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想起那把从女子手中掉落的小刀,似乎能从刀上找出点线索来。方才拾起后进屋随手丢在哪里了,一时想不起来,回屋四下里寻找,原来是放在竹榻下了。
这物件的确是黄金打造的,搁在手里沉甸甸的,得有四两多,要是寻常百姓之家,几年内大可丰衣足食,乱世之中,制钱但凡是开国称帝的都有开炉铸就,今天能用来买米,明天就可能没人要,可黄金白银走到哪里都是认得。
这么看一个女子身上有个黄金的小刀,也许是心爱之物,关键时也能做保命资本,没什么稀奇的,王从皇宫里被赶出来,祖母和养母还给他准备了许多的金银之物呢,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年王都用来赏赐羽林卫和山下的乡农了。
看制式也的确是刀,云首龙身燕尾,不过没开刃,这种黄金的刀,开了刃也基本没啥用,不是解刀,也不是猎户用的猎刀,还不如书吏手边的竹刀呢,王摩挲着小刀,还是找不出点头绪来。
不过,怎么看这小刀似乎都有点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云头刀首下的刀身,隐隐约约暗浮着龙纹,不仔细看看不出雕凿的痕迹,是用蚀刻法雕了一条藏身于云中的龙,而刀柄恰好是龙尾,护手是龙爪,垂到龙尾处的一颗宝石,可算作是云龙探珠的意境。
王把玩了一会,尘封了许久的记忆里好像有了一点端倪,他记得自己的开蒙之仪上,文武百官都有朝贺之物,多是纸笔文房用物,进献皇家的自然不是普通物事,例如那笔呢,多是选用美玉为管,上品紫狼毫为端,林林总总的这样寻常之物大费心思的豪奢文房用品摆了一殿堂。
王记得他对这些文房用物不怎么感兴趣,开蒙仪式前,父皇刚刚在淮西击退了胡人的南侵,龙颜大悦下,特许京城百官,但凡有七岁子嗣的,一并入宫,和王一起参加开蒙典礼,王对物品不甚关注,对这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特别的感兴趣。
这也难怪,深宫里的孩子,整天和唯唯诺诺的宫女和宦官在一起,头回见到这么多孩童,自然欣喜,王的祖母牵着他的手,养母王夫人也陪着他,走下龙阶,一个一个的领受百官子嗣们的朝觐。
别看都是六、七岁大的孩子,有一部分是临时拉来顶数的大点的孩子,可都挺懂规矩的,官宦子弟,从能听懂人话开始,天天耳朵里灌的就是天地君亲师的那一套,没读书认字前,种种礼仪那都是常备的鸡汤!
这礼仪可不敢怠慢,不好好读书呢,还能凭着荫恤啥的混个一官半职的,再不济的也能靠着家里的田产当个混世公子,礼仪这玩意闹不好触犯了,可是要杀头的!喝多了光着身子躺猪圈里没关系,最多是个神经病,可要在皇帝面前说错一句话,进退有一点谬误,脑袋可就得搬家。
所以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的套着官服等着太子的巡视,没人敢随便动一动,王本来就想看看这些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的,谁想到一个个都和泥菩萨一样,很快王就索然无味了,就在他觉得乏味想回去时,他对一个小姑娘产生了兴趣。
这小女孩穿着大红色的朝服,也戴着一顶小小的冠,粉嫩的小脸蛋上居然流着两行泪,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的,和那些面容木讷的孩子不同,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的,闭着眼睛可还在坚持跪着。
王松开祖母的手,蹑手蹑脚的走到小姑娘身边,微微欠下身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小姑娘闻声睁开眼止住了抽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王,过了一会才小声的说:“我饿了。”说完又闭上眼,哭的更痛了。
王想笑,可这场合不允许他失态,他伸手去扶着小姑娘站起来,跪得太久了,小姑娘一站起来,腿都麻了,迈不开步子,王回身望了望祖母和养母,皇太后慈祥的看着两个孩子,微微点了下头,谢夫人趋步上前,扶着王的肩头耳语了几声,王开心的扶着小姑娘向龙阶走去。
这些孩子也是可怜,寅时起身,卯时入宫,辰时列席,这都快午时了,能不饿吗,能不累吗,王替这些孩子和父皇求情,不要再这么拘谨的跪候了,赐他们饮食,吃饱了喝足了出宫去吧。衍武帝点头赞许,这下好了,又累又饿的孩子们就差没集体欢呼了,一盘盘精美的食物和饮料送上来,这文华殿前从皇家大礼仪演变成了童声欢笑,其乐融融的欢宴了。
小姑娘是尚书郎中诸葛昭的女儿,女子不行开蒙礼,今天这是应召来朝贺的,年纪还小,饿了就不开心,可又不敢耍小性子,瘪着嘴哭,这下好,这会子坐在皇帝的龙座下,和太子一起吃着酥酪开心的很。
尚书郎中诸葛昭今准备的礼物也算是费了心思了,一对龙凤钗,黄金打造,细雕精凿,龙身凤颌,镶嵌宝石,王记得自己拿起来那对龙凤钗来玩了一会就抛到一边了,倒是那小姑娘乖巧伶俐的,他还能记起那张粉嫩的小脸。
后来太后祖母和谢夫人她们都戏称要小姑娘给王做妃子,王虽然年少,也知道做妃子是什么意思,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羞红了脸躲到父皇身后。
宫中的回忆似乎也就那一天是王最开心的日子,眼前这把小刀,看着真像那对龙凤钗中的龙钗,的确是可以做发簪的,说是刀牵强了,起初王捡起来乍一看像刀。
王还陷在对宫中的往事的回忆中,十九郎却来轻声呼唤王,日已偏西,按照王的谕旨,到了要下山的时候了,随驾的僧人和山下田庄的庄客们已经在院外候命了。
屋中女子伤重还没有苏醒,再说这伤势也不允许长途跋涉,王想带着她也不方便,也不能留在阙山堂这里,寺院属地不能留女子,想来只好让庄客们抬到山下,安排在田庄中,让人好生看护着。
王没有说穿这女子的身份,嘱咐人按时换药,要精心伺候,等女子伤好能自由活动了,不要限制她,来去随她。
而那把龙首钗,王贴身放在怀中,他想等见了父皇找机会问下,尚书郎中诸葛昭的消息,他一直没在呈报中见过。
江南难得的清凉秋,斜阳晚照,清风拂面,草木青郁,远山苍茫,王换了一身寻常庄户人家的粗麻衣,混在僧人和庄客中,心情自然是无比的舒畅。
战事一开,粮草征调是大事,玉林寺和庙产田庄,也承担缴纳军粮的份值,王安排了三路人白天下山,自己就带着十九郎随着押送军粮的队伍去前线。
押送军粮的队伍傍晚出发,辘辘的牛车和人挑肩担的百姓们,选择夜里赶路,一是凉快,二呢夜里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车马和行人,赶路通畅些,像玉林寺这样的送粮队伍,在虞国的国土上时下是络绎不绝的,前方几十万将士的吃喝用度都靠这些民夫日夜不停的补给。
带队的是长山县派来的一名县丞,本来这种押送粮草的苦差事是不用县丞亲自出马的,一般都是小吏或是各乡的里长出公差,但玉林寺的差事,长山县可不敢怠慢,皇帝的老师,皇家的禅寺,又是本县最大的一支运粮队伍,一万斛的军粮都快超过4个郡征集来的总数了,出了纰漏,从县里到郡守都担当不起。
县丞和县尉带着人负责从玉林寺到长山县这一段的押送任务,县城那还有郡里派来的郡丞和校尉,汇合到一起后再把这些军粮解送到新安郡,从那里上漕船,水路送到豫章郡前线。
这种活别看辛苦,可不常遇到,要不是大规模的战争,一般不会动用玉林寺的庙产出军粮,差事办得稳妥,奖赏还是次要的,官职上能提上一级两级的才是关键。
县丞今年都快四十了,好不容易才混到这个最末流的县丞,在这个不满五千户的长山县从一个小小的县吏,混到有了品级的县丞,个中辛苦滋味,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的,他身边那个骑在马上的县尉,是体会不到县丞心里的苦楚的。
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县尉,一入仕人家就是尉,一天官没做过,一次仗没打过,就因为是士族出身,有祖上的荫萌,所以一授官就是县尉,就这人家还不愿意来上任呢,从京城来这穷乡僻壤的长山县,哪有京城生活的自在呢。
可从县令到县丞,从县吏到军士,都得小心伺候着这位县尉,人家上头有人啊,自己都说了,下来就是待段时间历练下的,很快就会升上去的,也是,长山别看是个小县,但因为境内有玉林寺,京里有人,找个由头就升上去了,而县令和县丞都是没什么靠山白手起家,才混到今天这官位的,也就这这个位子上终老,来个京城里的公子哥,好好伺候着没准还能往州郡的官衙里升升。
所以县令特别嘱咐县丞,这趟短差事一定要把县尉伺候好了,走完这50里路,县尉就交差,剩下的苦差事县丞还得接着办,办好了,功劳是县尉的,就可以凭此功劳加官进爵,没准县尉一高兴,升上去后就把县令和县尉提拔下。
可从县令到县丞,还有那位在马上醉醺醺东到西歪的县尉,都没想到这运粮的长长队伍中,还有一位注定要君临天下掀起龙战血黄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