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回到文史馆的时候,天就要亮了。婉儿很犹豫,她本来想就回自己的家,不去文史馆了。但直到进了宫城的大门,她才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还是让她的马车停靠在了文史馆的门外。她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个如此纷繁的长夜之后,她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来这里。她可能是想趁午夜寂静,撰写几页女皇的周史吧。
婉儿踏着阑珊的夜色。
尽管晨曦已出现在天边,文史馆长长的甬道还是一片昏暗。婉儿轻手轻脚。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她发现大殿里的灯光竟然还那么孤单地亮着。她有点后悔。想离开,想逃走。但是她的手竟已经推开了大殿的那扇沉重的门。那门在清晨的寂静中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那响声很刺耳,很尖利,不是风,埋在案卷中的武三思抬起头,他就看见了那个正从门缝中挤进来的面色憔悴的婉儿。
武三思好像很愤怒。他走过来一把揪住了婉儿,他问她你去了哪儿?你知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吗?你说好了今晚会来的,你把我骗来自己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听说你出了宫城,你到哪儿去会野男人啦?
婉儿奋力挣脱了武三思,说你放尊重点,想知道吗?我去了东宫。
你去了东宫?婉儿你不是在说梦话吧?是圣上要你去的吗?
当然不是。
那么你怎么敢去东宫?
因为我在圣上面前举荐了你。因为圣上从来听我的。因为圣上信任我。但是,圣上说,庐陵王就要回来了不。武三思几乎是在咆哮。他吼叫着,他说不,那不可能,白天,圣上还在和我讨论大周帝国的未来。
但是到了傍晚,圣上就说庐陵王返朝是迟早的了。
不,是你在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否则我怎么会去东宫。
那么是圣上在骗我?
圣上也没有骗你,那是圣上在骗她自己。也许连圣上自己也不清楚。她不知道庐陵王的返朝,已经不单单是民心所向,不单单是李唐老臣的愿望,而是她自己的心意了。
圣上真是这样明明白白地对你说了?
难道圣上没有明确对我说,我就看不出她老人家的心思吗?
好了,我这就明白你为什么要去东宫了。你是重新去找靠山了。这我就真的看错你了。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个婊子,你是个令人敬重的女人。
我是不得不那样做的。你知道吗?只要显回来,你就不能保护我了,可是我还得活着。
所以你就去找新主子?你就和那个东宫的男人上床?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
算了吧,你少来这一套吧。我真不知道你这个邪恶的身体是用来干吗的?就是为了找主子吗?
在某种意义上,是。就是为了找主子。
那么你的新主子怎么样?他寂寞得太久了吧?你让他满意了吗?你这个卑鄙下贱的女人。
我不许你这样侮辱我。你确实已经不能保护我了。
那么谁能保护你呢?东宫那个病夫一样懦弱的男人?老子还没有倒。圣上还在。圣上还信任我。你就不怕我向圣上告发你?
圣上不会相信你的。圣上现在满脑子里就是她那个远方的儿子。她想念他,希望他回来,因为他毕竟是圣上的骨肉。而你是谁?你不过是圣上为了慈悲而在龙州山沟里捡来的一个可怜的弃儿。圣上不过是怜悯你罢了,你竟然就真的把自己当人了。
混蛋,你这个臭女人!你怎么就能那么下作那么卑鄙那么不择手段?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是为了我,你别把我也弄脏了。
我当然是为了你,这是你这种智商的男人永远也不会理解的。
我当然不能理解你。我怎么能理解你这种没有廉耻的女人呢?不错我是很卑鄙,但是我就是再卑鄙也超不过你。人世间还有比你更坏的女人吗?你有了新主子就可以抛弃我了吧?你是不是还要罗织罪命加害于我呢?
是的我还要奏请圣上复立庐陵王为太子。
你可真是坏到顶了,亏你想得出!
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我的性命。而唯有保全我的性命也才能保全你。
你这样脱光了和别的男人上床原来是为了保护我?你可真会为你的风骚找理由啊,我怎么啦?我不能满足你了吗?
仅仅是因为你姓武。
姓武怎么啦?圣上也姓武。
圣上总有驾崩的时候。
那大周帝国不会亡。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大周只女皇一代。一代而亡。这已经是圣上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明确的认识了。而大周一亡,这天下就必定是李家的了。这难道你也看不清吗?你是因武姓而显贵一时权倾一时的。而一旦没有了武姓的王朝,你就一钱不值。而你的武姓使你在李唐的天下没有任何退路,到那时,恐怕就只有奴婢能救大人了。
婉儿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连我都不认识你了。你没有权力这样教训我。我可以在圣上面前低三下四,我可以对圣上的情人点头哈腰,我甚至可以跪在他们的脚下任他们踩他们骑,但是,你不行。你是我的。是属于我的,是我的奴婢。是我把你刻上了我的印迹,是我让你流血是我让你从一个无人理睬的老处女成为了今天风姿绰约的女人。你的身体的今天是我给你的,是我向那个干涸的地方注满了生气,可是你竟拿我给你的这个身体去当婊子,去寻找你的新主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你这个……
婉儿再一次伸出手狠狠地给了正在一步步向她逼近的武三思一个耳光。
这是婉儿第二次伸手教训武三思。
她也许太愤怒了也太用力了,因为她看见武三思的嘴角立刻流出了鲜红的血。
那是婉儿的尊严婉儿的力量。
武三思抹着他嘴角的血,他看着那血看着婉儿,然后便把他嘴里的那些不断涌出的血全都吐在了婉儿的脸上。
那鲜红的黏糊糊的血就那样横亘于婉儿和武三思中间。那是横亘于他们中间的仇恨和疼痛。
然后转瞬之间强壮的武三思就把婉儿的双臂拧在了她的身后,疼得婉儿几乎晕了过去。然后婉儿就被拖着离开了那座修撰周史的大殿。武三思拖着她,一直朝着文史馆深处的那个曾经浪漫温馨的庭院。
一开始婉儿还勉强走在大步流星的武三思身后。后来婉儿摔倒了,可是武三思也决不停下脚步,决不放开婉儿让她在石板路上拖着。婉儿的衣裙被磨破了,婉儿的皮肤被碰伤了,婉儿经过的地方一片血印。那血是婉儿的也是武三思的,这两个人的血后来就留在了那长长的甬道上,让清晨前来工作的文官雅士们迷惑不解。
直到他们终于遍体鳞伤地来到了盛满他们欲望的那个小屋。
武三思一进去就反锁了小屋的门。他奋力地把趴在地上呻吟的疼痛的婉儿拖起来,他叫她站着。然后他问她,说吧,你想怎么样?
你干吗要把我带到这儿来,你心虚了是吧你可以就在大殿上把我杀了呀!
我是不想让你弄脏了我们武家的周史。
你也配说你们武家是干净的?婉儿说着又抬起手臂。婉儿的手臂刚抬到半空就被武三思抓住。婉儿于是开始绝望地反抗。她的双手被反扣,她就拼力用她的头去撞他,用她的脚去踢他。婉儿已经在所不惜。她想在这改朝换代斗转星移朝不保夕的时刻,这未必不是一种好的死法。但不论婉儿怎样挣扎,她都无法挣脱武三思的挟制。这个疯狂的被激怒的男人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凶狠地打婉儿,后来当婉儿发出疼痛的喊叫的时候,他又扼住了婉儿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来,让她窒息。
这时候文史馆大殿向前伸展的那房檐上挂着的玉石风铃发出了风中圆润的响声。
这时候那些修撰国史的文人雅士们已经陆续走进文史馆的大门。
婉儿已经发不出声音,她已经连呼吸都没有了,她正在窒息中死去。
武三思是在婉儿在他怀中缓缓地瘫软下去时才松开他的手的。他有点害怕,他不知这个他曾经那么爱的女人是不是已经死了。他紧紧地抱住了那正在倒塌的身体。他看见婉儿满是血污的脸已经变得惨白,而她的身体也不再反抗她的双臂毫无知觉地垂向了她的身后。于是武三思紧紧地抱住了那个倚靠在他身上的婉儿。他抱着她呼唤着她亲吻着她,他几乎哭了。他推开门打开窗让早晨清新的空气涌进来浸入婉儿的身体。他真的绝望真的流下了眼泪,对婉儿的呼唤是来自于他的肺腑的,直到他觉出了那个昏迷的女人正在清醒,她的身体也不再是那么无力。婉儿就像是蔫了的枝叶在雨后支挺起来那样活了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仿佛大梦初醒,死里逃生。
直到此刻武三思才觉出了他是多么离不开这个女人,觉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体对他来说是何等宝贵,何等地具有诱惑力。于是武三思开始拼力亲吻起这个依然倚靠在他怀中的女人。欲望和疯狂使他撕扯掉了婉儿的所有衣服,让她赤身裸体地横陈在他的面前。然后他开始疯狂地亲吻这个无处躲藏的女人。他吻遍她的全身,他不仅吸吮着婉儿的乳房,还蹲F去啃咬婉儿的下体,那正在变得湿润的私处。是对这个身体的欲望使武三思忘记了他们刚才在盛怒中的厮打。武三思不再记得那些,他只是任凭被欲望带领着。他嘴里的血依然汩汨地流出来,涌满了他的嘴。那么咸腥的热乎乎的。他的吻不论在哪儿,那里都会留下一片血污。后来婉儿的周身就遍布了武三思鲜红的夹带着他的唾液的血迹。婉儿的脸上,乳房上,肚脐里,还有她那湿漉漉的私处。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武三思的血。那是看得到的摸得着的,便是那血,那血的色彩和气息,更鼓舞了那个绝望中的武三思。仿佛末日。而武三思在这样的时刻,是可以忘记末日的。
当武三思终于放开了婉儿拼命挣扎的手,他首先感受到的是那双朝他的脑袋和背部砸来的雨点般的拳头。但是欲望立刻主宰了一切,欲望才是凌驾于他们两人之上的那个真正的统治者。当欲望到来,反抗的力量便会被消解,便不会再雨点一般坠落的拳击,也不再有身体的那奋力的挣脱。一切已尽被欲望攫走。那接下来的又会是什么呢?那正在变得淋漓的女人的下体。那轻轻抚摸紧紧拥抱着男人的女人的手臂。那被越来越多越来越滑腻的液体所支配的身体的扭动。那由乳房而发射出来的那欢乐的呻吟……
一切便是这样。
硝烟散尽,万籁俱寂。
只有被晨风吹响的玉石柔润的撞击声。还有他和她。男人和女人。他们就是这样。只为了一个目标,那就是由身体所传达出来的,那深深的爱和强烈的恨。
进入并且结束。
再进入再结束。
那么这样的男女还能彼此分离吗?
那么他们能不相互提携彼此保护吗?
对于他们来说,身体就是政治。
而政治在有些时候,确实就是由身体来决定的。
后来,婉儿果然在一个有着若干大臣在场的场合,提出了复立庐陵王为太子的建议。满座为之哗然。这的确是婉儿的先发制人,以攻为守。因为那时候,就是那些对李唐充满了感情的老臣们也只能是暗示女皇允许庐陵王返朝,整个朝廷没有任何人敢明确提出复立庐陵王为太子。
婉儿是第一个。
婉儿要的就是这个第一。
婉儿可谓占尽了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