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反复地问着自己。我读不懂他。
凌姐见我这几日恍恍惚惚的,做事也不太仔细。她以为我是因为这几天太过疲惫,就准了我向赵叔请一天的假,带上樱仪到西郊游玩。
樱仪听了高兴坏了,她一把拉开衣柜,信手拿出几件衣服,一股脑地堆在地上,让我帮她选一件合适的。我捡了一套蓝底金边的长裙,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在悄悄地来临,鲜艳的服饰正在占据着这片大地,仿佛是朵朵绚丽的颜料滴在这张荒芜的宣纸上。
她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衣服只适合你这样人的风格,我应该穿些亮色的衣服。”
我觉得她说的也对,就换了一件桃色的衣服。果然是这样的衣服更适合她。
在屋子里打扮了一会儿,她挽着我,就一起走了出去。
孙大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楼下了,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汗衫,在袖口处,被挽起的很高。
在我俩经过他面前的时候,他扭扭捏捏地不自然地摇晃着身子。他的目光投向我们,恳切地,仿佛有话要说。
我在心里暗自默想着,果不其然,他朝着我俩走来。
他衣服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东西,用深蓝色的麻布包裹着,一层层包的甚是仔细。他伸出手,把东西递到樱仪的面前。
“徐樱仪,给你。”他的脸横着,一幅生人勿进的模样。
“孙大力,你今天怎么了?撞什么邪了?怎么想着给我送东西呢?”樱仪瞪大了双眼。
“少说废话,快接着,我没空和你磨牙。”他皱着眉头。
“唉,唉,唉,你送我东西你还得意啦?我才不稀罕你送的东西呢。我不要。”樱仪双手交插在胸前说道。
他没辙了,只一个劲地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好啦,我收就是了。刚才是和你闹着玩的。”樱仪嗤笑着。
樱仪把东西仔细地塞到衣服里,我看到孙大力的眼睛直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还有什么事情吗?“她抬起头,和他目光相对。
“没事了。”他答道。
“那我走了。臭石头。”樱仪挽着我,走远了。
我们俩挽着走远了,虽然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受到,目光落在我们两个的身上。
樱仪把那东西一层层掀开,才看到一串烤瓷的红色的珠串。只见圆润的光泽在珠串上跳跃,像一个个小小的火苗。她将深蓝色的麻布放入衣服里,又把红色的珠串带着手上,红色的珠串和她莹白的手腕相衬极了。她转身向孙大力挥着手臂。她很喜欢,即使她口里不愿承认。
孙大力站在原地,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我仿佛能够猜到,他可能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
“樱仪,你喜欢孙大力吗?”我问她。
“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心底里面暖和,虽然我们一见面就斗嘴,互相吵个没完。”她咬着嘴唇说道。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欢喜冤家吧。”我朝她挤了挤眉。她听出来我是揶揄她的,就说道:“好啦,好啦,你开我玩笑还上瘾了嘛。”
虽然是初春,空气里面仍然冷的刺骨。好在阳光明媚,金色漫在大地上。树枝虽然仍是枯老的,绿色的新叶却隐隐可见。早晨六点,街道上还冷冷清清的,茶馆的房门紧闭着。只有卖着早点的人儿,在早晨湿润的雾气里面,弓着腰板,忙忙碌碌地来回走动着。
樱仪埋怨道:“唉,干嘛要起那么早呢,现在我觉得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困极了。”
“一天之际在于晨,还是早些起来的好。我们今天要去西郊,到中午还指不定能到呢。”
“好吧。”
曲曲折折地走了许久,才到了地方。这里名叫西郊,因为地处西边,也因为这里有一泊胡,名为西宸湖。我们信步走到湖边上,在湖的上方架起一条曲曲折折的木板。木板上有些许磨损,但拙朴得和周围的景色都很相衬。在湖心处,有一架凉亭。凉亭盖是蓑草铺出来的,它蓬松地搭在上面,兀的冒出几根多余的稻草。柱子上有斑斑点点的印记,显出年代已经很久了。在厅匾上,提着听雨轩三个字,在黑底上还有红色印章落款。
“听雨轩,好名字。”望着一洼清澈的湖水,我仿佛能够想象出,在骤雨偏来时,雨雾茫茫,仿佛天地都融为一体了。
“清平,你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中午怎么吃饭呢?”樱仪忽然问道。
“哦,对了,我们怎么吃饭呢?”
樱仪白了我一眼,说道:“早猜到你没想到这等大事。”
她打开包,从里面掏出一些小菜,几小坛酒。
“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吃吧。”她提议道。
“可是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啊?”我扫了亭子里一眼。
“我们把这布铺在地上,席地而坐不就行了。”她爽快地说道。
“好啊,我们就学古人们,饮酒赋诗,自得其乐。”
“我听不懂你那文诌诌的字,但是吃我倒是乐意的。”
“唉,你真是,我都没法子说你了。”我叹息道。
樱仪不比我拘束,也少了许多繁文缛节,我把她看作隐士的洒脱,自在清高。我们席地而坐。
“快,尝尝昨日我在老周酒坊里买的红高粱酒,这酒醇香的很。”
“我尝过酒的味道,辛辣地,一点甜味都没有,你还是放过我吧。”我忸怩道。
“没事的,一杯辣,二杯水,三杯下肚愁肠断,四杯忘我凡事抛。”
“樱仪,你怎么忽然会作诗了?”
“这是我和老李学的。他喝酒时总是喜欢这样念叨。”
“哦,看来老李也很有文采啊。”
我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来。酒一杯一杯地满上,在瓷杯里漫出一个个气泡,气泡由下而上,上升,到空气里,又破裂了。
远处一只白色大鸟,立在湖心的枯藤上,它的白色羽翼的倒影,浮在湖面上。
眼里心里都空了起来,像是被掏空了。世界在眼前越来满满模糊着,头沉沉的,脸上泛起一阵燥热。
我强撑着睁开眼,樱仪已经醉倒在地上了。
“白桦,白桦。你在哪里呢?你现在可好?”我仿佛在模糊中,看到北方战火纷飞,白桦爬在战壕里,他的脸越来越模糊了。我已经快要记不起他的脸了。南京的故乡,我心心念念的故土,如今身在他乡,我该如何去守望它?
明明是已经醉了,为什么比醒来还要清醒?缓缓躺在地上,若我能够无思无念无欲,是不是一切都会好一些?
隐隐约约,我仿佛感到有人朝我走来。然后,唇温柔地被另一阵温度所包围。只一刹那,那温度就变凉了。
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沉地,无法睁开。白色的花火,在眼前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