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你真的不要说了。你说的这些的确不是奴婢的梦想。奴婢只想侍奉皇后。而且恕奴婢直言,太子也万万不可做此想。如今天下风云变幻,谁也说不准未来真正握有大权的究竟是谁?
你是说二哥还会回来?
太子想得太简单了。
那么是相王?
相王从来没有野心。
那么又会是谁呢?
婉儿沉默。
不,婉儿,你别拿这些做盾牌。皇位就是我的。婉儿,别拒绝我。记得吗?我说过,我一直在等你。别再错过这样的机会了。答应我吧,婉儿,行吗?
太子请回去吧。太子太不了解你的母亲了。她是无与伦比的。她才是真正的王。这就是婉儿想说的,也是想让太子知道的。
显离开。一种莫名的失落。还有恐惧。他不知道婉儿的话意味了什么。他不仅仅是在感情上没能如愿以偿,他甚至还对他的未来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惑。他离开的时候有点黯然神伤。
婉儿把显送出政务殿的大门。政务殿门外的那条长长的甬道已经是一片静寂。有沉醉的晚风和满天星斗。婉儿止步于那条甬道。那甬道对婉儿来说有着太多的记忆和创痛。她便是在那里亲近了贤,而贤已如闲云一般地流散。甬道早已是物是人非。每一块铺砌的砖石上所记录的都是婉儿青春的悲伤。那是婉儿不愿想的又是不得不想的。
于是婉儿止步于那条甬道。她转身回去的时候突然被身后的显拉住了。婉儿说不清在那个瞬间她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有点迟疑,但并不慌乱。她甚至知道这大概是必然的。她想她应当是了解显的。
她想那或者是所有做太子的男人的权力。
但是她想不到显拉住她后就把她拽到了自己怀中。然后他就不顾一切地拥抱着这个他觉得他已经爱了一生一世的女人。他可能还觉得他终于获得了能接近这个女人的机会。所以他发誓决不错过这机会,他拥抱着并亲吻着这个女人。
婉儿竟然没有挣扎。这反而使李显百思不解。她竟然那么顺从。听之任之。显有点惶惑。他觉得他再一次不能解释这个女人,他虽然紧紧地抱着她,他与她那么贴近,但她却仿佛那么遥远和陌生。
如果依着婉儿的心性,婉儿当然会拒绝这个乘人之危的新太子。但是婉儿已没有心性,或者说她早已不是东宫事件之前的那纯真的女孩儿了。所以她没有拒绝。没有拒绝也并不挣扎。她就是如冷酷的石雕一般被生硬地揽在显的怀中。她紧闭双眼,任凭显的抚摸和亲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需要那些。并不知道她是不是很嫌恶。但是婉儿做出了选择。那是她在事发的瞬间就做出的选择。她没有了心性但却依然拥有着心智。她便是依着心智而做出这人生的取舍的。她允许了李显。她让自己待在李显的怀中。她让李显在她的身上完成他压抑日久的激情的发泄。
婉儿允许了李显很可能是因为在她的潜意识中也有着某种强烈的攀附权贵的欲望。毕竟李显已成为太子,她当然不能也不愿忤逆这个新太子。她或者也在冥冥之中预感到她的未来也许就真的握在了显的手中。她深知这个男人爱她。她或许也深知她可以利用这个男人的爱,她甚至可以因了这爱而控制这个男人。婉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竟然会莫名其妙地很快慰。慢慢地,她就知道她到底有多卑鄙了。她并且已经不会再为这卑鄙而无地自容。她很坦然。她坦然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她要活着。
便是为了活着,婉儿置身于显的火热的激情中。她没有爱,但也没有厌恶。她只是凭靠着某种不自觉的也是天然的功利之心,而对面前的新太子趋炎附势。她被显的激情骚扰着。被煽动的是一种她所不知的欲望。那是同感情毫不相关的一种身体的欲望。那来自身体内部的异常热烈的感觉。那是婉儿所不曾经历过的。她也曾这样被贤拥有过,但那是满腔的爱和渴望。婉儿不懂她不爱显为什么还会有那种身体的冲动。那冲动并不能代表她的心,但却能代表她的身体。或许是她的身体需要这些,需要一个男人,需要被一个男人爱抚。便是在身体中的那欲望的支配下,婉儿也伸出了她的双臂,去拥抱了拥抱着她的那个男人。
婉儿很投入。她真的满怀了欲望。她想那可能是她的生命中即将开始的新篇章。她为什么不能接受显?就像是,她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实。而现实是什么?就是这个激情的显吗?
就在婉儿与新太子彼此认同的第二天。皇后突然问婉儿,告诉我,你是怎样看新太子的?
婉儿异常惊慌。她不知道皇后又看到了什么。她很害怕。她不知皇后是什么意思,更不知该怎样回答。她有点措手不及。她很沮丧,她觉得她永远也不能洞悉皇后的心。
婉儿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奴婢以为,太子在其位,谋其政。
是的这些我都看到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待他自己的。
奴婢……
你不必吞吞吐吐了,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何况他—直很看重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想的?
婉儿以为,太子太看重他的位子了。
你是说他有野心?
不,是太子妃有野心。
太子妃?那个韦氏?你听到些什么了?
东宫里议论纷纷,说太子妃已经开始为她的亲戚向太子要官。
她已经贵为太子妃,为她的家族封官晋爵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封官晋爵自然不容置疑,只是太子妃一族已开始在乡里横行霸道,很为百姓所不齿,辱没了皇室的尊严。
这自然不好。
可是皇后,这一切在婉儿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对太子妃言听计从,仿佛被控制在她的手中。婉儿是怕如若太子一旦拥有了天下,怕是大唐王朝就难逃外戚专权的厄运了。
有那么严重吗?莫不是你对太子妃有偏见?
请皇后相信奴婢。也许奴婢说得不对,但这却是奴婢千真万确的一种感觉。婉儿只是想让皇后有所省察,防患于未然,婉儿和太子妃之间决无个人恩怨……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而去相信那个太子妃呢?当年明崇俨曾说英王最类太宗世民,怕只是说他的长相。太宗英明一世,威震天下,不曾有任何后妃敢来干涉他的朝政,看来太子是不能与太宗相类了。以太子之威,竟不能震慑他的老婆;那么有朝一日他成为天子,又怎么能震得住天下呢?
皇后恕奴婢直言,太宗果然英明一世,但他也最终未能摆脱外戚专权的命运。长孙皇后虽申明大义,不允许她的亲属左右朝廷,但可惜英年早逝,不曾看到国舅长孙无忌在朝中的飞扬跋扈。若不是皇后以大唐的名义力挽狂澜,那王朝今天不知会落入谁的手中哩!是皇后贤明……
这些旧事你也了解?皇后有点不安地问着婉儿。
这些都是内文学馆中的老学士讲给婉儿听的。
那么,他还讲给了你什么?
皇后的丰功伟绩,是天下尽人皆知的。倘没有皇后辅弼病弱的圣上,大唐怎么会有今天的国泰民安。所以世人常说,殿下才是真正的圣上。
真有人这么说?婉儿你不是在故意恭维我吧?
即或是没有人说,人们也会这么想。圣上已多年不曾临朝,这是有目共睹的。这天下朝政还不是殿下在辛苦打理,日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