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把顾晓蒙盖棺定论了,你不是不服么,这下看你服不服,你不用休息,但是学校也不让你带班了。顾晓蒙听到这个“判决”傻眼了,她知道自己不该跟副校长顶着干,她也知道自己该和风细雨但底线明确地阐明自己的主张,她更知道既然事儿已经出了用强硬的态度是没法解决的。但偏偏顾晓蒙就有个讨厌的臭毛病叫自尊心太强,她们这种受过教育又不等不靠的事业型家庭主妇都是一个“混蛋”样,所以,一不留神,她没忍住,她说了不该说的,她威胁彭校长了。这些都是结论,大前提是吕翔为什么来找副校长前不跟自己商量一声呢?好像她把她委屈到死要回家的母亲带回家,就犯了全天下最不可饶恕的罪孽一样。
顾晓蒙出副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震惊的愤怒状态,跟孕激素没有关系的愤怒。此时,她的感觉就像被人贩子拐卖到大山莫名其妙给丑陋的老光棍做了媳妇的妇女,心里浮现起兆亿计的不甘与愤怒:凭什么她怀孕她的,人生就可以由她丈夫来决定,凭什么吕翔跑到学校闹一场她就换了岗……拓展到几个月后那场惊天动地的生死劫,顾晓蒙在校园主路上嚎啕大哭:彼时,她会像待宰的牲口一样被剃了毛躺在产床上疼得撕心裂肺;彼时,她会因为血骨都被巨大的生理变化掰开而生不如死高叫“剖腹!我要剖!”彼时,决定她生死的人是吕翔——不是她已经糊涂的妈、远在加拿大的弟弟、死去多年的老爸,而是她19岁之前都不认识、毫无交集、后来仅靠所谓爱情和一纸婚书捆绑在一起的丈夫。
至此,还能说婚姻不是赌局么?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只凭信誉。所以,无论是做生意还是投选票,都该打听对方的婚姻状况——一个男人能不能对自己的老婆问心无愧,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他有没有信誉。
擦干眼泪,晓蒙假都没请,直接回家冲到已经成为吕翔工作室的出租房。吕翔是前几天去找的校长,当时校长跟他说再研究研究,他以为对方只是想要拖着,没想到这么快就见效了。顾晓蒙却才刚刚得到这个噩耗,情绪很不稳定,质问吕翔为什么要干涉她的工作,左右她的人生。吕翔也很不冷静,他只不过想帮顾晓蒙解决睡眠不足的问题,好心当成驴肝肺,顾晓蒙有什么理由质问自己呢。各自把持着各自的立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直搁置争议的两个人,终于把前因后果的所有事情都翻了出来,又仔仔细细立体地吵了一遍。争吵,依然以吕翔的离开结束。
顾晓蒙永远会记得这天,吕翔临走前半是质问,半是心酸地问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这个样子”,是对顾晓蒙打击最大的六个字。少女怀春时,谁会对爱情和婚姻没有幻想呢,也从无数人那里得知了华丽面纱背后,婚姻的绝望。但偏偏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要改变、要改变。顾晓蒙也是一样,少女时的她在心里无数次发誓自己不要做黄脸婆,无论结婚多么久都要优雅从容,之前她以为自己做到了,没想到童话故事这么轻易地就在稍微多一点的外界压力之下崩塌。吕翔走后,她颓然跌坐床上,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镜子,她终于明白“黄脸婆”这个词说的根本就不是外貌,而是形容一种熟悉到懒得伪装的状态。曾经相爱的两个人,究竟是怎样变得彼此憎恶。
离开家的吕翔又一次无处可去,只能跑到公司打发时间,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同事们都争分夺秒地涌入电梯想早点回家的时候,吕翔正逆人流而行,想在公司蹭一夜的网。
可是,这也注定是一个埋下伏笔的无眠之夜了,偏偏他与小马一个公司,偏偏小马是个无聊的单身,偏偏小马特别讲义气——吕翔挑了个认为同事都已经离开的时间到了公司,结果还是撞上了正在公司上网的小马。小马不好意思地告诉吕翔,因为自己没有男朋友,所以晚上没有约会;因为自己没有男朋友,所以不吃晚饭、减肥准备找男朋友;因为自己没有男朋友,所以独立负担房租经济有点压力在单位泡着上网玩……总的来说,因为没有男朋友,所以她下班的大部分时间会在公司待到晚上十点。
不过,今天晚上小马是准备熬过晚高峰就走的,她约了发型师去做头发,准备过两天注册个相亲网站去相亲。师傅跑过来,又是因为吵架的事儿,自己如果提出要走,好像是不太好,小马就偷偷把已经收拾好的包又放回桌上,假装没事儿做,听吕翔倾诉。吕翔郁闷地问小马晓蒙为什么会生气。小马听了来龙去脉,坦诚相告,如果换做是她的另一半这么干,她也会抓狂。既然与事情不相干的第三人也这么说,吕翔检讨了一下自己,有点愧疚自己的武断和一意孤行。他准备回去,找个机会跟妻子道歉——让他马上打电话向晓蒙告饶,面子上还是有些过不去。矛盾在自己手底下这么快就解决,小马也舒了一口气,她决定提前回家,去弄个头发庆祝一下。
吕翔觉得自己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美容事业,很过意不去,主动提出开车送小马去。耳根子软又爱拗造型的吕翔,一进店就被技校毕业的美学“大师”拽上了电椅,哦不,转椅。“大师”告诉吕翔,他的脸型有瑕疵,应该改一下发际线。吕翔没有试过,但想象起来是挺有道理的,可能效果跟他在狭小空间里布局镜子和灯光的原理差不多吧。
两个小时后,紧护钱包的小马早就已经剪完头,等在这间美容造型设计连锁机构的沙发上睡着了,吕翔才改完发际线、烫完头顶发根、做完前额头发软化……确实年轻了半岁。时间也还早,刚刚十点半。吕翔这次学聪明了,没有送小马回家,直接开车回家找辙跟晓蒙道歉。
晓蒙正改完一半作业课间休息,想着明天不如去跟校长下跪吧,大肚子下跪应该有威慑力吧,应该不会革她的班主任了吧。或者拿个刀威胁校长,如果不让她工复原职,她就一尸两命……想来想去,每一种结果的最后都是抱怨吕翔给自己惹的麻烦。结果,吕翔回来,居然烫头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跑出去烫头去了!没等吕翔组织好语言开口说话,晓蒙就甩身进了卧室,她一点都不想聊,自己难受得不行,觉得欠了母亲也亏了吕翔,还被吕翔搅了工作。构思了一天怎么跟吕翔谈,怎么解释,结果人家吕翔根本不当回事儿,跑出去烫头去了。
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刘美琴,困惑地看着吕翔:“这是怎么了?”
吕翔赶紧去敲门:“晓蒙,我错了,我该跟你商量一声。但是,你也不听我的啊,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没别的意思。”
晓蒙坐在床头看书,无力地回答:“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聊……”聊什么呢?聊到最后,吕翔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因为他跑出去烫头才难受。
刘美琴凑过来:“蒙啊,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妈说。你怀孕了?真的啊!哎呀,你这孩子,怀孕了!快点啊吕翔,快去买个鸡给你媳妇儿炖上,怀孕了,你要当爹了!”
如果,换个爱省事儿又想赚稿费的作者,这个时候应该倒回第十一章再重新写一遍“刘美琴失忆帮倒忙,吕翔劈叉喜当爹”……刘美琴的病,大体就是这么个循环往复的意思。晓蒙拒绝跟吕翔交流,吕翔在厨房里开着排风扇抽了好久的闷烟,媳妇儿还是没从卧室出来,他也只好顶着自己改过发际线的造型,缓慢又沉重地走回老爹的出租房里。
吕翔不高兴,浑身不高兴,虽然他承认擅自跑过去找晓蒙的领导是有点过了,但谁过分在先呢?白天不睡陪亲妈,晚上不睡为工作,更可气的是,为了她们母女,自己让老爹搬进了出租房,没想到最终连自己也变出租房常驻人口了。他不就是烫了个头么!又没出去嫖,有什么好指摘的。吕翔越想越气,回去就把图纸上本来给女主人设计的小衣帽间,改成了老年之宝躺椅摇摇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