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王管事带着几幅药草,却是闻讯来了。
说来不愧是丹门的管事,药草颇有奇效,涂抹上不过分毫,竟然慢慢开始结痂了,如不期然,怕是三五天就要好了。
几名少年疼痛之余,面上却是纷纷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王管事看在眼里,却是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你们明天还会挨板子的。”
“为什么呢?”少年们不解惨呼,仿佛屁股又是隐隐生疼起来。
“若是这么轻易就饶过你们,他就不是段尘缘了。”王管事说了一句,却是没有多讲,“说来,是我连累了你们。”
众人想起变态老人刚见面时的冷笑,显然和王管事有过一段难忘往事,但碍于身份,却也没人敢出口相问。
屋子内一时冷场,片刻,有人疑惑,悲酸道:“大人,为什么我们隶属丹门,却是要前来玄门寄人篱下呢?”
“是啊,是啊。”几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少年都哀嚎起来。
“玄门,丹门,可谓是阴淮氏最有势力的门阀了,”王管事顿了一顿,继续道,“但是,其间亦有区别,玄门首重修炼,门下妖才无数,而我们丹门则专职炼丹,论富有无人能及,之所以让你们进入玄门修行,则是因为——”
王管事说着,竟是摇头叹息,难得露出一副苦笑模样。
徐恪听着听着,慢慢亦是不禁露齿,感觉滑稽。
原来丹门虽然富有,然而苦于弟子们本领低微,防卫上并不缜密,常常发生丹药失窃的事情,自不必说,这是其他门里的高人前来拜访了。
长老们十分生气,日夜间便在各个丹房轮流巡逻,这才稍稍止住了丹药横飞的闹剧。
可是,高人们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您老看得住丹药,总看不住山上药草吧,你老看得住药草,总看不住满山乱跑的小药童吧。
“炼长老,这药草自然是会归还的,但您老看在我们昨夜恶战飞贼,死伤众多,嘿嘿,总要表示一下的吧。”
“说来话长啊炼长老,你门下小药童这事可就太孟浪了,怎么采药就采到我师妹身上去了呢,饿死事小,**为大,炼长老,您看着办吧。”
“救人?我看他是想造人吧!我家小师妹不过躺在草地上闲看会儿云卷云舒,眯了下眼,怎么由得他上下其手,我不懂炼长老您在说什么,两颗洗髓丹,行行行,一颗也成。”
……
“自然大有必要,有些事我们老一辈不方便出面,但是放任那些咽不下气的丹童私下出去切磋,技不如人,尤其是被一些女弟子揍得一个个鼻青脸肿回来,传出去也是笑话。”
“你们且放心吧,段尘缘,饶他是玄门城总教头,亦是要行有所依,事有所度,虽是玄门的通玄城,但还是有刑门的长老主持公道的。”
听得这般说,少年们慢慢放下心来,个个扭着屁股,纷纷回屋睡了。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五天,变态老人都会是想着法子给人板子,缘由也是千奇百怪,比如说“谁能一步登上那山,”“谁能举起那块千斤巨石?”“谁能?”
毫无疑问,没人可以做到,自然,每个人都被结结实实拍了一顿鱿鱼,等得五天下来,撕下一块厚厚血痂,都可以当作鱿鱼干去卖了。
挨了板子屋子内养伤期间,徐恪倒是从师兄口中打探到了变态老人和王管事的往事。
原来,当年两人也是从山沟沟里一同来了阴淮氏,不同的是,王管事进了丹门,变态老人却是进了玄门,两人相扶共勉,一同走过了最艰苦的日子,但是后来,两个人却是对同一个女子动了感情。
王管事那时还是小丹童,白衣正太,变态老人尚是少年,风度翩翩,正是初恋,两人近乎毫无保留将自己的一切供奉给女子,或许是变态老人模样够俊吧,女子便选择伴他共看夕阳,小丹童则是黯然远去。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年,小丹童和少年渐也重归于好,从情敌微妙地回到好朋友,可是一次执行门派任务,少年甚感凶险,便托付小丹童对未过门妻多加照顾,隐隐有托孀之意,小丹童推辞不过,或许也不想推辞,不过做做明面功夫,便也答应了。
这个任务,一去便是五年,所谓日久生情,女子慢慢发现了小丹童身上少年所不具备的优点,温情,细致,体贴,每一样都让她深为感动,她开始觉得小丹童才是自己寻寻觅觅的人,直到有一天,她发现送来的饭菜边,还有五瓶珍贵丹药。
女子问这是什么,小丹童苦涩道,这是五年间长老所赐,但是,我只能把它深深,深深,深深藏在丹心,不敢让别人知道,女子闻言,哪里还不知他的心意,落泪之余,紧紧抱住了小丹童。
待得少年死里逃生归来,接待他的是手挽手的小丹童和心上人。
女子直言,相思本应最相思,抵不过流年寸断,相守当如初见,奈何物是人非。请他不要怪小丹童。
少年道,天下有丹人终成眷属,然后将小丹童打了一顿,愤笑远去。
“后来呢?”
徐恪听起了兴致,没想变态老人还有这般往事,急急追问。
“哪里还有后来,事情传的大了,礼门长老纷纷站出来反对了,那女子为了王管事的前程,夜里便是一人离去了,王管事出氏寻找半年,没有找到,便也黯然回来了。”那少年道。
“那女子就这么走了?”徐恪听得意犹未尽,不甘问道。
师兄看他一眼,古怪笑了一下,继续道:“这个,人是走了,但是她关于通玄经的一段心得却是流传了下来,放在整个阴淮氏,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甚至还被改编入了教册内,待得师弟日后通玄,想必能深有体会。”
说着,那少年递过一本小册子,册上有名——《通玄经注》
翻开小册子,一个女子的口吻迎面而来,
“有些无法安置的情愫,就仿如通玄入定间看到的奇幻仙蜃,仿如安之(小丹童),仿如尘缘,抓住它,是破碎,放任它,是怅悔……有的人错过了,但幸只是擦肩,有的人错过了,想来却是一生。说不清,道不明,仿佛蓦然回首,仿佛年华倒转,仿佛瞬息而过的巨大洪流,他依然是他,但我已非无烟,或许,根本无人能预言明日风云变幻,唯独把握今日方是今我力所能及……”
徐恪看得似懂非懂,小师兄如有所料,笑着翻过一页,指着一行,道:“你看这段。”
说完,兀自笑个不停。
“凡人结晶,尚需怀胎十月,通玄,又岂是一日之功?”
看了这句,徐恪顿感眼前一黑,再不多说,果断借过小册子,回屋细细品读起来。
只是还没念上几句,二愣子便是行色匆匆赶了来。
“拜师?”
徐恪看他着急,大为不解,“拜什么师?”
“今天可是通玄弟子收徒的日子,你还不知道?”
二愣子眼睛瞪得比他还大,几乎要掉出来了。
原来,在玄门城还有一样规矩,门下弟子但凡步入通玄,必须要收下一名弟子,待得这名弟子日后通玄,才能离开玄门城,去下一座城池修行。
不得不说,玄门长老们考虑的较为妥当,倒是为新晋弟子的入门,准备好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师傅。
徐恪眼睛一亮,这些天被变态老人折腾的苦不堪言,当下听有另有人可以指点迷津,倒是不由心中一动。
两人骑上大狗,不敢耽搁,忙是朝着二愣子所说的静安堂行去。
待得两人进入堂内,顿时,有哄笑声四起。
“哎呦,笑死我了,还真有骑着狗来的,初时听了我还不信,哎呦,我的肚子……”
“师妹,唤出你的独角兽,倒是让这些土狗见识见识。”
“哪敢呢,我家小白很怕生的,没准会被这些黑鼻子大舌头吓坏!”
静安堂,说是堂室,却是一处楼阁,颇为壮观,有着三层,上面的话语便是从二层精美的楼阁上传来的,自然,能站在二层上大放厥词的,自然便是那些通玄弟子了。
徐恪微惊,没想到玄门城还有女子,但听她们颐指气使,在这么宏大的场面说话,想来身份很不一般。
两人没敢驳斥,骑着狗乖乖排在堂内的队伍中,等待着通玄弟子的择选,倒是两只土狗对这个场面有些惊奇,不时瞅着其他少年少女身下的奇怪坐骑。
见了这个场面,徐恪才知道,原来在其他村里山间,并不是都骑着狗的,更多的则是虎豹,显然民风比较剽悍,而在一个黑衣少年胯下,更是有着一只银鸢,甚至吸引了不少通玄弟子的注意。
堂内弟子一个个站上台去,自我介绍,回答通玄弟子的各种提问,若是有人对你表示欣赏,那么你以后就多了一名答疑解惑的师傅了,一刻钟,若是还没有通玄弟子表示愿意收你为徒,那你只能黯然离去,等待下次再来了。
但是通玄弟子正经的提问却是少见,多是戏谑玩笑,倒是让静安堂内不时哄笑四起。
“这位兄台,在下很是好奇,两年了,当你第N次又站在台上,面无表情的你,究竟是怎样一番心情?”
“姑娘,单凭你这简单两句话,我们一众师兄怎么能清楚的知道,你的人生是否完整,你的胸怀是否宽广,你的深度是否惊人呢?”
“噗!”
全场笑喷,几乎人仰狗翻。
“不得胡闹!”
一记苍老的声音传来,全场迅速静了下来,肆意的玩笑便也随之收敛了许多。
这样,择选弟子的流程倒是加快了不少,每个少年匆匆几句话,一些弟子评点几句,便是过了。
待得黑衣少年,他更是冷冷静静,骑着银鸢站在台上,只是道:“我姓阴,名无缺。”
堂内微微一静。
单是这个姓氏,便是足以让通玄弟子忌讳,不敢丝毫玩笑,甚至是要百般迎合不可,二层阁楼,很多通玄弟子纷纷亮起了自己的铭牌,表示愿意收下这名小贵人。
这刻,却有冷傲声音自三层阁楼传来,“既然是氏族中人,我玄黄便收下你,你可愿意?”
在玄门,众所周知,能以“玄”字作姓氏的,自然便是太上长老的子嗣,身份亦是尊贵无比。
“我不愿。”
黑衣少年答,随后看向二层一位美丽女子,道:“我需要的不是师傅,而是一名侍女。”
堂内微微哗然。
那名黄衣女子明显错愕,犹豫一番,却是微微点头,表示愿意。
甚至,很多女子更是露出艳羡的神色,能这般傲然的少年,自不必说,定是主脉内某家的贵公子。
这一幕,徐恪看得目瞪口呆,待得他骑着傻黑上了台,浑然忘了腹里早就酝酿好的言辞,一时竟是怔在那里。
“不会是个哑巴吧?”有人猜测。
“看来,还真是个哑巴。”更多人附和。
“好可怜喔,居然是个哑巴,以后可以尽情的骂他了,哈哈哈……”
众人玩笑间,徐恪有心解释些什么,但那副表情,看在别人眼里更像是有苦说不出了。
忽然,三层楼阁一名女子的温和声音又起。
“小哑巴,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徒弟了。若是有人欺负你,便是报上,让你那条大黑狗报上我的名号。”
“我叫,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