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地上,靠着一颗大树,粗糙的树皮硌的我后背发疼,我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此刻以我的屁股为圆心,半径1米内,伸手能拾起来的小石子已被我扔的精光,伸手就能够得着的野草也被我拔的精光。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秋日的林间,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树叶沙沙声以及我肚子的咕噜声。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乔楠还没来,百无聊赖中,我第三次研究起手里的这块东西——一块黑色铁牌,质地沉润,触手冰凉,阳光下泛着莹莹的蓝光,铁牌上面还刻有一只苍鹰,眼红似血,让人心生寒意——一看就不吉利。于是和地上那些小石子一样,让我随手丢了出去。
我往大树后面探头看去,今天运气真不好,上午布下的陷阱,到现在连个兔毛都没看见。
直到太阳西斜,乔楠也没出现。我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又按了按口袋里顺来的银子——这用生命换来的银子,应该格外珍惜。
我起身回城,在城门边上随便选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点了一盘我最爱吃的酱肘子和几个馒头。
我一边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满怀期待等着我的酱肘子,有肉吃的生活是如此美好。
突然肩膀一沉,顿时心中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来人手上力度不大,状似随意的搭在我肩头。在旁人看来,只是普通的熟人打招呼,可实际上我已被稳稳地钳制住,动弹不得。
我转头,一眼便认出了这身黑襟云锦蓝衣,顿时吓得形神俱灭,冷汗涔涔。
两个时辰前,他于惊马蹄下救了我,而我却恩将仇报偷了他的钱袋。
两个时辰后,我用他的银子准备在这里大快朵颐,而他就站在我身后——人赃并获。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小兄弟,原来你在这儿啊。”低沉的嗓音在身边响起。
我暗叹,哪怕您再早来2分钟,我也能痛快的还钱。可现在,偷也偷了,花也花了,只能装傻了。
“这位兄台,有事吗?”
“小兄弟似乎很健忘啊?”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兄台有什么事,不如我们。。坐下慢慢谈。”我朝对面的椅子比了个“请”的动作,借机试探着微微用力,还是站不起来。
我以为以防我逃跑,他肯定会拒绝落座,没想到他竟然放开了我,施施然走到对面过去,一只手拉开椅子的同时,另外一只手“哗”的一声撩开锦袍前襟,旋身而坐。整个过程从容、优雅、利落,如行云流水魅力十足。
竟然不怕我趁机逃跑,这种人,要么盲目自大,自以为很厉害,要么。。就是真的很厉害。不过,从两个时辰前他的表现,以及刚刚不动声色的先发制人来看,我立即断定,他肯定是后一种人——武功高强,不怕你跑,反正跑了也能抓回来。
“兄台找我何事?”。我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以示友好。
此时店小二将酱肘子和馒头送了上来,我借机观察对面的男子,英俊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星眉似剑,飞扬入鬓,一双墨眸似笑非笑、正好整以暇的望着我。
视线交接,我有些不自在,低头掩唇干咳了两声。
那店小二放下盘子,一边退下,一边点头哈腰的说了句“二位慢用”。
这什么店小二啊,一点眼力都没有!谁要和他一起吃饭!
“你说,要用什么法子才能给记性不好的人长点记性呢?”他“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状似在思考“给我长点记性”的法子。
“这个嘛。。要不兄台提示一下吧。”
“中午。集市。”他言简意赅。
哎,既然躲不过,就认栽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兄台,您大人有大量。。。中午集市上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确实不是故意的,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在闹市中与陌生人靠的太近,我的手就不受控制。不过就算“偷”不是我本意,但后来我碍于颜面没能及时归还,还心存侥幸、明目张胆使用“赃款”吃饭,确是不该。
反正要是有人偷了我的钱,然后大摇大摆下馆子,还和我说不是故意,我肯定是不会信的。
此时一切解释也是徒劳,关键是要如何弥补。
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连同那盘馒头一齐推到他面前。然后心一横,将那盘酱肘子也推了过去。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包括这馒头和酱肘子,都是用你的钱买的,也是你的”。
透过酱肘子氤氲的热气,只见他随意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眼光又回到了手里的那把折扇上。
我能理解,他这种人,非富即贵,必是日日山珍,夜夜海味,又如何能瞧得上这平凡的酱肘子。能坐在这四处漏风昏暗破旧的小食肆里,恐怕也是托我这个小贼的“福”吧。
“所有?恐怕不是吧?”他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典型的纨绔子弟。
“真的!我就用你的银子买了这些吃的,所有的钱都在这里了。不信的话,您可以找人来称一下重量!”怕他不信,我连忙解释。
“令牌呢?”他突然一改纨绔,目光凌厉。
我一愣,“什么令牌?”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哦~~~,就是那块黑铁牌子啊。”
他皱眉,“人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刻,只要你将令牌还我,银两全部奉送,此事一笔勾销。”他将银子又推了过来。
我不可置信的将目光从银子转移到他身上,“你是说。。这钱,归我了??”
“只要令牌还我,这桌上的所有东西就归你。”
“那就是归我了。”我果断下了结论,将银子揣进怀里。
那铁牌子在小树林时被我顺手扔掉了。不过那小树林连个野兔都不会路过,更别说人了,所以我确定令牌肯定不会丢,明天找回来还他就是了。
“现在我要吃饭,明天一早还你令牌。”
“不行,现在就得还。”
现在?我转头望向窗外,残阳如血,霞光一片。
西北日照短,别看现在夕阳无限好,距离天黑也不过就眨眼的事,并且只要天一黑,气温骤降,寒如数九。但黑暗和寒冷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黑漆漆的夜晚,在黑漆漆的树林里找一块黑漆漆的铁牌子,就算能找到我也没胆子去啊!
难道他怕我不还?
“这位兄台,我向来一言九鼎,说话算话,你放心,明日一早定会归还。”
“一个小偷一言九鼎?”,他笑,“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小偷的承诺吗?”
小偷怎么了?小偷也有尊严!我的内心有如万马之奔腾,黄河之咆哮,但。。。拿人手短,吃人最短。还是忍忍吧。
某些人眼中一文不值的东西,换个人就可能视如珍宝。我自己丢了玉佩也是万分焦急,将心比心,我略一思忖,当机立断——立即赶过去,借着最后一抹阳光,在天黑之前找到。
“令牌我没带在身上,得回去拿一下”。如果直接说把他的宝贝疙瘩扔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跳起来打我。
“去哪里拿?”
“城外树林”我老实地回答。
他似乎不相信,望着我的眼神阴冷犀利,仿佛只要发觉我有一丝欺骗,就立即凌迟了我。
我连忙解释“是真的,我原本在那里等人,所以把令牌放那里了。”
他浓眉微蹙,盯着我,似乎在判断这话有几分可信。
“好,我同你一起去。”
我没有选择权,默默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认命的往外走。
跨出破旧门槛的那一刻,我回头望向那盘色泽诱人的酱肘子,甚至连一筷子都没有动过呐。
哎,命里无时莫强求。
在他的珍宝面前,我的珍宝完败。
夕阳入山,满目金黄,林间清香,秋风微凉,偶有倦鸟归林,远远地传来几声啼鸣,在寂静的林野中回荡。茂密的树林下是一条蜿蜒的小路,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个人。
往返两次,这条路我已经很熟了。只不知道这第次再来,兔罝网会不会有收获。
昏暗的光线,粗壮的老树,斑驳的树皮,裸露的根像怪物的黑色爪子紧紧盘抓着地面。树根旁,散列的碎石子静静的躺成一圈,昭示着我当时的无聊。
一切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天黑林子里不好走,您就站在此处等我吧。”我怕他乱动触碰机关,又不想浪费时间浪费口舌和他解释,随便找了个借口。
他看着我,昏暗中一双眸子若有所思。
必须趁天黑透之前找到那令牌,我暗下决心。见他不做声,便走到上午坐过的地方,低头找起来。
明明是丢到这里的呀,怎么没有?我闭着眼睛认真回忆当时的情景——背靠大树随手一丢。那么令牌应该是在大树背面!
我小心翼翼避开机关,绕过大树,蹲下去继续仔细摸索。
忽然,我听到脚步踩上枯叶的声音,回头就发现这人离兔罝网的机关仅一步之遥。
“别动!”我严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林子里显得十分突兀。
还好他没再动。
得将他带到安全地带,我才能安心寻找。
“你怎么进来了?”我不动声色快速向他走去,忽然一只脚被树根绊住,脚下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扑了出去,一头撞到了他身上,紧接着他的身体晃了晃,一脚踏上了身后的机关!
不要啊!
下一秒,一张大网倏然从天而降。。。
我完全来不及反应,就像被定格一般,保持着撞上他那一瞬的姿势,和他一起悬在半空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从那一刻起,命运之网将我们两个人牢牢的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