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莉院长走了,下葬的那天,天气阴沉得让人压抑。小辫子平静地仰望着天空,然后突然转头对我说:“我唯一的亲人走了,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彻底地享受孤单了。”
我的心里像突然被人拧上了一把,“不是的,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我说。
她哀哀地摆了摆手,“我和你不同,你还有他,收养你的男人对你视为己出,而我只有马莉院长,现在她走了,我的心像被人掏空了一般……”她又哭了,仿若阴沉的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那样的悲痛。大家看着她,却又无从安慰。我紧握住她的手,她不曾了解,最悲哀的不是我们无法阻止的生生死死,而是明明尚在人间,却不能相见。
这天,我随小辫子回了她住的地方。那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到她租住的地方来,这是一间不足40平方米的两居室,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其中一间放了大量的书籍和DVD盘,另一间只有一台电脑和一张小床。
“很简陋。”走进门时她对我说。
“很干净。”我说。
我在那张单人床上坐下来,“你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她摇摇头,“我过几天就会离开。”
“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只想随便走走,走到一个想让自己安定下来的地方就停下来,不再走了。”
“马小波怎么办?”
“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人,你也说他们很相配,不是吗?”
“但你看不出来吗?他心里想的一直是你。”我说。
她伸出手,做出了个“打住”的姿势,“我们都该有自己的生活,给彼此一块更适合自己的天空。马莉院长过逝的那天,他抱着我对我说:‘你要好好的,我以后再不能这样抱你了……’”她突然从嘴角流出一抹笑,“你瞧,这该是最完满的结局了吧。”
我拾起落到脚下的那本书,把它放到电脑桌上。也许他们是对的,爱如果让彼此劳累,不如放开彼此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安乐。
“你新认识的那个男人呢?”
她把我刚放到电脑桌上的那本书拿下来放到地上,垫到屁股底下,坐下来,“他是个书商,我们也是经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
“他有家庭?”我问。
“嗯,我开始就知道,但一直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幸福的无冕之王,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他对你不好?”
“就是太好了,所以等到他12点离我而去时,我会觉得自己从白雪公主一下子变成了灰姑娘,那种难以诉说的心里落差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
“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已经分开了,就在你在医院门口见到我们的那一天。”
我拉住她的手,她说:“你别劝我,不再受爱情的苦,对我来说反到是种解脱。”
但愿如此吧,尽管我仍能感觉到痛苦正恣意地在她的周身蔓延。也许离开也是好的,从此可以收拾起自己的自尊,远离浮华的城市,远离熟悉的人群,远离伤痛。
从小辫子那里出来,我去了一趟孤儿院,我向罗西院长要了马莉院长曾经提起的那把钥匙。
“这是一把保险柜的钥匙。”罗西院长告诉我,“至于里面有什么,等着你自己去开启吧。”
我按照罗西院长的指示,在一间银行里打开了保险柜。那是一张缺了一角的三人照,照片上的男人应该就是马莉院长心心念念的旧情人,女人应该是她跟我提起过的富家女,那么照片上的孩童就该是我了吧。
我颤抖着打开照片下面的那封信,就像开启一个年代久远的古老秘密,但,为何我的心里会突然充满悲伤?
小雅,我的孩子: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人间,那么,请先答应我,不要悲伤,好吗?
看到照片了吧,他们是你的父母,是这世间最善良最真诚的一对碧人。写下这些的时候,我突然有些难过,我为自己曾诅咒他们而难过。请不要怪我,这一切的种种只因曾经爱过,现在的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对你父亲的爱恋。但,看到你母亲的那一刻,我突然释怀了,她是那么温婉的女子,你知道吗?你像极了她。
20年前,他们死于一场车祸,那天正是你3周岁的生日,你的父亲驱车带你和你的母亲上山游玩,汽车在初冬的山路上迅速往上攀爬着,暮色照在你们温暖的笑面上,就在那一刻车底突然打滑,你们的车和迎面而来的车撞在了一起……听我说,孩子,你是车里唯一的幸存者,是因为你的母亲在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护住了你的头部。好心人把你送到了孤儿院,我一眼便认出,那是你呀,我可怜的孩子,我抱着你,感觉自己要像一个母亲一样用心去照顾这个漂亮的孩子。当然,那次,与你同样幸运的还有对面车上的年轻人,虽然伤势严重,但他还是活了下来,后来听说他在几年间,辗转好几家医院,腿部打了几次钢板,头部做了好几次手术,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直立行走。你一定对他有些好奇是不是?听我说,他是个善良的人。出院后他辗转得到一些关于那次车祸后的消息,他关心那个孩子,那个在出事后只会惊恐地哭叫的孩子,最后他找到了我……他就是收养你的那个男人——欧阳先生。现在的我,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那次车祸虽然与他没有任何责任,但,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那幅恐怖的画面中,他想为你做些什么,为你离开的父母做些什么。他跪下来求我,面对那样一个真诚的男人,我不得不把你交给他。
孩子,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一年前,他离开你的那天,又找到了我,他再次跪倒在我的面前,他向我忏悔,忏悔自己不该爱上你,是的,他早已经爱上了你。但是你呢,你还是个单纯的,不懂世事的孩子,你还那么年轻,你还会有许多绚烂的人生机遇。他问我,他到底还能拿什么去爱你?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转天,我就收到了一些包裹,还有一些清单,那些都是要定时邮寄给你的东西。他走了,带着一份深重的牵挂离开,这是爱你的唯一方式。
我的孩子,好好生活下去吧,为了他。
多想再看你一眼,但我知,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就不会再来了,永不会了……
爱你的马莉院长
我蹲坐在银行的一角,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无法移动,是梦吧?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隔壁的女人在别墅门外等我,“我要走了,”她说。
“去哪里?”
“去流浪。”
“一个人?”
“不,和他。”
我眯起眼睛,阳光真好,几个小女孩在别墅前的小花园里肆意欢闹,然后,苏谨朋从阳光中走来,拉起了她的手,他们相视而笑。
“恭喜你们。”我说。
“谢谢,”隔壁女人笑着,“哦,我前两天去见了我的父亲,我们讲和了,我还向他提起了你,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
“谢谢你的好意。”
我目送他们离去,日刚偏西,我把自己陷在大沙发里看今年的贺岁片,窗外的天空有点儿苍白,不似我渴望中的那样蓝。此时,我突然感觉近来发生的事情如前清年代,那样的久远,儿时的记忆却如洪水般突然袭来。
天色暗下来,恍惚间,我又见到了他,他把我从沙发上抱起,对我说:“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
“你回来了?”我问他。
“嗯,回来了。”
“还走吗?”
“不走了。”
我们在暮色浸染的房间里紧紧相拥,泪水滑过彼此的唇间。我望着他,咫尺之隔,却是天涯。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房间里顿时恢复一片静谧,我失落地拿起听筒,是林季阳,他说,毒蛇女去找过他了,目前在他的公司里工作。
他说,他最近好像走了桃花运,很多女孩子都追求他。
我只安静地听着。
他说,“你什么时候来追求我?”
我说,“等我的心不再疼了,就去追求你。”
挂了电话,我在CD机里放上了光碟,是卡朋特的那首《yesterday once more》。我起身在房间里旋转,灯光暗下来,我抱紧自己,就像他刚刚拥抱我一样。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飞起来。眼前,白光闪过,我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他给予我的温暖。冰火两重天,恍若一场梦,暮然回首,今昔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