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云笼月,风弄铁。
成千上百流光异彩的水晶灯,琉璃盏高高挂起,大开宴席的宁王府大厅亮如白昼。
厅内,篆烟如缕,暖香浓浓。
紫檀木的几案上摆满了精致香浓的美酒佳肴。
正中几个花云织锦藕丝裳的宫装少女翩翩起舞。丝簧迭起,略带幽怨的歌声不绝于耳,“迷人春色透帘栊,长日雨丝中。又是一年花信,点点落残红。云淡淡,水溶溶,去匆匆。昨夜今宵,万千愁怨,都付东风...”
两侧江湖人士、文臣武将各居一边,壁垒分明。
玉天行高坐主位,向来清澈的眼瞳染上浓浓的迷离之色,他手里端着的霰雪玉酒盏闪烁着琥珀色的流光,半倚在缕金刻丝紫云屏旁。
南宫熙坐在左侧后排的角落里,席上的酒菜透凉,他几乎未曾动箸。淡淡的看着众人的沉迷,脸上没有一丝轻狂,圣洁的不属于这个迷幻的夜。
厅中少女舞动的银链、素丝就像阳光下轻轻漫舞的棠梨花瓣。挥洒间,堆砌起一个粉妆玉琢的棠梨之夜,
他从位上悄然站起,不曾惊动任何人,快步离开大厅。
夜风剪剪,树影婆娑。
白色的棠梨花在风中轻轻晃动,就像冬夜的雪簌簌飞舞.
他打了个寒战,拢了拢衣袖,向后院走去。一路上,莺声艳舞、暖玉浓香渐行渐远,空灵清逸的琴声隐隐传来。他脸上露出恬然的微笑,心中平静下来。
到了宫墙的尽头。
他停在那棵参天的树下,静静的迎风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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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信里说了什么?”小巫好奇的缠着南宫熙问,“为什么您一接到就出来啊?”
南宫熙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二哥关照我寻一副字画。”
“可是,已经逛了很多字画店,也没看爷买啊!”小巫沮丧的低头,再看的话他的头就要晕了。
“二哥喜欢御风客的画,可惜向来很难在店里买到。”南宫熙浅浅一笑,“再到其他店里去看看。”
“爷,您看那边。”小巫拉了他的衣角让他向后看。
两三个地痞样的年轻人在调戏一个少女。竟然没有人上前阻止。
南宫熙微皱眉头,难得动怒,“住手!”他飞身上前,只是轻轻一推,虽恼怒力道仍控制的很好,那几人被抛至一丈多远,却未伤及皮骨,稳稳站立。
“诸位,得罪了。”南宫熙转身面对那几个人,轻柔的声音不怒而威,“在下希望下次不要再看到如此行径,下一次绝不轻饶。”
那几个人彼此对看几眼,灰溜溜的从人群里散去。
“南宫少爷,谢谢您!”少女拾起地上的竹篮道谢。
“你认识我们爷?”小巫扬扬得意,主子就是厉害,没有人不敬重的。
“举手之劳。”南宫熙关切的看了她一眼,“你没有伤着吧?”
“没,南宫少爷。”少女甜甜的笑着,“我是若儿。您上次送的点心真的很好吃。”
“你是风姑娘的侍女。”南宫熙脸上浅浅一片红,声音柔和的看向她,“你家小姐可好?”
“不好!”若儿脆生生的摇头,“我家小姐最近常常不说话,老是一个人静静的闷在院里。”
“怎么了?”南宫熙担心的皱眉,忍不住的询问。
若儿提高了篮子,里面是一些纸烛、香什么的,“我家夫人的忌日快到了,小姐每年这个时候都很伤心。”她眼珠转了转,抬头看了看颦眉的南宫熙,出着主意“南宫少爷,不如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分散分散她的心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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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深处。
“就从这里进去吗?爷?”小巫指着宁王府高墙问。
“这刚好是我家小姐的院子。”若儿一脸没错就是这的表情。
“若儿姑娘,我带你一起进去可好?”南宫熙温和的开口,“小巫、玖跃,你们随后进来。”
南宫熙提着若儿的肩轻轻一越,飞跃过墙。
“小巫,你的轻功够烂,小心一点,别栽下。”玖跃说完,越了过去,只剩下他一个在那跳脚。
“小姐,我回来了。”若儿刚站定就向风寻的身边奔去,“你看谁来了?”
“若儿,不要吵我。”风寻放下笔,抬头微震,南宫熙笑盈盈站在台阶上,“你?”
“风小姐,打扰了。”南宫熙唇角虽含笑,眸中却是深深的担忧.才几天工夫,她看来更加的清冷飘忽,眉际眼底纯然一片空寂和虚无,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悸动的心剧烈的疼痛,一个人经受过怎样才回如此?
风寻回过神,叹息般的嗓音更多的是无奈,“你还是来了,南宫。”她不喜欢,真的不喜欢面对生人,虽然她知道他每夜都在数下听琴,虽然她也知道...
“小姐,南宫少爷的轻功好厉害。一下子就飞进来了!”若儿放下竹篮,转动着灵活的大眼,开心的看着他们,“你可以让南宫少爷带你出去。这下就不要担心,今年可以亲自祭拜夫人了!”
“若儿!”风寻眉头微皱,清冷的声音中饱含警告的意味。
“小姐。”若儿嘟着嘴,一副想说又不敢再说的模样。
“风姑娘。我可以,呃。。。”南宫熙白皙的脸颊染出淡淡的红晕,澄清的眼眸却坦然的看着她,里面满是不容怀疑的真诚和暖意。
“风寻。我上次已说过。”风寻抬头看天,声音淡的没有任何的情绪。
“好。风。”南宫熙颤动的声音自动省略了一个字,熠熠生辉眸中浮现的是他自己也不懂的喜悦。刹时,绝代的风华掩盖不住,展露绚丽迷欢的光芒。
......
微白的天空一抹红,晨风细细柔柔,淡淡的棠梨花香隐隐在空气总浮动。
青砖灰瓦的巷中,寂静无声。
一辆小巧的青蓬马车沿着碎石路缓缓前行。
远远的,
巷中深处,
朱红的高墙下,晃动着几个人影。
“喂!你们说爷和风小姐会不会天雷勾地火。”小巫贼兮兮的看着远去的马车。
“去死啦!”
“猪头!”
胡说的结果就是----若儿和玖跃各狠狠的揍了他一拳,揣了他一脚。然后两人扭头离开。
出了雍城,便是太雍山。
马车沿着山麓缓缓向上。风拍打着青色的帘布,猎猎作响。风寻索性挑开两边的帘子,让风直接进来。
天空浩蓝高远,一丝丝风烟一般的云若隐若现,水晶一般透明晶亮的光线洒在如墨班苍翠的树林,也斜斜的落在车里,她的冰寒,即使是它,也无法消融。
“停。”
马车随即停下,
帘布掀开。
“风。”南宫熙温柔的声音就像风在呢喃一般,轻轻柔柔。
“快到了。我想下来走。”风寻低头掩住了脸上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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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绝顶,太雍山最神秘陡峭的地方.
也是传说中圣灵精兽出没的丛野,鲜少有人上来.
风寻的娘却葬在这里。五年的时间,坟头早也爬满深郁的藤葛,死亡和生命在这里更迭演绎,白垩石碑历经日曝雨淋,上面刻着的“相思泪也尽,映月成空冥”已经模糊不堪。
寒冷的风笼罩在丛林的上空,风寻和南宫熙站在坟墓的前面,彼此都没有说话。冷洌的风袭过,衣袍猎猎作响,浅蓝、盈白的衣袂迎风飘荡,翻滚似浪花。
风寻点了香烛,摆上祭品,在杯中注了大半的酒放在台上。又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划破左手食指,任血一滴滴落在杯中。
“风。”南宫熙猝不及防,来不及制止,眉宇间皆是不赞同的神色。
她低头神色专注好象没听见似的,看着血流进杯中,杯满收手放在基石上,叩首跪拜。
“我要一个人静静。”拜祭完了,风寻站起,转身看向他,淡然的声音中不寒冰霜,仅有的无情无绪却更加骇人。秋水凝眸暗黑如夜,深不可测,黑的无边无际。
“好。”南宫熙唇边噙着柔和的笑,他知道这一刻她的复杂心情,“我在林外等你,有需要记得叫我。”
风寻怔怔的迎风而立,看着那翩跹的白影缓缓消失在葱郁的墨绿色丛林。沉寂的气息曼延侵蚀了天空,她倚在坟旁的梧桐树下,寒冷的风、潮湿的地,寒气迅速沁入身体,身体像婴儿般蜷缩着。刻意封闭的记忆流泻出来,即使闭上眼,锁了心,还纠缠如鬼魅。
......
闪烁妖红的银兽悄无声息的靠近。
“风!”南宫熙并未远走,就近寻了几株止血药草后,便隐在林中,一见妖红银兽的潜近,骇然惊叫,影急如电,也只来得及把她掩在身下。
“呃。”不忍伤生,他轻易不出手,任银兽尖齿刺入手腕,炽热灼烧痛感随即传来。
“南宫!”风寻波澜不兴的眸子闪过异样,清冷的嗓音隐含不安。
“嘘,没事!”渗汗的苍白俊颜忍住焚心之痛,勉强露出一抹笑,身体微侧,挡住她探究的目光。
“没什么。”他柔声安抚道,继续********。幼时听过的传说在脑中一闪而过,“银亮胜雪,魅红焰瞳。”是血眼银貂?!
他疑惑的目光转向噬血的幼兽,血红的兽瞳逐渐转黑,最后纯然漆黑如墨。小貂吸足了血,满足的放下他的手,呜咽的伏在他的脚下。
他这才放松的站起来,掩下沁血的衣袖,细心的扶起她,失血的俊颜依然平和如昔,“风,我们回去吧。”
“它是什么?”银貂柔亮细毛上滑落殷红的血珠。风寻猝然拉开他的左袖。
手腕上,伤口狰狞,血如珠。
刹时,她本嫌清冷的眸子迅速冰封。
“风。”南宫熙叹然,脸上玉般柔和的光芒轻盈流转,“是我的错,不要生气,不要自责。”
“为什么?”风寻置若罔闻,水蓝色的身影飘忽空灵。
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要对她好?
他知,她也知。
“风!”低沉温柔的嗓音像月亮的光华一样圣洁,春日和风般在她耳畔呢喃,“你的琴声空寂沉郁让我心痛,你的身影清冷飘忽的让我心悸。风,我不要你无情无绪,不要你无喜无怒,我只想拂去你眉际眼底冷调子的愁绪。这一生,我只想让你微笑。” 他的眸中赫然浮现的身影分明是悲伤的少女!
笑?她可曾笑也能笑?
“或许。”她低头,修长玉润的手指按在他沁血的伤口。
冰凉的触感奇异蕴热了伤口周围的肌肤,清淡似雪的香气萦绕,他脸上绯云荡开,心头微战若叶上闪烁光亮的清新露珠在滚动。
“这里有止血的药草。”他伸手掏出怀中的如意花递过去。
风寻一言未发,接过捣碎,连汁带叶敷在伤口,解下银蓝丝巾帮他扎上,“可以回去了。”轻盈转身,浅蓝衣衫似跳动的浪花,翩然起舞。清冷的声音冰雪初融般柔和。
“好。”南宫熙含笑轻应,“日已近午,我们先回城吃饭。”
被冷漠多时的银貂不甘冷落的呜咽,横亘在他的脚下,通人性的兽瞳水光盈盈。
他蹲下来,温柔的手指轻拂小貂可爱的银亮小脑袋,“你是要我带你回去吗?”
银貂一蹿而起,跃进他的怀中,呜呜低鸣捣头如蒜。
南宫熙莞芜一笑,右手抱起小貂入怀,眉宇间恬淡柔和,“风。”
“你决定就好。”风寻淡然开口,并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