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红雪地
由于担心被村民背回家治疗的***伤员认出来,杨志成不敢在家里过夜。我跟他商量,决定立即返回重庆。
我俩在他家里吃饱饭后就离开了家。打算沿着公路边走边爬车。走不远就到了一个叫木梁山的地方。
不料刚拐个弯,迎面就遇到一支部队。我俩吓得赶紧往回跑。
“老弟别怕!我们是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这支部队有人朝我俩喊。
碰到解放军了?他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俩疑惑地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们。
这的确是一支不同于***兵的部队。虽然也是满身泥泞,但给我们的感觉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我俩站在原地,他们已走过来。我们发现这支部队的着装明显不同于***兵。也戴着帽子,但帽子是软布的,不像***的军帽那么硬朗。软布帽前面一颗鲜红的五角星——一位名叫埃德加·斯诺的美国人所著《红星照耀中国》里提到过的鲜红的五角星——我当时听说过那本书但没看过,特别引人注目。军装也是软布的,跟我们身上的布料几乎没有差别。但皮带捆扎在腰上,软布军装就显得格外威武。
走在前面的军官得知我俩准备去重庆,和蔼地说:“我们就是要去解放重庆。跟我们一起打到重庆去吧!”
我心存戒备,紧张地盯着那个军官和他的士兵,准备伺机逃走。杨志成却大方地问:“管饭吗?”
“管!管饱!”军官笑眯眯的,用力地点头。
“行!跟你们去重庆!”杨志成爽快地答应了他。
就这样,我俩跟着这支部队行军了。军官告诉我们,他们的部队叫“绥远三支队三大队第九区队”,他叫孟志清,是分队的指导员。
行军途中,我俩发现这支部队丝毫不欺侮人,不强迫我们干重活,更不拉壮丁。相反,他们很关照我们。我俩还发现他们纪律严明,不扰民,并且官兵一致,互敬互助。我俩很快喜欢上这位和蔼可亲的孟指导员,也很快喜欢上这支精神饱满的部队。
孟指导员把我俩托付给分队后勤股的徐股长。孟指导员是徐股长的同乡,又是多年的亲密战友,年纪比徐股长大一轮。他交代徐股长:“老伙计,这是两位老百姓,拜托你负责照看好他们!”
我俩跟着后勤股的徐股长,由彭水县沿乌江东岸西进,先后途经火炉铺、白果铺、小岩门、土坎,快速行军行了七八天。那几天晴天少,雨天多,还下起了雪。行军真是苦啊!日也行,夜也行,一会上高坡,爬雪山,一会走沟壑,淌溪水。有时候运气好,遇到有老百姓的村庄,孟指导员他们就跟老百姓商量,住到屋檐下、牛棚边、地坪里。第二天一早离开前,战士们会自觉地帮老百姓家的水缸里挑满水,帮他们把牛棚、屋檐、地坪打扫干净。整个分队没有一匹马和骡子,重机枪、迫击炮都由人扛。很多人的鞋磨烂了,光着脚走,脚底磨破化脓流血。队伍走过,雪地里留下点点红色的血迹。我和杨志成主动帮忙,他们还总是不让。行军途中吃饭睡觉都是大问题。一天难得吃上一顿热的,几乎都是啃冷食。战士们编了一首打油诗:“穷山恶水石旮旯,冰冻红薯硬芋粑。要想吃上热米饭,除非婆娘生娃娃。”睡觉总是围地而坐,找其他人“团结团结”——挤在一起取暖。为了轻装行军,大多数人没带被子。他们围火“团结团结”,天南海北地聊,似睡非睡地过宿。军官和战士都一样。我感觉解放军的部队跟***的部队太不相同了。
那七八天的行军途中有些零星的战斗,都是速战速决,并且屡战屡胜。我和杨志成没看到这支部队在什么先进武器,不知***兵为何一触即溃。徐股长跟我们解释说:******不得民心,已是强弩之末。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是正义之师,所以能以正压邪,节节胜利。后来我才明白,解放军剿匪,志愿军抗美援朝,之所以能取得节节胜利,都是因为正义压倒邪恶。
第九区队与三大队的其他部队在途中会合。我们在土坎横渡乌江。入夜,部队潜伏在茶园、大陆垭一带的山林中。深夜时,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们跟着徐股长上了一个山头——我后来才知道,那是11月21日夜,绥远三支队奉命抢占了茶园的三个山头,死死钳住黑煞庙的***军,为次日打响的白马山之战设下伏兵。
我和杨志成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将亲身见证白马山之战——在西南解放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一次大型战役。
次日一早,白马山已是皑皑雪山。
还在吃早餐,战役突然打响了。孟指导员亲自到后勤股找徐股长:“要打冲锋了。请老弟帮忙照看好这两个后生!不能让他们上战场!”说完,他就带着队伍往山上冲去。
徐股长一看就知道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军官,他把后勤股全体官兵叫到一起,高声训话:“解放全中国,就只剩下这么几仗了!再不捞几个胜仗,再不捞几个军功,咱就没机会了!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应声整齐洪亮,威震雪林。
徐股长特意叫我俩不要害怕。他说,老兵怕机枪,新兵怕大炮。其实炮声虽然吓人,但炮弹在天上飞,躲在队伍后边根本就打不着。
枪炮声中,徐股长沉着地带领后勤股往上冲。我和杨志成紧紧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冲。后勤股与一线部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近时只有四五十米,远时有一两百米。
后勤股的任务的任务是打扫战场。我和杨志成参与其中。
打扫战场是个十分辛苦的活儿:牵骡马、押俘虏、收战利品等。
战斗一打响,***兵或四散逃跑,或集中在一起一动不动等着被俘。对逃跑的***兵,后勤股人手少管不了,后勤股只负责押解那些等着被俘的官兵和家眷,把他们押到后方指定位置。有时俘虏太多,两个后勤战士就能押解上百名俘虏。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上百名俘虏对付两名后勤战士实在是绰绰有余的。我纳闷那些***兵,怎么就那么一副副熊样!
***兵的骡马是用来拖运枪炮的。这些牲口怕听枪炮声。战斗一打响,它们就撒开蹄子满山跑。后勤股的人就去牵。几百匹骡马,几个人哪里牵得完?有些逃得无影无踪。这些逃跑的骡马大部分被当地农民捡去,也有的成为山里虎豹的肉食。
战利品五花八门,但主要是***兵的枪炮、弹药箱、粮食和背包。徐股长和后勤战士把长枪短枪长刀短刀大炮小炮分门别类堆成堆。还有些战士从尸体身上捡战利品:手表、怀表、打火机、香烟、望远镜……战士们捡了战利品都交公,所以从来不哄抢。
白马山之战打了整整三天三夜,山坡上的雪地变成了鲜红的、暗红的、黑红的颜色。数不清的断手、断腿像衣服一样挂在树枝上,“衣服”有的雪地里滴热血,有的结着红色的冰棱。我从没见到过那么多的鲜血、污血和尸体。我和战士们掩埋了不计其数的尸体。那些悲惨的场景害得我像得了病一样,脑袋昏沉沉的,茶不思饭不想。
那场战役,解放军歼敌3000余人,生俘敌军和随军家眷12000余人,缴获汽车200余辆、骡马600余匹——我估计,战役中逃掉的骡马肯定超过1000匹。
24日晚,白马山战役结束。缴获的汽车成为解放军的行军工具。徐股长和另一名军官乔装成***军官,开一辆吉普车到重庆办差,顺带捎上我。杨志成没跟我一起坐车回重庆,他留下来,在白马山下参加了解放军。
杨志成决定参加解放军前,与我有过一次谈心。在志成中学读书时,老师曾告诉我们,***的兵都是没有文化的地痞流氓当的,读书人不当兵。虽然我早已看出来,孟指导员和徐股长都是有文化的人,我们跟随的这支部队没有一个地痞流氓,但我从来没打算过当兵,我一直想谋个正正当当工人的职业混口平平安安的饭吃。再说,我急着要回重庆参加新骥哥的母亲陈四娭毑的八十岁生日。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徐股长和另一名军官那次从白马山驱车奔赴重庆的任务,是奉命联络***重庆守军将领、15兵团司令罗广文及其部下贾应华等,秘密进行策反工作。我是坐在一辆写入了重庆解放历史,并且改写了重庆解放历史的吉普车里回到重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