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日之后,再回到梅苑,心情却已经不一样。
告别了沈天殊与梁渊,展玉进门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她弯下身子一把捞起正蹦的欢的兔子,便进了屋,青戈与绿意也跟着进来。
青戈并没有问展玉昨日的去向,只打了水来让她洗漱,又为她重新挽了头发。梳头发的时候才发现展玉带着的耳坠少了一只,忙问道:“姑娘的耳坠怎么掉了一只?可还想的起来在哪掉的?”
蠢萌的胖兔子还窝在她怀中不肯下去,虽然有些沉,不过展玉看着它难得黏着自己,心中倒也觉得开心,所以就一直那么抱着。听青戈说话,她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铜镜中不甚清晰的自己,想了想才回答道:“昨日出门没带银子,递给酒楼老板了。怎么,那只耳坠很贵重吗?”
青戈手中拿着檀木梳,缓缓地为她梳理着长发。展玉的头发算不得十分好,柔软且纤细,发尾还有些干枯发黄,很容易断,所以青戈给她梳头发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
“倒不是贵重的问题,虽说也值几十两银子,不过比起姑娘的头面来,并算不得什么。只是担心若是被有心人捡到,会添什么麻烦事。”青戈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梳子,轻轻地将展玉耳垂上还挂着的另一只耳坠也取了下来,然后收在妆屉里。这才又拿起梳子解释道:“贴身的物件若是被外男捡到,对姑娘的清誉有损。”
几十两银子!展玉捂着心口,深深地觉得肉痛。
她穿越至今,对物价什么的也算有所了解,几十两银子可是够平常百姓一家子花上一年了!她不过点了两盘菜一壶酒,最重要的是到最后一口都没有尝,居然就白白损失了几十两银子……
展玉为自己的无知深深痛心。
至于青戈说的什么清誉问题,她倒是半点不担心。反正别说这个淮安城,就是整个大兴皇朝,认识她的人也没几个。况且,她一个穿越女怎么也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难不成如果真有一个陌生男人,拿着她的什么贴身物件出来,她就要嫁给那人不成?
她不以为意,青戈素来懂得察言观色,亦不再多说。展玉不喜脂粉,青戈便为她挽了简单的发髻,又取了一对碧玉耳坠给她戴上。
刚换好衣裳,绿意怯生生地来禀报:“姑娘,有,有一位姑娘找您。”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忐忑不安的样子。
“有人找我?”展玉见绿意的样子,以为是来人来者不善,正想问难不成梁渊在府中还有什么姬妾之类的,上门挑衅了?
结果,展玉一转身便看到了几日未见的百里米,她打扮利落,未着点翠,正站在门口处。即使她什么也不说,站在那里周身便散发着冷意。
展玉提着裙子便到了她面前,恭敬地叫了一声:“百里师傅。”打量了她一番又问道:“师傅今日不忙了?”
百里米不仅性子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且经常行踪不明,神出鬼没。他们来淮南的时候没有一起上路,半路上她却突然出现,然而到了魏王府之后,百里米便再次消失了踪迹。所以也难怪绿意并不认识她。
“随我来。”百里米声音冷冽,说完话便转身出门,展玉则跟在她身后。
宅子空置已久,这几日管家正安排着人进行修缮,因此出了梅苑的门之后,便能看到搬着东西四处行走的下人。展玉跟着百里米往西侧走,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另一处小院,牌匾上书“净苑”。
与展玉住的院子不同,净苑内有一大片未植草木的空地,显得院子颇有些简陋。
展玉有些好奇,这一路上见梁渊与百里米似乎有故交,怎么会给她安排这样一处院子住下。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那一大片空地的作用。
百里米带着她到了游廊下,而后指着放置在台阶旁的几包草药种子,吩咐她将其种到那片空地里。
说完话,百里米完全不给展玉迟疑的机会,转头便出了净苑。只留下展玉一人,看着一旁已经准备好的锄头等农具傻眼,心中简直是一个大写的懵逼。
这边展玉无可奈何地挥起锄头翻地,离开了净苑的百里米却是去见了沈天殊。
一向处理事情效率极高的沈天殊,手中的书卷已经半刻都没有翻过,炎庆照旧一身黑衣,随侍在他身侧。
“已经可以确定,展玉背后的主子的确是沈桓无疑。”百里米进门行礼后,便垂首说道:“昨日展玉离开之后,先是去了酒楼,而后便被人带走。之后,沈桓应该是下达了新的命令,可惜那所宅子中守卫森严,我并未探听到具体内容。”
在沈天殊面前,她倒不似面对展玉时候的惜字如金,只是声音仍旧冰冷没有任何温度:“连大小姐应当对此事并不知情。”
沈天殊盯了半晌的书,终于松手扔到了桌上。
“她当然不知道,沈桓怕是事事都要背着她。”似是感慨,声音又有些黯沉,沈天殊抬头看向连冰:“展玉的行踪仍旧由你盯着。”
百里米垂首示意自己知晓了,而后将自己查到的其他事情禀告于沈天殊。最后,她顿了顿又说道:“沈桓下发给展玉的具体任务并未探知,不过昨晚展玉似乎对任务有些异议,不愿执行。我隐约听到她说不想再违背自己的良心。”
沈天殊准备去拿狼毫笔的手在空中滞了一滞,最后才落在笔架上,炎庆立刻上前为他铺纸磨墨。遒劲清竣的字体行云流水般落在纸上,待墨迹干后,沈天殊才将镇纸移开,而后将手中的纸递给炎庆。
炎庆接过不需问便上前几步交于了百里米,沈天殊缓缓开口:“纸上的几个名字,查查他们近日来的动静。”
“是。”百里米扫了一眼,目光触及到其中一个名字时陡然锋利,捏着纸的手也加了几分力气。片刻之后,她才恢复冷色,将那页纸缓缓叠好收入袖中。
待百里米欲告辞之际,沈天殊才再度开口:“她呢?如何了?”
日近正午,净苑内并无遮挡,展玉此刻正艰辛地翻着地。
很多事情看起来容易,其实做起来很难,而有些事情则是看起来很难,做起来更难。展玉看着这一大片地,汗如雨下。
虽说她一直是淳朴的劳动人民,可还真没有干过这么考验体力的活。再加上前些日子在廉郡王府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金丝雀一般的生活已经将她的耐力都消耗殆尽。百里米交给她的种子一共有五种,她能分辨出来其中两种是石斛与苏子,其余的便不认识了。
沈天殊进来时,正见到她用沾染了泥土的衣袖擦汗,反倒擦花了脸。他眉头微挑,看着展玉累的气喘吁吁,下意识地开口:“怎么不让青戈找人帮忙?”
他虽听了百里米说了展玉在种草药,却也没想到竟是她亲力亲为。
展玉正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中毒的事情,原本她还做着白日梦,能够找人解毒,所以才会对沈天殊说想学医经。可是现在她已经想明白了,百里米都未能诊出她是中毒,足以说明便宜主子下的毒有多阴诡,定然不是一般人能够解的。
以她的资质,想要学着给自己解毒……展玉深深叹息一声。
原本院门口就时有修缮的下人往来经过,加上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故而沈天殊进来展玉一点都没有察觉。突然听到他说话,她猛一抬头,手中的锄头脱手而出砸向她自己的脚面。
对她的冒失早有防备,沈天殊身子一闪便到了展玉身前,接住了下落的锄头扔到一边。展玉往后跃了一小步,又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才屈身行礼道:“郡爷。”
沈天殊一怔。
展玉平日待人素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虽最初进郡王府也时时行礼,不过后来二人逐渐熟悉,展玉不论是对他或是对梁渊,都再未行过礼。
他刚想说不必拘泥礼数,展玉便抢在他前边告罪:“展玉出身山野,先前礼数不全,望郡爷见谅。”
沈天殊一直竟觉无言,见展玉额上还带着泥痕,便想为她擦去。谁知他刚一伸手,展玉便又退了一步,目光清明地看着他:“郡爷有事?”
两次三番,沈天殊也没了为她擦脸的心情。放下手看了看不过翻了十分之一的地,他凝声开口:“你回去歇着吧,这种活待会让管家派个人来就是了。”他是淮南王之子,即便比之沈桓地位差了许多,但也是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
虽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女子干这种活,想笑展玉傻,话梗在喉中却难以开口。一时间,沈天殊只觉得心头升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
展玉无暇探究他的心情,与沈天殊退开了几步距离后,她便拎着宽大的袖子扇着风,闻言道:“不必了,反正我闲着也没什么事情。”
“昨日——”沈天殊沉吟了片刻。
“昨日是我无状了。”展玉抢着说道:“多谢郡爷不仅不计较,还愿意继续收留我。”
留在魏王府,留在沈天殊身边,只是为了和便宜主子虚以委蛇,拖延时间。
展玉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既然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么就应该和沈天殊保持一定的距离。
对谁都好。
展玉自认不能做到让感情收放自如。好在她对沈天殊也不过浅浅动心,远不到情根深种的地步,所以最恰当的做法就是不要再任由这份感情继续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