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思想的大解放,打破了自汉代以来儒家的一统天下,艺术也从政治教化、伦理修养的附庸位置上升到与之分庭抗礼的地位。人们追求的是一种名士风度,除了玄言清谈,诗赋文章以外,非常注重自身的艺术修养,一方面,可以求名于当世,把艺术作为修身养性甚至享乐腐化的工具;另一方面,也未尝不可以由此途求显达,故文人学士乃至帝王显宦中都不乏精通音乐之人。
建安时期,虽然战争频仍,民生凋敝,但是人们对音乐的喜爱并没有因此而废止。曹氏父子,除文韬武略以外,都喜爱音乐,而且都有不低的造诣。曹操是一个修养相当全面的艺术家。魏文帝曹丕也善弹筝抚琴。至于曹植,更是精通音乐,所以连中土佛教的梵呗和道教的步虚声都要附会到他的身上。
东吴周瑜,在都督军务之余,雅好音乐,修养极高。《三国志·吴志·周瑜传》载:“瑜少精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2.嵇康与《广陵散》
阮是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他不但善弹琴唱歌,从“为曲既捷”来看,大概还善于作曲。
“竹林七贤”中的嵇康,不仅是著名的诗人,而且是著名的音乐家、音乐理论家,他的《声无哀乐论》是我国音乐史上的一篇重要文献。他善鼓琴,尤其善弹《广陵散》。《晋书·嵇康传》载:
初,康尝游乎洛西,暮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辩。因索琴弹之,而为《广陵散》,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仍誓不传人,亦不言其姓字。
由于他同情曹魏集团而采取同司马氏集团不合作的态度,所以最终被司马氏集团杀害。临刑时,嵇康顾日影,索琴弹《广陵散》,并说:“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固靳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晋书·嵇康传》)他著有《声无哀乐论》《琴赋》,又作有琴曲《长清》《短清》(见于明朱权《神奇秘谱》),《长侧》《短侧》(见明汪芝《西麓堂琴统》),合称“嵇氏四弄”。
3.阮咸父子
“竹林七贤”中另一位著名人物阮咸,是阮籍哥哥的儿子,他也是很有造诣的音乐家。《晋书·乐志》说他“妙达八音,论者谓之神解”。晋代著名音乐家荀勖领导朝廷乐事,制定新律,作新律笛十二枚,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创制。阮咸认为新律的声音过高,音高就近于哀思,不合传统的中和思想,他虽然因此被荀勖贬谪为始平相,但是荀勖却也不得不承认阮咸的水平比他高。阮咸善弹琵琶,《晋书·阮咸传》说他“妙解音律,善弹琵琶,虽处世不交人事,唯共亲知弦歌酣宴而已”。他所弹的琵琶,是从弦鼗发展而成的“秦琵琶”,也就是现在民族乐器中阮的前身。阮又名阮咸,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旧唐书·音乐志》载:
阮咸,亦秦琵琶也,而项长过于今制,列十有三柱。武太后时,蜀中蒯朗于古墓中得之,晋《竹林七贤图》阮咸所弹与此类,因谓之阮咸。
阮咸的儿子阮瞻也“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之弹”(《晋书·阮瞻传》)。这样的没有架子,这样的平易近人,在古代的音乐家中是不多见的。
4.范晔和特善新声的音乐家
虽然曹魏时期有杜夔等厘正雅乐,晋代有荀勖等典知乐事,但是,朝野上下喜爱的依然是被正统卫道士斥为郑卫之音的“新声”,也就是我们上面介绍到的乐府及少数民族乃至外国传入的音乐。曹魏时的柴玉、左延年等,即“以新声被宠”(《晋书·乐志》)。他们所善的“新声”就是郑声。《三国志·魏志·杜夔传》说:“左延年等虽妙于音,咸善郑声。”荀勖典知乐事,除“调律吕,正雅乐”(《晋书·乐志》)以外,也还与他手下善作曲的孙氏、善击节唱和(可能是善于演唱“相和歌”)的宋识、善清歌的陈左、善吹笛的列和、善弹筝的郝索、善弹琵琶的朱生等,对“相和歌”加以改编,“尤发新声”。
《后汉书》的作者、刘宋时范晔“善弹琵琶,能为新声”(《宋书·范晔传》),宋文帝想听他弹琴,多次暗示他,他都不肯。有一次宋文帝在宴饮时对他说:“我想唱歌,你可以为我伴奏。”范晔才弹起琵琶,宋文帝歌声一止,他也就停下不弹。他在《狱中与诸甥侄书》中说:
吾于音乐,听功不及自挥,但所精非雅声为可恨。然至于一绝处,亦复何异邪!其中体趣,言之不尽,弦外之意,虚响之音,不知所从而来,虽少许处,旨态无极。
“所精非雅声”,当然就是精于“新声”。说以“所精非雅声为可恨”,是应付时俗的门面话,不然,何以不竟学“雅声”?倒是后面几句,才是他的真心话。“新声”至于“绝处”,与雅声“亦复何异邪”?那种“言之不尽”,“旨态无极”的“弦外之意,虚响之音”,正是“新声”隽永无匹的艺术魅力。
5.不为王门伶人的琴家戴逵
晋宋时期,戴逵父子都善弹琴,史称“三戴”。戴逵,字安道,是东晋时著名画家、雕塑家,同时也是著名琴家。据《晋书·隐逸传》载,太宰武陵王听说他善鼓琴,派使者去召他,他当着使者的面把琴摔破说:“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他的儿子戴勃、戴都受教于父,成为当时的弹琴名手,而且还善作曲,“各造新弄,勃五部,十五部。又制长弄一部,并传于世”(《宋书·隐逸传》)。
到齐梁时期,都还有人传戴逵的琴艺。《梁书·柳恽传》载:
初,宋世有嵇元荣、羊盖善弹琴,云传安道之法。恽幼从之学,特穷其妙。齐竟陵王闻而引之,以为法曹行参军,雅被赏狎。王尝置酒后园,有晋国谢安琴在侧,以授恽。恽为雅弄。子良曰:“卿巧越嵇心,妙臻羊体,良质美手,信在今辰,岂止当世称奇,足可追踪古烈。”
6.南朝琵琶名手
齐梁时期,有褚渊善弹琵琶,王僧虔善弹琴。《南齐书·王俭传》载:“上曲宴群臣,数人各使效技艺。褚渊琵琶,王僧虔弹琴,沈文济歌《子夜》,张敬儿舞,王敬则拍。”褚渊是宋文帝的女婿,他和王僧虔都是南齐时代的著名书法家。褚渊因善弹琵琶,宋世祖为太子的时候曾经赐给他金镂柄银柱琵琶。沈文济(《南史》作“沈文季”)也善弹琵琶。《南史·沈文季传》载:
豫章王北宅后堂集会,文季与彦回(褚渊字彦回)并善琵琶。酒阑,彦回取乐器为《明君曲》。文季便下席大唱曰:“沈文季不能作伎儿!”豫章王嶷又解之曰:“此故当不损仲容之德。”彦回颜色无异,终曲而止。
7.南北朝音乐家的怪诞之风
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思想的解放和玄言清谈之风的大盛,使许多士人在行事旷达中又有几分怪诞,即使是在音乐的欣赏与表演中也是这样。
《世说新语·伤逝》记载了这样两则故事:
王子猷、子敬(俱王羲之子。子敬即著名书法家王献之)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顾彦先平生好琴。及丧,家人常以琴置灵床上。张季鹰往哭之,不胜其恸,遂径上床鼓琴,作数曲竟,抚琴曰:“顾彦先颇复赏此不!”因又大恸,遂不执孝子手而出。
《世说新语·任诞》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桓子野即桓伊,他是淝水之战中打败前秦苻坚的功臣之一,也是当时的著名音乐家,《晋书·桓伊传》说他“善音乐……为江左第一”。他尤善吹笛,据说著名的《梅花三弄》就是他创作的。桓伊不仅善吹笛,而且还善弹筝,《晋书·桓伊传》记载:
帝(晋武帝)召伊饮宴,安(谢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无迕,即吹为一弄。乃放笛云:“臣于筝分乃不及笛,然自足以韵合歌管,请以筝歌,并请一吹笛人。”帝善其调达,乃敕御妓奏笛。伊又云:“御府人于臣必自不合。臣有一奴,善相便串。”帝弥赏其放率,乃许召之。奴既吹笛,伊便抚筝而歌怨诗……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安泣下沾襟,乃越席而就之,捋其须曰:“使君于此不凡。”帝甚有愧色。
古时候,乐工的地位是很低的,所以,如果请人在聚会饮宴之时当众奏乐,会被看做是一种带侮辱性的行为。我们前面提到的善弹琵琶的沈文济,就宣布“不能作伎儿”。而能够不重身份地位,愿意与奴共奏,更是很难得的举动。当然,谢安所欣赏的,不仅是桓伊的“筝歌”,而更多的是桓伊所歌“怨诗”对晋武帝的讽谏意义,晋武帝听了以后,也确实“甚有愧色”。桓伊还善唱挽歌,据《晋书·袁乔传》载,“羊昙首善唱乐,桓伊能挽歌,及山松(袁乔之孙)《行路难》继之,时人谓之三绝”。
《乐府广题》记载:
谢尚为镇西将军,尝著紫罗襦,据胡床,在市中佛国门楼上弹琵琶,作《大道曲》,市人不知是三公也。
谢尚是谢安的从兄,官至尚书仆射,位至三公,而穿着常服,在街市门楼上弹琵琶,确实是非常旷放的。
最有趣的是著名诗人陶渊明,他不太懂音乐,但也准备了一张琴,没有琴徽,也没有琴弦,当然是弹不出声音的,在与朋友聚会的时候,他会把琴拿出来,做出弹琴的样子。《晋书·陶渊明传》是这样记载这个故事的:
(渊明)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张,弦徽不具。每朋酒之会,则抚而和之,曰:“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
这大概也只有魏晋时期的名士风流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8.歌儿伎女中的著名音乐家
真正造诣极高的音乐家,往往是那些社会地位低下的歌儿伎女。杨□之《洛阳伽蓝记》卷三《城南》记载:
(高阳王)雍薨后,诸妓悉令入道,或有嫁者。美人徐月华善弹箜篌,能为《明妃出塞》之曲歌,闻者莫不动容。永安中,与卫将军原士康为侧室。宅近青阳门。徐鼓箜篌而歌,哀声入云,行路听者,俄而成市。徐鼓士康曰:“王有二美姬,一名修容,一名艳姿,并蛾眉皓齿,洁貌倾城。修容亦能为《绿水歌》,艳姿善《火凤舞》,并爱倾后室,宠冠诸姬。”士康闻此,遂常令徐歌《绿水》《火凤》之曲焉。
同书卷四《城西》载:
(河间王琛)妓女三百,尽皆国色。有婢朝云,善吹篪,能为《团扇歌》《陇上声》。琛为秦州刺史,诸羌外叛,屡讨之,不降。琛令朝云假为贫妪,吹篪而乞。诸羌闻之,悉皆流涕,迭相谓曰:“何为弃坟井,在山谷为寇也!”即相率归降。秦民语曰:“快马健儿,不如老妪吹篪。”
又载:
有田僧超者,善吹笳,能为《壮士歌》《项羽吟》。……延伯每临场(阵),令僧超为《壮士》声,甲胄之士踊跃。(延伯)单马入阵,旁若无人,勇冠三军,威镇戎竖。二年之间,献捷相继。丑妨募善射者射僧超亡,延伯悲惜哀恸,左右谓:“伯牙之失钟子期不能过也。”后延伯为流矢所中,卒于军中,于是五万之师,一时溃散。
朝云吹篪,可以引动羌人的乡思,乃至不再叛乱;田僧超吹笳,能让甲胄之士踊跃,可以想见其水平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