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败坏的疾步走上去,厉声呵斥着,一把从被自己吓的呆若木鸡的民夫手中夺过名贵的马鞭,县尉因为宿醉头昏沉沉的,想都没想,习惯性地扬起手中的马鞭,就要鞭笞这个胆敢弄脏自己价值百金的贵族专用品的下等人,那民夫此刻也习惯性的猜到了接下来是什么情况要发生,习惯性地抱着头整个身子蜷缩着蹲了下来。
倔强的老牛转过头来,怜悯地望着蹲在地上的民夫,这样的场景没什么稀奇的,山丘上忙碌着的大家伙也没有人出声喝止或者阻拦下,县尉是官,打个服劳役的农民很普通的事,老百姓不敢管也管不了,其他的官吏皂隶们不想惹也惹不起京城来的世家子弟,幸灾乐祸的有,心生同情的有,愤懑不满的有,冷漠旁观的有。
鞭子被举的高高的,那做工考究用料精细的软鞭在初升的太阳下冉冉放出炫目的光芒,被握在县尉的手里就可以成为打人的工具,而在老农手里不过是驱赶牲口的一条鞭子而已。
县尉是卯足了劲要抽这第一鞭的,他不用看都知道那些贱民们就在四周偷眼观瞧呢,最少打十鞭子,打的这个贱民满地打滚求饶才好呢,对,不上来人好言相劝决不罢休,反正抽几鞭子也死不了人,让你们这些人看我的笑话!
因为人群熙熙攘攘的忙碌着,一清早就飞出林子的鸟群都避开远远的,山丘上只有晨风徐徐的掠过拂动着青草和矮竹,就在鞭子被举到最高点,县尉的力量已经汇聚到鞭杆上即将爆发时,一团红色的火焰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没人注意到它是从哪里来的,在晨风中微微的浮动着,突然,像一支离弦的箭,急如星火般坠落下来。
众人只觉的眼前一道红光掠过,都来不及看清是个啥物事,就见从空中俯冲下来的红光绕着那根高高举起的鞭子盘旋了一圈,倏地再次跃起在半空中,军士们,民夫们,皂隶们都停下了脚步和手里的活计,目光都跟着这团红光想看看清楚究竟是什么,然而那团红色的火焰在阳光里绚烂夺目,压根无法看清时耳畔却炸响凄惨的哀号,众人急忙收回仰望的目光,但见那县尉抱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跪在地上。
那等着挨鞭子的老农慢慢地放下捂着脑袋的手,错愕的看着身前跪在地上哀嚎的县尉,不知如何是好,有两个与他相熟的民夫,急忙过来把他架走了,那伸着长睫毛怜悯的看着老农的牛,慢慢地转过头去,晃晃尾巴跟着被架走的老农下山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都惊呆了,这县尉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就算是过路比他品级高的官员都不放在眼里,只因为他姓谢。那团火焰漂浮在空中,倏忽地再一次快如流星般地俯冲下来,这次却不是冲着县尉去的,犹如飞鸟投林般的急收下落之势,竟然落在那长身素衫的年轻人肩头,年轻人偏过头来带着笑容好像嗔怪似的,用手轻抚那团火焰,口中轻轻的说:“凤儿又淘气了。”
这下看清了,是一只通体赤红的鸟儿,拳头般大小,在年轻人的抚摸下,啾啾的鸣叫着,翅膀一鼓一鼓的,好像对年轻人的嗔怪不服气似得。众人啧啧称奇,此时县尉已经不哀嚎了,抱着那支被小鸟啄伤的手,站了起来,目光怨毒的望着山坡上的一人一鸟。
真是奇耻大辱!被农夫玷污了马鞭,又被这只鸟儿啄伤了手背,被这么多人瞧见,这以后还怎么混啊!县尉咬咬牙心想,管你是什么来头,这是在老子的地盘,就算闹到京城去,你还有我谢家牛吗!这么想着,那支没受伤的手慢慢地移向腰间佩刀。
刷地一声犹如苍虬出水吧的龙吟,一柄宝刀出了鞘,日光下,修长的刀身傲然矗立,若绝壁临渊般的傲岸,又若巨石止于沧海般的孤傲,青色的光芒夺人心魄,久经战阵的兵士们也被这柄刀的气势震慑的倒吸一口冷气,那些皂隶民夫的则一阵阵的感到背后直流冷汗。
“十九,你看那刀身上隐隐的虎纹,还有刀鑚的貔貅,这可是百辟刀吗?原来龙虎熊鸟雀五刀中遁世良久的虎刀藏在谢家啊。”王平伸手掌把火鸟从肩头接应到掌中,不紧不慢的和身旁的十九郎闲聊。
“殿下,看制式好像是百辟刀中的虎贲刀,日光强烈,看不清铭文,待我取来呈于殿下细细观瞧。”十九郎言罢屈身略施一礼,一抹头,双足用力一蹬,整个身子有若从山头流泻下来的山风般,快如闪电般的直奔县尉而去。这大家伙开始看见县尉抽刀出来一副要玩命的样子,还替这个运粮队伍里神秘的年轻人担心呢,听到两人全然不把县尉放在心上的谈话更是不明就里,什么百辟的,什么龙虎熊鸟雀的,这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没想到那毕恭毕敬陪着说话的小伙子竟然鬼魅一般的掠了过来。
没错,这两千多人的队伍里还真没几个人知道县尉的真实背景,他是汉家南渡后堪为忠良砥柱的谢家子弟,并非谢安一脉而是谢玄这一支的后人,虞国衍武帝后宫的谢夫人即是这位公子哥的姑母,这柄魏武帝所制的宝刀就是衍武帝赏给谢家的,公子哥前来长山县赴任时,谢夫人赐予他这柄宝刀,嘱咐这哥们要好好干,将来要和祖先一样建功立业,可惜这刀却落入了酒徒之手。
说是掠过来,在县尉眼中,那面无表情敷面含春的小帅哥真的就和无声无息的风一样,但见衣衫飘飘长发飞扬,你都看不到双足摆动,也看不见身形晃动,就那么优雅的稳稳当当地从山丘顶好似一朵白云顺风拂到面前。县尉傻了,他可是见过世面的,长宴欢歌,锦衣玉食,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还真就被这翩翩而来的白衣少年骇住了。
“拿来。”若珠玉落盘,又似山泉跌入清潭,十九郎缓缓吐出两个字,县尉大瞪着眼睛不错神的瞅着眼前的少年,日光掩映下县尉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木了,他木然的眨巴了两下眼,转过头看着左手举着的刀,又回过头来看着少年,木然的垂下擎着刀的手,慢慢的倒转刀头,递了过去。
“刀鞘。”又是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宛若月夜里晚鸟归林的啼鸣,又似春日柳丝条条的悉瑟,县尉木然的心仿佛有些若解封的春水般的荡漾了,交出了宝刀的手缓缓地移到腰间解下了玉带和勾袢,连同刀鞘和玉佩啥的一堆玩意双手捧了递了过去。
十九郎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接过一堆东西,单取了刀鞘,又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饰品和玉带抛还给县尉,宝刀入鞘发出一声清响,十九郎满意的微微冲县尉点了下头,回身掠向山丘顶,望着那白衣阙阙的背影,县尉简直就跟喝了美酒一般的,陶醉死了,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掉了一地也不管不顾了。
真有范!这就叫气场啊,这可不是家藏万贯有钱就能学出来的范,王九岁离宫幽居十年,但在深宫中自带的身上那份皇家范却是岁月磨洗不去的,十年来把个十九郎也带的举手投足俨然气场超强,平日里同僧人打交道,僧人们法心禅定,这场没啥用,今天在这凡夫俗子前小试了一把,别说县尉了,这山丘上的千把号人都是看的心旷神怡的。
”建安中,家父魏王乃命有司造宝刀五枚,三年乃就,以龙、虎、熊、马、雀为识,太子得一,余及余弟饶阳侯各得一焉,其余二枚,家王自仗之。赋曰······十九,还记得这赋吗?“王轻轻地有若是略拂流溪般的摩挲着青色的刀身,自言自语的轻吐出赋的序言后问十九郎。
”殿下,您教过我的,臣尚能背诵,有皇汉之明后,思潜达而玄通。飞文藻以博致,扬武备以御凶。乃炽火炎炉,融铁挺英。乌获奋椎,欧冶是营。扇景风以激气,飞光鉴于天庭。爰告祠于太乙,乃感梦而通灵。然后砺以五方之石,凿以中黄之壤。规圆景以定环,摅神思而造像。垂华纷之葳蕤,流翠采之晃·····“
十九郎抑扬顿挫的一口气用手指节敲击着刀鞘,把曹植的《宝刀赋》诵完,略有些得意的看着王,却惊奇的发现王此时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魏武平生惟愿一统天下,惜乎身老先死,我汉家受困南渡百十年,英雄豪杰若浮云流散却不能恢复中原,宝刀不老,十九,何日持刀尽逐胡奴?“王语调沉重的说完,伸出二指在刀身上弹击了一下,”钲“地一声虎贲刀的青色刀光似乎暴涨了起来。十九郎还未答话,只见一兵卒连滚带爬的狂奔而来,口中气喘吁吁的喊着:”报!报!敌骑来袭!敌骑来袭。“
众人闻声若大梦初醒一般纷纷转头向着报信的士卒手指的方向观瞧,但见山丘间林木上,半空中升腾起大团大团的尘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