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翔军的领军将军中郎将大人,整个人惊愕的大张着嘴,从那群僧人钻出尘雾后就再也没有合上,十五岁参军,近三十年的戎马生涯里,匈奴的弯刀,鲜卑的羽箭,羯奴的投枪,白马羌人的呼号,都没有让他如此的惊骇,他从未见过这么狂野的汉人士兵,不对,是僧人,他想到是僧人,甚至还有了一丝惶恐,和尚拿起刀来,是不是因为佛祖震怒了?
刚刚还劝说将军要小心提防的参军额头和前胸后背不停的流着汗,对于这些僧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拿起刀枪?和尚不是不杀生的吗?太威武了!这心里冒出一连串的问号和惊叹号,归为一句话,参军大人想对敌人说:厉害了,我的僧!
晨钟暮鼓青灯常伴的木胎泥塑般的和尚,在军士们的眼中向来是慈悲为怀和蔼可亲的,至少不管是哪国的军士们遇到僧人时都是多给予方便的,不管你信不信佛教,对出家人友善总没有坏处。所以看似僧人的这群青衣人从山上下来时,很多龙翔军的武士们并没有绝对的敌意,何况他们手里拿的那玩意看着也不像个盾牌,和斗笠差不多。
然而当这些斗笠撞击上武士们手中的盾,当扯掉了头巾露出光头的僧人们挥舞着短斧重刀砍向武士们时,当破碎的铁甲包裹着的身体重重地倒下去时,当撕扯成残帛烂布的军旗倒下去时,当阳光下映射着光辉的乌金头盔给刀和斧斫裂时,当肩头的兽首和札甲上染满了血时,当百战不死的战士像巨木被伐砍般轰然倒下时,这些曾经在新息城下把胡奴最精锐的幽州突骑打的跪地哀号的龙翔军们,现在都知道这些僧人是多么的冷酷无情了,他们不是来无理取闹的,真的是来超度亡灵的,他们用刀斧超度眼前一切喘气的生物。
右翼的骁骑们在战斗一开始是应该攻击前进然后整个阵型向左转,去包抄对方的侧翼,但此刻他们都吃惊得近于害怕而呆立在原地了。有许多人都不自觉地留着冷汗,目光闪烁的地望着被死尸跌倒激起的尘土和飞溅的血珠子笼罩的战场,集体犹犹豫豫的不知所措了,任由军阵后的号角手吹的腮帮子都麻了,鼓手都快把战鼓敲破了,他们就那么站在那里,脚像长在了草地上。
越过整个战场的中部,右翼的骁骑们看不到的是他们同在光禄营的伙伴们,左翼的骁骑们正经受着什么样的打击!没有玄铁重甲的保护,红色皮札甲根本就经不起僧人手中巨斧的沉重一击,被劈开的札甲下皮肉和骨头在斧锋下也支离破碎了。那自上而下的势若千钧的斫劈,有如惊涛巨浪从海洋的最深处席卷而出无情地打在孤帆木舟上一样。
身形高大的僧人们毫不吝惜的使用力气,他们毫不怜惜地用手中形制怪异的阔刀不停地斫砍,用短柄硕大刃面的开山斧斫劈,不给对手任何喘息机会的毫不留情地打击,连续不断的打击。刀斧落下时的声音就像是急雨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又好似是成百上千铁匠们在叮叮当当的打铁。
黄色的尘土和汗液蒸发时的半透明的蒸汽,还有血液喷溅时升腾起的微微发红的血雾,聚拢在战场上空,像是死神的披风一般在贪婪地汲取着活人的灵魂和生命,脆弱的人啊此刻就像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一瞬间熄灭的灯火,痛苦的呻吟从破裂的胸腔里汩汩地迸发出来,曾经投射出傲慢和蔑视目光的眼睛里,光彩像天边最后一抹的晚霞一瞬间消散了,光荣和梦想曾经多么的真实存在于那些死去的人身上,但这一瞬间都被永远地投向黑暗的泥土中了。
这哪里是一群僧人呢,简直就是从无间地狱里被放出来的鬼王恶兽。法名五者的僧人,那个用十二石弓射杀龙翔军斥候的冉道周没有压榨可怜的皮甲骁骑们,他在战场的中央,左手拿着盾,右手挥舞着一副铁连枷,二十斤重的铁制狼牙棒枷头每一次落下时,尖尖的锐齿都把铁盾后武士的铁甲砸的破碎,那坚固的穿甲箭都穿不透的玄铁甲,那寻常的刀剑砍上去最多留下一道印痕的铁札甲,在冉道周的铁连枷下仿佛如草纸一般的不堪重击。
他用连枷砸碎一名铁甲武士的大盾时,铁链条卡在了铁皮和硬木里,气的五者丢下了手里的盾和铁连枷,一把扼住眼前这个武士的喉咙,夺下他手里的环首刀,武士看着这个全身上下血淋淋的巨人,惊慌失措的用拳头拼命地挥舞着,想挣脱五者的手,五者看都不看他一眼,手起刀落,像在寺院的灶房里砍开一只菜瓜般的,很轻松的就把这个面色苍白的武士劈成了两半。
在五者的左边,平时笑的若弥勒佛的僧人看到五者劈死那名武士,嘴里喃喃到:“我佛慈悲,往生极乐。”,他入玉林寺前俗名唤作徐康,因为人憨厚又白白胖胖的,寺中人都叫他“包子”,此时他浑身上下都快成一个血人了,敌人的鲜血和他自己的血液,一块一块地和破碎的僧袍粘连在一起,每踏出一步,就有些血痂扑扑地溅落下来。
从一冲入敌阵包子干脆就把盾丢了,扯下死去的龙翔军武士身上的札甲,折起来裹在左臂上,抵挡来袭的矛槊和弩箭,他的斧头因为太用力的斫砍,斧刃崩了好几个缺口,索性随便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折断的槊杆,从中折断的长刀,带着沾血毛发的头盔,有时抓到的是还温热的尸体也抡起来丢向敌人。
他刚刚用半拉残盾把一名武士打倒在地,那武士的头盔掉了,因为疲劳因为恐惧,也许是因为受伤,倒在那里蹬着腿想站起来却只是徒劳的挣扎罢了,包子用一只脚踏住武士的胸膛,武士的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两只手像要溺死的人一样的死死地抓着包子的脚,战场上太嘈杂了,包子听不见地上的武士喊什么,用残盾像砸一只西瓜般的就把武士的头颅烂了,因为用力过猛,白色的脑浆都溅到了包子的额头上。
五者和包子就隔着两步远,在他们身后,几十名僧人不自觉的围成一个环形,跟在两人身后厮杀,他们或高声唱佛号或低声诵佛经,像巨石自山巅滚落下来,像烈火狂风般地席卷森林,刀斧起处,血肉迸溅,寸草不留。龙翔军们看到这些不要命的僧人们如此的勇猛不可当,吓得猬集在一起,像一群受惊后聚集在一起的鱼。
包子弯腰抓住一个还没咽气的武士举在半空中,那武士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包子的耳朵里塞满了血液和泥土,他根本听不见敌人的哀嚎,用力一甩,武士的身体在空中晃动着砸向了成群的武士们,龙翔军们惊恐的纷纷后退躲避,五者乘机大踏步地冲进他们的人丛中去,像一熊闯进了布满鲑鱼的浅滩里。
紧跟着包子捡起五者丢掉的连枷,扯掉了卡住铁链条的盾牌,也冲进了玄甲武士群中,两个巨人就像两头愤怒的公熊,在麦田里肆意的践踏,被击中和砸倒的武士仿佛是秋天饱满的谷穗捆成的谷垛子,一排一排地躺在草地上,龙翔军们从最初交战的地方被击退了百十步,眼看就要支撑不住退到路脊上了。
被派往含玉亭方向警戒侦查的那五十名骁骑轻骑兵们,闻听山丘这边号角鼓声震天,以为是中郎将指挥龙翔军们开始攻击山上的虞军了,生怕回来的晚了捞不到仗打,一个个快马加鞭得意扬扬的往回赶,他们甚至都开始陶醉在胜利的欢乐中了,一路上还唱着歌。
他们认为方圆百里内没有什么像样的虞国军队,就认为再无什么威胁了,把警戒的任务丢在了脑后,离着几里地听到号角声和鼓声响彻云天,便认为战斗中己方已经肯定是占了上风,因此一边像胡奴一样的呦吽地叫喊着一边像比赛一样让战马欢快地跑着,队形也散乱了像游猎时那样乱哄哄地回来了,谁能想到山丘前的草地上这场鏖战,虞国的僧人们大砍大杀的把夏楚军逼得连连后退。
马上的红甲骑士们喘着气低着头,透过头盔上的月牙形的孔洞吃惊地望着纠缠在一起的两军,升腾起的尘雾下,看不清光禄营的校尉或是领军将军中郎将的方位,只能辨认出龙翔军的黑色的大纛旗还矗立在那里,骁骑武士们使劲地磕着马腹,用槊杆抽打着战马,冲下草地向虞军的后方袭来。
五十名骁骑转眼之间便扑向已经打得精疲力竭的僧人阵营,手中没有长武器的僧人们,纷纷跳开去躲避战马的冲击。苦战的龙翔军们一看来了援兵,好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士气大振,再次整队列阵向虞国僧人们攻击过来。一直没怎么投入战斗的右翼的武士们,也终于走出集体的梦魇了,向因为躲避战马而分散开的僧人们围攻过去,上千人霎时混战在一起,已经被鲜血泼遍的草地上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