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此刻在学堂里上着课,无暇送母亲妹妹离开,叶氏携了锦绣别了老太太就上了马车,今日叶府也派了叶氏的几个嫂子仆妇们前来送行,几番寒暄马车便在鞭子的驱赶下驶离了程府。
青色的帷幔遮住了车内的情形,只能从窗棂窥见车内的人儿。马夫赶着马车咿咿呀呀地向城外走去,拱桥上汉白玉的石兽被远远地留在了身后,锦绣只觉这一去就像有什么要改变,再也无法回头。
去别庄的路弯弯曲,前些日子又下了一场雨,泥泞的很,没走多远便陷入了泥潭。许是陷得太深,随行的侍卫使了好大一会儿劲儿也没将马车推动,丫鬟婆子们本是弱女子也去帮忙了。无奈,叶氏只能唤了绣姐儿随她下车,地上积水很深,而锦绣的裙摆摇曳多姿地拖得很长,锦绣小心地提了裙摆立在路旁。
叶氏看见了锦绣脏兮兮的绣花鞋,道“快些把裙摆放下,姑娘家的脚是不能露出来的。”绣姐儿的脚很小巧,即使藏在鞋子里也是玲珑可爱。
远处有一队人马回城,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溅了锦绣一身泥,锦绣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不知他们是何人。回头望了一眼那渐渐淡出视野的身影,那领头之人衣服不似汉服,马儿腾空飞奔,那宽大的袖子在空中鼓得像个小灯笼,裤腿扎在马靴里。
等了许久,车子也纹丝不动,锦绣无奈,叫了侍卫带着秋纹去寻城郊的乞丐们。庙里的人们早就熟悉了秋纹,听她这么一说便知是“京城大善人”有所求,恩人有难如何能见死不救。这群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抄了棍子就往锦绣的放下去,叶氏哪见过这阵仗,以为锦绣得罪了他们,没想到为首的乞丐向她跪下“恩人,多谢赠药之恩。今日兄弟们定会助夫人离开。”
叶氏被锦绣拽了拽,示意她不说话,虽然一帮乞丐帮着拉车实在有伤风化,但也别无他法只得与锦绣掩面立在一旁,叶氏想要问锦绣为何他们管她叫恩人,锦绣却也跟着她无辜的摇了摇头,“娘亲还是不要想这些劳什子的事情了,今日能离开便是万幸了。”
虽说不弄清此事叶氏心有不安,可到底是个妇道人家,不便上前搭话,待到马车拖出便叫侍卫谢了他们,方才离开。
虽说叶氏不能去问乞丐何故,乞丐们却能问侍卫夫人所出何家,半月之后京城内便流传着程三奶奶心善,布恩城郊的话了,只是这时叶氏已在别院住着了,这些话倒未曾亲耳听到。
别庄的风景极好,正是晚秋,从院子里便可看见山上的红枫,一片片血红的叶子在秋风中微颤,不似夏天层峦叠翠,却也别添了一股浓浓的愁情。
距程三爷离家已经十一载了,期间连程大爷都曾回家探亲四次,而三爷除却儿女出生外便再没见过,虽有家书,却到底不如相见。
叶氏正做着女红,听见丫鬟前来禀告,说是程家来人了。正纳罕着,不过半月怎的便有程家人来访了,老太太体弱不便出行,何氏管家无暇来此,这时辰锦哥儿也正在书院,而孙氏,叶氏却是想都没想便知她不会来的,那么来者何人?
唤了一身正式些的衣裳,叶氏便在婆子们的簇拥下去了前堂。
“清荷。”……
这一声似平地惊起一声雷,撞击着叶氏的胸膛,又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唤起了叶氏昔时的记忆。
叶氏扑到了程三爷怀里“三郎,多年不见,清减了不少。”
程三爷拍了拍叶氏的肩头,“一切大好,只是前些日子收到了锦绣的信,便往京城赶了回来,只是走水路耽搁了些日子,没想到你们娘俩便住到了别庄。”
叶氏自觉对不起三爷,泪眼婆娑“是妾身没能教好绣姐儿。”
三爷轻叹道,“这与你又何干,绣姐儿的性子我能不知。这孩子若是能被管教得成为大家闺秀也就不像是我的女儿了。”
这园子里的秋风吹得叶氏有些发抖,听见程三爷浑厚的声音才觉安心“当年我离开家,你是受了不少委屈罢,”
叶氏从没听过程三爷主动提起离家之事,今日听他提起便也识趣地不插话,只是等着他开口,“当年离家原因有二,你们只知朝堂形势严峻,宦官打压世府有才有德公子,却不知魏大人已暗中布局,只待我与异族扯上关系,便一举击垮程府,若是不出此下计,如何能去了一身官职,又如何能保你们母子平安,”程三爷凝视了叶氏许久,只觉如鲠在喉,还是决心将绣姐儿的事情和盘托出,“白马寺智源大师你是知道的吧。”
智源大师在京城广有名声,福泽深厚,说话向来是个准的。侯府的小妾曾向他求子,不过半年便孕有一婴孩,生下来果真是个哥儿,如此京城妇道人家谁不知智源大师是得道高人,叶氏与夫人们走动得近,多多少少是知道些许的,便微微点了头。
“智源大师曾云吾女不凡,命格自有定数,一切皆由着她自己的主意,即使强行更改命格,也只是一时的变化,终究会走回原路,我随大师多年,布施各地,也算是为锦绣祈福了。”
即使身为锦哥儿绣姐儿的母亲,也从没听说过绣姐儿竟还有这样的身世,叶氏一时感慨良多,“那年抓周绣姐儿抓了刀剑兵器,从此我便约束着绣姐儿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却没有半分变化,果真是应了大师的话。”
屋内摆着上好的景泰瓷,桌椅上的花纹也并未经过过多的雕琢,别庄虽不若程国公府繁华精致,却多了几分简朴自然,好似普通人家一般。不知是错觉还是心中隐约的希望,叶氏与程三爷在这样的屋子里交谈,只觉好像这辈子只是一个为人妻,为人母的平凡妇人。
程三爷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花瓶“绣姐儿的性子,不必约束,我回来正是要处理绣姐儿入学之事。”
叶氏的思绪停滞在了程三爷的话语中,“三郎此番回来的意思……莫不是让绣姐儿去了学堂。”
见程三爷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叶氏有些急了“可绣姐儿终究是个女孩子,成日以男装示人,与男子厮混成何体统,若是被轻薄了去,这辈子可如何是好。”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传来程三爷轻柔的声音,“我自知此事略有不妥,可绣姐儿也是我女儿,我如何能不替她的一辈子着想。这些年来,我身边也有可靠之人,钱毅年岁比绣姐儿稍小,身手却是一等一的好,叫他扮作书童陪在绣姐儿身边便不会随意叫人冲撞了去。”
叶氏虽有心否决,无奈说设么都被程三爷的话软绵绵地吞了下去,只得随三爷回院子。
听见动静锦绣撒腿便跑,路上踢了还几个小石子,这才躲到了假山后面气喘吁吁,抚着起起伏伏的胸口,没想到父亲离家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姓魏的,我定会护程家周全。
程三爷见锦绣离开,顿了脚步,道“听闻皇上有心选秀,只怕魏烈会将绣姐儿送入宫中再等些时日,手下的人便会送了消息回来,那时我们再做打算”
凉风习习,锦绣侧身靠在床上,依稀记得父亲提过异族的事情,又回想起前几日见到的那行人,隐隐觉得事情并未结束,这一觉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