林中冒险使他兴奋了好几天。

不久,他们又一次和老虎相遇。这一回,泰戈尔和五哥是骑着大象去搜捕老虎的。他的大象一面用鼻子把甘蔗从田里拔出来送到嘴里嚼着,一面威风凛凛地迈着墩实的大步,他感到脚下就像发生了地震似的。走着走着,来到了一片黑森森的树林。大象用膝盖踩断了树枝,用鼻子把挡路的小树连根拔起放倒在地上。他心里又兴奋又紧张,他想起了从猎人那里听到的可怕情景:当老虎袭击大象时,经常是猛地从暗处跳出来,扑在象背上,把尖利的爪子深深扎进大象的脊背,用力刨动,大象疼痛得咆哮起来,发疯似的在森林中狂奔乱窜,这时骑在象背上的人就会被树木撞得稀烂……他越想越害怕,觉得马上就会有一只猛虎跳出来,自己马上就要从大象背上摔下被老虎吃掉了。可是,在五哥面前他怎么好意思表现出胆怯呢?于是他的两只眼睛东张西望着,好像在说:我才不怕呢!等发现了老虎,你们瞧我的!

突然,大象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像岩石一样,一动也不动,赶象的人也呆住了。刹那间,只见一只斑斓猛虎像云层迸发出的闪电一样,从森林里跳出来又即刻消失在森林深处。

他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可是又感到有些遗憾:老虎怎么跑了呢?

第三件事是机器制作。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对五哥说,他想制作一部能挤出花瓣里汁水的机器,好用花汁做墨水写诗。五哥笑着对他说:“这是个奇妙的想法。试试看吧!”于是他请工匠按照他的设计方案,做成了一部木制榨汁机。泰戈尔把花瓣放在机器里,飞快地转动碾槌,结果花瓣被研成了花泥,汁水却一滴也没有榨出来。试验失败了,但五哥对他的理解、支持和鼓励却留在他心里:“我的哥哥乔迪楞德拉纳特让我无阻碍地行走在自我认识的道路上。从那时起,我的自然本质开始盛开出自己的花朵。”

当他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加尔各答流行瘟疫,他随家人到一处河边别墅去躲避。他终于能走出高墙深院,到外边探看新奇的世界了!这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出远门使他高兴极了。在河边别墅的那段日子里,每一个清晨都给他带来小鸟归林似的欢悦。他特别喜欢站在岸边看恒河潮水的涨落,看远处的帆影,看日出日落。有一天,他离开别墅,偷偷地跟在大人后面走出了很远很远。孟加拉农村的田野、茅舍、凉亭、浴场展现在他眼前,他第一次看到了农村风光、集市和农民的娱乐。

瘟疫解除了,他又被送回加尔各答乔拉桑戈的围墙里。他想: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去旅行呢?

这个日子终于盼到了。

1873年对泰戈尔来说,是不寻常的一年。这一年他11岁,在外旅行的父亲回到家里,主持了他和家中另外两个孩子的圣线授予仪式。这是印度教社会的一种宗教习俗,它标志着随着新年龄段的开始,孩子们步入了新的人生阶段,也意味着第二次诞生。

授线仪式开始了,父亲扮成祭司,让人把3个孩子的头剃光,给每人都戴上金耳环,然后送他们到3层楼上的一间屋里,让他们在那里背诵古老的经典,在祈祷和冥想中感悟人生和世界的奥秘。他们被整整关了3天,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件很新奇、有趣的游戏。他们互相拉扯着耳环,取笑着别人的光头,搞了很多孩子式的恶作剧,玩得十分开心。

但是,授线仪式结束以后,他发愁了。他担心回到学校里他的光头会被同学嘲笑,没准还会成为一些调皮孩子手中弹弓的射击目标呢。

正在他为这件事苦恼时,有一天,父亲把他叫到面前,问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喜马拉雅山旅行吗?”这真是喜从天降,他高兴得欢呼起来。为了这次旅行,家里特地为他做了一套新衣服和一顶金线刺绣的天鹅绒帽子,是父亲亲自为他选择的样式和颜色。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有一套自己的新衣服,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富有过呢。兴奋中终于等来了出发的日子,他开始了难忘的喜马拉雅山之行。

走出距加尔各答大约100里,他们来到一个庄园。这里原是一片荒野,早年被泰戈尔的父亲“大仙”买下,修整成一处住宅和花园,取名桑地尼克坦,意思是“和平之乡”。那里的景致辽阔而壮美,使他大开眼界,欣喜若狂。

清晨,泰戈尔早早起来走到户外,习习的山风,新鲜无比的空气,无垠的天际,使他的心高兴得快要跳出来。这里多么好啊!没有“仆人统治”,没有学校的束缚,惟一的围墙是地平线上淡青色的树木,他想,这一定是森林女神把它镶在这旷野四周的。他像一只放归山林的小鸟,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尽情地嬉戏着,他在旷野中奔跑,在高峰上眺望,在沙滩上拾捡美丽的鹅卵石,鼓鼓地塞满了衣袋……

在桑地尼克坦只停留了三四天。他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桑地尼克坦--和平之乡从此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泰戈尔一生遍游世界,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像桑地尼克坦那样使他眷恋,也没有哪一个地方比它更具有重要意义。后来,他曾在这里写作,在这里办学,在这里会见从世界各地来的朋友,他的不朽业绩,是和桑地尼克坦紧紧联在一起的。

惜别了桑地尼克坦,他们继续向喜马拉雅山目的地行进。途中参观、访问了许多名胜。在锡克人的庙宇中,信仰印度教的父亲带着他和虔诚的锡克教徒一起唱锡克人的颂神歌曲,这种敬重其他宗教、兼容其他宗教的精神和博大情怀,在他的心灵世界中注入了宽容、友爱和崇高。这种思想影响的深刻性,在以后的岁月中,明显地从他的性格和创作中显现出来。

一路上,每到一处驻地,父亲都任由他自由自在地玩耍,丝毫不加干预,但也有意识地引导他的学习兴趣。他哪里知道,这正是父亲带他出来旅行的主要目的。在规定的时间里,父亲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和他一起读一些梵文、孟加拉文和英文的文学着作,读科学家富兰克林的传记。傍晚父子俩一起吟唱赞美歌、颂神曲。当夜晚来临,天空闪烁着无数亮晶晶的小星星时,父亲又开始给他讲授天文知识。为了通过实践培养他的自信心和责任感,父亲还交给他一些零钱,由他管理。贵重的金表也交给他负责上弦。尽管他很努力想把父亲委托给他的事做好,可结果却令人失望。

第一,他没有一回把总账算对,有一次算出的余款比父亲交给他的还多。父亲笑着说:“我真的必须请你做我的会计,钱到了你手里会增加起来!”

第二,给金表上弦时用力过猛,金表不得不送到加尔各答钟表店去修理。

然而父亲并没有责备他。

4月中旬,终于到达了喜马拉雅山麓。位于山里海拔7000英尺的地方,有一处别墅。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啊!喜马拉雅山的风景多么壮美啊!当父亲带着一行人攀登而上的时候,他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近处是参天的古松和盛开的春花,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山峰,盘山路下是翠海碧浪、万丈沟壑,小溪在奔流歌唱。他被大自然的神奇秀伟陶醉了,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喊道:“我们为什么不终身住在这里呢?”

在喜玛拉雅山的别墅里,生活丰富而有规律。清晨,天未破晓,父亲就把他叫起来,带他一起背诵梵文;早饭后聆听父亲吟唱《奥义书》,接着是散步。在一个小时的英文学习以后,进行冷水浴,即使天气很冷也从不间断。下午也安排了读书时间。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父子俩坐在一起,他唱歌给父亲听,父亲给他上天文课。就这样,他和父亲朝夕相伴,度过了童年时代最快乐、最难忘的4个月。

大自然陶冶了他的性情,父亲的言传身教开阔了他的视野、丰富了他的知识,早起、洗冷水浴等生活习惯锻炼了他的意志。喜马拉雅之行,使他得到了终生受益的收获。

喜玛拉雅山是令人崇敬的,他居然和他的“大仙”父亲一起攀上了它的高峰,这样的壮举使家里人对他不能等闲视之了。泰戈尔旅行回来以后,受到了格外器重,他自己也觉得一下长成了大人。每到晚上,家里的妇女们总爱聚集在屋顶的平台上,一边乘凉一边谈天,她们专心致志听他讲喜玛拉雅山见闻,讲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天文知识,听他用梵文背诵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他的广见多闻和冒险故事使她们时而惊讶,时而赞叹不已。“再给我们背诵一段《罗摩衍那》或别的什么吧!”母亲总是慈爱地对他这样说。她很为儿子感到骄傲,常在众人面前夸奖他的聪慧。

“仆人统治”时期结束了,泰戈尔长大了。

三、心灵上的情人

1878年9月20日,泰戈尔与兄长萨特延德拉纳特由海路前往英国,启程时,泰戈尔的心情是复杂的,对异域风情的新奇感让他兴奋;离别亲人,又叫他伤心,尤其是他还沉浸在对迷人的安娜的思恋中,想到疼爱自己的嫂子也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怎不叫他心情沉重呢?站立船头,凝视涛涛不息的海水,熟悉的面孔似水面上偶尔飘过的青青枝叶迅速地在眼前消失,渐行渐远的海岸在无言地接受着海水无情地拍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学习生活?那里也有喜马拉雅山边郁郁葱葱的树林和乡下庄园的宁静吗?想到这些,泰戈尔不免愁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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