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俨趴在床上,狭长的凤眸溢出一滴眼泪,湿了那绣着兰花的粉色软枕。想这些有什么用,她不在了,走了,离开了。待出殿时,威严的玄威帝又是一派高高在上的冷凝,犹如天神般俊美的面孔波澜不起,他拂袖而立,将脊背挺地更直。
“主子,密旨已到手。”白琥闪身出现,单膝跪倒,手中捧着一只卷轴。
赵俨拿过来细细看了,“栗姬如何了?”
“栗美人时有昏迷,药石无灵,已时日无多了。”
微微叹了口气,赵俨凤眸轻合,罢了,终归是替自己出过力的,“传旨,栗姬禁足瑞婉殿,终生不得踏出一步,身边宫人除大宫女娇娇,其余人等一概没入掖庭宫。”
消息传到瑞婉殿时,栗姬难得清醒着,一干宫人哭闹哀嚎,娇娇怒了,“谁再敢嘶叫扰了主子,即刻处死。”
那些奴才们这才噤了声,由侍卫押着走了,娇娇回身看着栗姬,眼儿已是红了一圈。
栗姬苍白地笑笑,“无妨,他终归没有对我怎么样,不是还有你吗?我已是将死之人,待我死了,皇上定不会为难你的。”
娇娇泣不成声,“别说了,主子,您会好好的,皇上不是没有短您的药吗?会好的。”
栗姬摇头,眼里已是灰败,“没用的,好不了了,当年先皇是下了死手,加上在掖庭受的苦,我这身子早就不行了,是皇上用人参吊着命,我迟迟不走是想给他生个孩子,眼下倒不用了,他已厌了我了。”
“主子,皇上既然如此待您,您何苦还把那密旨摆在明面上让他找到,怎么不给了那些反贼,让他们闹得天下大乱才好。”娇娇瞧着栗姬毫无生气的脸庞,怨恨地说到。
栗姬合上眼,虚弱道:“何必呢,终归是我爱的人,就算再不甘,也不想对付他……若有来生,我定不让他做皇帝,只我一人守着他,给他生几个小娃娃……”
这个炎热而****的夏天,在玄威帝的雷霆手段下重归宁静,与此同时,大明宫里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喜讯。昭仪柳氏有了身孕,帝龙心大悦,擢其为柳贤妃,赐金印金册。姬花曼丽恨恨地拂了桌上的茶杯,茶水飞溅,烫得身边的小宫女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吱声。
本以为云氏和栗姬接连落马,除了周德妃便再无人能与她抗衡,哪晓得柳氏突然曝出有孕,还补了贤妃的缺,这还没生便升了位分,若了诞下皇长子还得了?柳氏如今位列四妃,那皇长子可就是千尊万贵的了,封为东宫也未必不可能,姬花曼丽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啃了柳氏。
秋玲忙出声劝解:“娘娘何必动怒,柳氏肚子里那团肉是男是女尚且不知,能不能生下来便更说不准了,何苦伤了自己的身子?”
姬花曼丽斜睨她一眼,狠狠地笑开了,“还是你这丫头明白本宫的心思,本宫不过是气自个儿的身子不争气,那些小蹄子我可没放在心上。”
“是是是。”秋玲笑道,端起一旁的药碗,“这是太医开的补药,娘娘便趁热用了吧。”
姬花曼丽忍着那苦味儿一口喝下,开始琢磨着怎么弄掉柳氏的肚子。
门外的秋月忽然喜笑颜开地进来,“娘娘,大喜事儿,府上的两位公子中了举人,只待明日殿试后便能赐下差事。”
机灵的秋玲立刻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两位公子学识渊博,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耀呢。”
姬花曼丽也欢喜起来,有这两个兄弟做助力,她还怕那劳什子周德妃?不过……她忽然想起家中两位姨娘,眼神一冷,对秋玲道:“那药呢?”
秋玲连忙会意:“奴婢好好收着呢。”
“带给夫人,告诉她怎么用。”
“是。”秋玲得令去了,姬花曼丽满意地笑起来,似乎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两位公子果然不俗,第二日殿试对答如流,发挥得极其出色,大公子姬成被封为鸿胪寺少卿,二公子姬方被封为司农寺少卿,皆是从四品官,鸿胪寺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及国之凶仪、中都祠庙、道释籍帐除附之禁令,司农寺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京朝官之禄米供应等事务,虽不是什么重要的肥差,对于两个年轻人却已是了不得的官职了。
看来皇帝是想在朝中大换血一番,姬花曼丽食指敲击着黄花梨木榻,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得意的柳贤妃。柳贤妃手抚着那平坦的肚子,满脸都是笑意,难得那张脸不刻意勾人。
“贤妃啊,你这有了身子,往后可得注意些,本宫看柔风还是在我这住着吧,本宫再拨两个心细的嬷嬷伺候你。”
柳贤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不仅要走她的女儿,还想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多谢贵妃姐姐关怀,柔风那里,臣妾眼下的确顾不到,便麻烦姐姐多多担待,只是皇上那边已经派了嬷嬷来,伺候得挺好的。”
姬花曼丽安插人手才是主要的,柳氏的肚子眼下才是正经,公主在不在她这儿都没什么意义了,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要是坚持,岂不是打皇上脸说他派的人不尽心?
烟眉紧锁,她开始不耐起来,“那贤妃快回去歇着吧,没事少在外面走动,动了身子你可担待不起。”
柳贤妃撇嘴,什么呀,怕自己但干系才是真的吧,她起身盈盈行礼,罢了,不让她来才正好呢。出了殿门,她想起皇上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就开心,皇上终归还是喜欢她的,他曾经说过,以自己的出身做昭仪便是顶了天了,眼下还不是晋了四妃?若是诞下皇子……柳氏勾人的狐狸眼微微紧缩,心潮起伏,就算是皇后,她也做得吧?
姬氏一门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姬铭任从一品户部尚书,已是国家财政部长,又出了个正一品丽贵妃,两名庶子皆是从四品少卿,一门里尽是高官厚禄,虽然折了个华淑妃,到底瑕不掩瑜,风光正好。
连周德妃都开始忌惮起丽贵妃来,柳氏更是深居浅出,只盼着早早儿生个皇子出来,连带着家族也升一升官才是。姬成与姬方身着绯色团纹官袍,腰坠银鱼袋,头戴纱帽,两边坠着珠穗儿,好两个翩翩少年郎。
从勤政殿里面圣出来,二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感概,总算是出人头地了,出身不能选择,他们唯有在读书习武方面勤下功夫,还得忌着大房生妒。
二人相携回府,却见两人住的北院乱成一团,丫鬟仆妇们跑来跑去,屋子里隐隐传出凄厉的哀嚎,两人一惊,那分明是自己姨娘的声音!
顾不上官员威仪,两人各自冲回自己院里,姬成踢开绿竹阁的房门,就见自己的生母赵姨娘在床上打滚嚎哭,发丝沾了汗水,凌乱地贴在面颊上,脸色惨白,嘴唇儿被咬得血淋淋的,凄惨无比。
这哪里还是他日常最爱美的娘亲?姬成目眦欲裂,冲上去抱着她,“姨娘!您怎么了,告诉成儿。”
赵姨娘痛得几乎失去神智,听见儿子的声音,忙拿眼看他,颤抖道:“成儿,姨娘好痛啊,好痛……”
姬成立刻瞪着屋里伺候的丫鬟:“姨娘是怎么了?大夫呢?”
丫鬟秀玉立刻跪到地上:“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了,大夫已经去请了,这回应该快到了,姨娘早上刚用了膳,突然就叫肚子痛,奴婢实在是不知啊!”
姬成克制住一脚踢死她的冲动,大吼道:“那膳食给本少爷留在那儿,谁也不许动!”又转向自己的小厮,“小福子,你即刻拿了牌子进宫面见贵妃娘娘,请她派个御医来看看,快去。”
如今他已是朝廷命官,姬花曼丽是无论如何也会卖他这个面子,隐隐听到那边清水阁传来张姨娘的嚎叫,姬成心里一紧,这是谁在害他们!
姬尚书此时已和梁夫人赶过来,姬成站起身来:“父亲,母亲。”
姬尚书忙问了几句情况,见平时宠爱的赵姨娘那痛苦样儿,心里也是一揪,赵氏平素最重容貌,哪里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当下坐到床边拉住她的手,那心疼的脸色就显了出来。这一幕叫姬成瞧着,心里隐隐有些安慰,大夫人却在暗地咬牙,见赵氏生不如死的样子又觉得解气。
此时,两位大夫已然到了,一边一个,那大夫见赵姨娘疼得狠了,连忙施了一针令她昏睡过去,又诊了会儿脉,看了舌苔,方才对姬尚书道:“禀大人,这位夫人的症状应是中毒。”
此言一出,俱是一惊,姬成激动道:“姨娘在内院呆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中毒呢?大夫,你一直要治好我姨娘啊!”
姬尚书摆摆手,制止了他的情绪,对大夫道:“还请大夫尽力医治,老夫一定重重酬谢你!”
大夫却摇头作了个揖:“惭愧,小老儿毒术不精,实在是无法,你们另请高明吧。”说罢便提着箱子走了,那厢给张姨娘看病的大夫也是摇着头走出来,连诊金也不敢要。
姬成看着昏死过去的赵姨娘,命秀玉替她擦洗,自己则扶了姬尚书到外屋,怀疑的目光向梁夫人扫去。
“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姨娘和张姨娘素不外出,只在内院活动,何以突然中毒?”
姬尚书知道姬成意有所指,但他考虑得要多些,若是梁氏下的手,那两位姨娘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不过这事来得蹊跷,的确要好生探查一番。
那边梁夫人见姬成怀疑,心里着实虚了一下,但她面上却严肃道:“老爷,是不是你在朝中的对头,见成儿和方儿当了官,便想下毒控制他们做事啊?”
姬尚书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姬成却飞快地捕捉到了信息,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姨娘中的是何种毒,梁氏便知道对方是想控制他们?
他心底冷冷一笑,反倒不担心了,想要控制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梁氏和她的好女儿!若是如此,想必今晚解药就会送到他和姬方手上。
敛了眼,他收敛好情绪,“母亲说得有理,还请父亲一定治好姨娘,孩儿才能安心在朝不是?”
姬尚书睁了睁眼,这是在威胁他?他有些不悦,但还是没说什么,嘱咐姬成照看好赵氏,便携着梁夫人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