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音乐教室来”,短信只字不差,只是这次的发件人换成了宋鸣。
这次又会玩出什么花样?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离开寝室的时候颜妍并没有追问我的去向,不必绞尽脑汁向她编造谎言,我倒得了个轻松自在。
音乐教室里一片漆黑,故伎重演,我并未感觉到多大惊喜。我开始摸索开关,如果这也是惊喜的一部分,那我很乐意去完成它。“啪”,一盏灯亮起,我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几乎同时跌落谷底——音乐教室里空无一人。有过这种感觉吗?就像满心欢喜地拆开礼物时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的。我再次掏出手机,想确认到底是不是这里。
“咚”,不知哪里传出来一记干净利落的鼓声。
宋鸣?是宋鸣吗?
此时暗门里扭捏闪出一个人影,没错,就是宋鸣。只是眼前的一幕让我又自觉地把嘴巴张成“O”型。
宋鸣身着银白色缎面演出服装,脚穿布底平鞋,腰间斜挎一个惹眼的朱红色腰鼓——这身行头——百年难得一见。他并未特意改换发型,金棕色的发梢依旧随意地半遮住眼睛,与他的这身行头格格不入。
我完全适应不了宋鸣这身打扮,就像蛋糕配豆浆,油条配咖啡——混搭得让人无所适从。
滑稽瞬间将惊讶给掩盖住了,我开始咯咯笑个不停。他却煞有其事地摆出一个POSE,接着鼓槌一落,时而矫健有力,时而威武豪放,他步法多变,鼓点清晰,各种打法交替穿插,似乎颇有点名堂。
我开始意识到这并不仅仅是一个玩笑,宋鸣是一个鼓手,一个天生的鼓手。话虽如此,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笑得连肚子都酸疼起来。
很难想象我的情绪居然能在短短几分钟内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宋鸣,除了那张好看的皮囊外,的确也有其致命的魅力,能够做到猎艳无数也不无道理。
“怎么样?”宋鸣眨巴着凤眼,虚心地等待品鉴。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怎么就当真了?”回想当初,提及腰鼓不过是信口一绉。
“就只有你才有这个机会看到”,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此刻尽显迷离。
这是一个圈套,我必须赶快转移话题,“不过你打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你开心就好”,宁静、简单、意味深长。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腰鼓难学吗?要编排多久啊?”我感觉大脑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如果此时我尚存一丝清醒,那我应该问他是在哪里练习的,尤其是他练习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身行头。
“只为博红颜一笑”,兜兜转转,他总有办法让人乖乖地跟着他的步调沉溺到他设定的圈套里去。
我不禁后退一步,宋鸣却又迎上一步,声音甜得发腻,“没有什么奖励吗?”
关然,你说他心里藏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言犹在耳。我不会天真地认为宋鸣当真会把我当妹妹一样看待,他这是在跟我调情。他想要什么?我知道他想要的东西我根本就给不起他。
我的眼睛一定出卖了我的思想,宋鸣的视线顺着我手臂往下,最后停我的手腕上,“我喜欢这个”,此刻他看中的是我的腕带。
“这不行”,我急忙伸出另一只手,可宋鸣还是先我一步抚上腕带。
“你还欠我一份生日礼物”,说话间已经轻松利索地解开搭扣,我的腕带就稳稳当当地落进他的手里。
我已无力挽回,从关澜手里抢来的东西如今却落到宋鸣手里,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去向哥哥解释这一切?
“你确定?”
“千真万确!”颜妍向我拍着胸脯保证。
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颜妍对于八卦的敏感程度远胜于我,因此她说这个人是杨弈,这个人就一定是杨弈。
我再次注意起杨弈的穿着打扮,他今天上身穿着纯白色短袖圆领T恤,外面敞着深蓝色无袖带帽马甲,下身搭配深蓝色牛仔裤,脚上套着纯白色帆布板鞋,一如既往的休闲帅气。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服饰搭配的达人。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我要认识你。只不过周围环境有点抱歉,在学生食堂里和一代钢琴大师相遇还真是大煞风景。
我一鼓作气走到那张餐桌对面坐下,他抬头恰好与我四目相对。我终于看清杨弈的样貌,这是我第三次看到他,却是我第一次看清他。我想起那项投票——杨弈这样的人的确没理由是垫底的。若论外表,他无疑是候选人中极具竞争力的一个,唯一败笔之处就在于他总是眉头紧蹙,就像是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个体,他不在乎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在乎他,脸上赫然挂着一个大大的——“拽”。
如果说关澜是洋气的,宋鸣是妩媚的,沈谦是斯文的,那杨弈是——叛逆的?忧郁的?我找不到合适的词眼来形容他。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杨弈敬陪末座?难道是因为他孤僻傲慢、寡言少语?秦舒在论坛里如是描述他的性格特点。不过我认为本质原因还是关乎那张照片——只有半张侧脸,如果那是一张清晰的正面照结果将截然不同,我相信他有足够的实力去撼动前三的位置,当然,沈谦毫无悬念会被挤出前五。
杨弈又重新低下头,看向餐盘里的食物。我注意到他的手——细长骨感——一双典型的弹钢琴的手——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的手。我有点羡慕他手上的调羹,能被这样一双好看的手抓着势必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你好”,我试探着,“我叫关然”。
他并没有搭理我,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我立即表明来意,“我听说你会弹钢琴”。
他这才稍微抬头一瞥,眼神里有种难以言状的烦躁。
“那你一定会弹电子琴”,我觉得我扯得有点远,“不好意思,我们考虑组建乐队,正好缺少一个键盘”,此时我已感觉到有点尴尬。
他彻底抬起头,将手上的调羹重重地敲在餐盘上,不锈钢金属敲击出来的声响震动整个学生食堂。砰……砰……砰……,一下一下敲得我胆战心惊,调羹上粘着的饭粒也陆续四散飞溅到餐桌上,我感觉他眼睛里能窜出火苗。
直到调羹上粘着的饭粒被全部清理干净,他才若无其事地起身。伴随着他的起身,我才看到关澜正向这边逼近,宋鸣也尾随而来。他们应该目睹了这一切,情况很不妙。
杨弈与他们对面而立神情却纹丝未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让妹妹去做,你还真有出息!”杨弈的声音极富磁性,可他说出来的话语却满是嘲弄。
难道,难道哥哥在我之前就已经向杨弈提出过邀请?显然,同我一样被他无情地拒绝了。后悔,很后悔,我后悔自己自作聪明,我后悔自己擅作主张,我尤其后悔因为自己的无知冲动给哥哥制造这种前所未有的难堪。
杨弈走了,剩下关澜和宋鸣僵立在原地,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片刻停顿之后哥哥才欲转身走开。“哥……”,此刻我并未想好该和他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不能够让他就这么走了。
哥哥并未为此停留,反而渐行渐远。只有宋鸣匆匆上前说了一句:“没事的”,之后也跟着离开。
“大师怎么说?”颜妍还在期待杨弈可以欣然接受我的提议。
“别提到他”,我显得异常暴戾。
“怎么?他不愿意?”
“比这更糟!”
颜妍终于步入正轨,开始谈及她真正关心的事情,“他长得真帅!”
“我觉得他长得就像根腌黄瓜!”我的文采果然不同凡响,竟还能想出这样贴切的比喻。
颜妍怔住了,“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你说他很帅,还说他很会穿衣服。”
“我仔细一看,发现他穿得就像个民工”,能够堂而皇之地推翻自己立下的观念也是人类不断进化的标志。
“腌黄瓜?民工?”颜妍小声嘀咕着,她一定是认为我患上类似失心疯的毛病。
我心里乱糟糟的,“真让人倒胃口”,我边说边扑倒进床铺,接下来就是如何强迫自己尽快睡死过去。
除了杨弈,宋鸣也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主儿,我分明看到那条腕带出现在他的手腕上。如果我是关澜,我想我也会发疯的。但愿今天一过没有人再会记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穿越层层人墙的时候,我脑子里思考的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如果当年抗洪救灾的时候也能筑起这样的人墙,那一定能保障更多的人身及财产安全。
篮球——我很满意哥哥能有这样一个爱好,让我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不是篮球场就是篮球馆。
气氛依旧高涨,我知道有关澜的地方就会这样。
哥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嘴角少了点什么——我最贪恋的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这一细微的变化是何等让人心碎的事情。
我还是没有想好该和他说些什么,只是打算就这样悄悄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关澜……”,尖叫声将气氛再次拔高。
带球上篮,哥哥表演得相当到位,动作、眼神,全都PERFECT!唯一的缺憾就是……球在篮框上兜了好几个圈儿,最后依依不舍地遛出来了。
粉丝是盲目的,也是大方的,即使没进球,还是不遗余力地欢呼鼓掌。
哥哥往我这边大步走来。什么?哥哥往我这边大步走来?是的!哥哥往我这边大步走来,顺带还抽走休息椅上的一条毛巾。
“关然,快抬头”,在离我还有2步之遥的地方,哥哥厉声呼喝起来。
啊……有一股暖流从鼻孔里冒出来,我当即下意识用手去捂。哥哥一个箭步冲上来用毛巾捂住我的鼻子,我也顺势仰起头,伸手托住毛巾,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就是血缘的魔力。尚不设防,哥哥便一下将我横抱起来,径直朝门外跑去。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在周遭还没从激动过渡到震惊的刹那,我们已经在篮球馆范围以外了。途中还冲撞上一个人,我猜想那个倒霉的家伙现在应该和我一样在流鼻血。
医生非常专业地指出这是由于体内积热过甚,血热离经妄行,引致鼻血之弊病。简而言之,就是上火了。在医生再三保证并无大碍的情况下,哥哥的脸色还是相当难看。
血,对于我们家来说还隐藏着另一层涵义。我们惧怕贫血、出血、感染、发热、乏力、头晕,因为这一切一切都会让我们联想到一个可怕的词——“再生障碍性贫血”——简称“再障”,是指骨髓未能生产足够或新的细胞来补充血液细胞的情况,也就是骨髓造血功能衰竭的一种综合病症。如果你无法理解这些复杂的医学术语,相信这个词可以让你有恍然大悟的感觉——“癌”。
是的,癌。谁都无法相信,如今这个无可挑剔的关澜出生不到2年就被发现患上这种病。
爱子心切是父母的天性,当得知自己的孩子并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时,这份爱子之心就会变得愈发急切,爸爸妈妈历尽千辛万苦四处寻觅良方,他们并不能预见20年后的关澜会是如此完美,当时他们只是想方设法让这个幼小的生活继续活下去,仅此而已。
近年来的临床实验证明,脐带血中的造血干细胞可以用来治疗多种血液系统疾病和免疫系统疾病。而当时,这种论调只能算是道听途说,可同血亲存在血液疾病的相似性和排斥性却是人尽皆知的。换句话说,我极有可能患上和他一样的病,即使没有,也未必就能治好他。况且当时国内的医疗水平根本达不到这一高度,于是爸爸妈妈毅然飞赴法国,因为那里曾经有过利用脐带血移植治疗再障儿童的成功病例。当然,不单是爸爸妈妈,还有尚未出世的我。任何人都难以想象他们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希望和勇气选择让我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感激上苍,成全了爸爸妈妈的大爱,也成全了我们这个家。
这一路走来,不时有人问我:为什么你可以有一个哥哥?其实这个问题问反了,应该是……为什么关澜可以有一个妹妹?为什么我们可以无视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
为什么?因为爱!
“哥”,我想我不得不说点什么,“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哥哥面无表情。
“你有”,我很肯定。
“说了没有就没有,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腕带是宋鸣硬抢去的,还有,我不知道你去找过杨弈”,就是这2点,我认定这就是导火线。
“这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
“我不喜欢宋鸣接近你,更不喜欢杨弈无视你,我尤其不喜欢自己,很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
煽情,太煽情,他这是不是在说他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他那样地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