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不知什么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一座桥下面有一堆篝火,火堆旁有一个黑影。在这么寒冷的夜,他的生死大权仿佛都掌握在这堆火身上。
我走了上去,是那样从容而且毫不费劲。在我和他之间,我是“强者”,他是“弱者”,我是“富人”,他是“穷人”,我们之间是没有任何的戒备可言,有的只是好奇、麻木的可怜、荒唐的同情……
黑影看着我走了上去,不自觉地半是清醒半是麻木地笑了一下,而后立刻为掩饰自己的神态,用那双如猩猩般的手抚弄起篝火旁的柴禾,他自顾自个的,没有开口。
我想从这个流浪汉身上获取一点什么呢?是他目前这种状态以外的故事,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的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一团棉絮。
“你在这儿干什么?”在我没搞清楚对方精神是否完全正常的情况下,我必须这样做。
“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不知道这是一座桥吗?”
“桥怎么啦?”
的确,桥怎么啦?他反问我,我也不知道。
桥下面是干涸的一片,乱石杂草兼并,他只是在靠近桥壁的地方,拣取了一处供自己栖身。
这个男人大概三十来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就像我现在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一样。
离开时,他连望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只管抚弄那些柴禾,把火燃旺,这个世界好像与他无关,他也与这个世界无关一样,只是彼此存在,没任何理由。
存在即是合理的,我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逃避痛苦和劫难的理由。
城渐渐离我而近,这一趟回来,我没花那几十元的士费,心格外轻松。跑步不仅暖和了身体,而且节约了钱。
现在,蕾内已不再是我搜寻的目标。我觉得自己连那个流浪汉都不如,他的四肢还那么正常,而自己却背负着生活以外的更深重的负担。为什么要这样或者不这样?我都搞不清楚,我只觉得这一类问题,只有那些头脑发达的哲学家才能解决。
如果在今晚,蕾内被上帝接收了,我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面对我的生活了,只是现在的愿望没有昨晚强烈,也许是真舍不得她走吧。人只有到关键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只是那时的悔恨和清醒换来的只是对自己从前的过错更多的惩罚而已。为了减少惩罚,你惟一的做法就是希望自己像以前一样走得更远更远……尽管这有可能是你走向极端的方式……
当你无法改变一切时,这也许是你惟一的正确方式。在这种方式里,你惟一可去的地方不是天堂便是地狱!两种地方,你都得染上鬼魅之气,你无法选择。
你无法选择——我选择了——
现在我决定去找公园里的那个阿陆,下半夜继续蹲点、守候……
来到公园旁,我来回走了几个圈,看有没有斯拉的影子。让我高兴的是,斯拉的确是听我的话了。
在我几次看到阿陆的影子时(当然我没让她发现),我都躲避了,原因是她去与别的男人在搭话,大概是她要价太高吧,所以几个靠上去的男人没说上半分钟就走开了。正当我准备趁空上去时,一个男人上去了,好像是急不可耐。
不到二十秒钟,好像成交了!阿陆带着那个男人就像昨晚天刚黑时斯拉带着我一样,一前一后有点像特务跟踪共党的那种感觉,我的心里一阵失落,恨自己出手太慢。
这时,我突然发觉有两三个男人都同时跟了上去,我想,这个嫖客情况不妙!于是,为打消我的顾虑,我跟在了那几个男人的后面。
在这样的夜晚,有这样的跟踪算是罕见。
他们这是在向城北方向走,对!——就是爱达居住的那个方向,如果条件允许,今晚就去爱达那里睡上几个小时,然后再借回家的名义去完成昨晚未完成的“事业”——守候凶手。
不知是我太累的缘故,还是阿陆离公园太远,总之,我的双脚像是绑了两个沙袋,让我难以多迈一步,但没知道事情的结果之前,我还是有一点值得的兴奋点在那里。如果事情都按我预知的方向发展,这是不是一个有趣的传奇故事,爱达听了会不会笑掉大牙呢?
正当我独自想发笑时,那三个男人拐进了一条小胡同,光线不太好,我必须跟近一点,否则目标失去了,我岂不白忙一场。
阿陆和那男人的影子我已经看不见了,现在只剩下那跟踪的三个男人,他们各自点上了一根烟,然后选择了一个露天茶馆坐下(露天茶馆就是随便在胡同的一空地处临时搭建的有天盖和几张桌椅的那种),六只眼像老鼠一般贼溜溜地盯着一个方向。
我想,今晚的茶钱会有人帮他们付的!
突然有一个人把我碰了一下,如果不及时做出反应,摔倒地上准像狗抢食的模样。
这时等我及时调整好身体,发现那三个男人早已没了踪影,我不甘心,在附近的一茶馆,要了一杯茶继续我的守候。
当我悻悻而归时,在拐进胡同不远处的地方,借着城市辉煌的灯光,我看见了一个正在用手擦鼻血的男人。
啊!原来和我预想的是一个样,我松了一口气,感谢他做了我的替身,我不明白的是,难道我也被跟踪了。
夜晚,有时可怕得没有道理。
那男的身影我似乎有点熟悉,就像熟悉当时那个蓝花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