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答应,下朝之后上奏送兰妃出宫修行的折子便堆满了皇极殿的书案。
夏候彻翻也没翻一个,只是道,“孙平,都拿下去烧了。”
孙平没有多问,立即带了人将所有上奏关于兰妃之事的折子,全都拿了下去焚烧殆尽。
下完朝,皇帝要不断召见各部的大臣询问这一年的政绩以及来年的计划,忙得连午膳的时间都顾及得上。
孙平重新沏了茶端过去,刚一放下,夏候彻便低声问道,“凌波殿有人过来没有?”
孙平摇了摇头,那边一直没人过来回报消息,想来是钰嫔还没有醒来。
夏候彻皱了皱眉没有再追问,继续听着朝臣的汇报,只是眉头却一直紧锁着。
凌波殿,东暖阁。
苏妙风一早便赶了过来,知道钰嫔烧已经退了不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凤婧衣又梦到了自己与坠楼的那一幕,她不想掉下去,却控制不住自己不断下坠的身体,直到整个人落地,她吓得喘息不已地睁开眼睛……
一时间,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怔愣。
“醒了!醒了!”苏妙风惊喜地叫道。
沁芳和青湮赶紧赶了进来,看到床上已经睁开眼睛的人,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几分。
“太医,太医,快过来给娘娘瞧瞧!”沁芳急声催促道。
王太医连忙提着药箱进来,到床前把了脉,道,“人醒了便好了一大半了,只是钰嫔娘娘刚刚小产,身子还得好生调理……”
“小产?”凤婧衣呼吸不由一紧,什么小产?
“太医,你先随我出去把方子记下来,快些抓好药送过来。”沁芳连忙将王太医给支了出去,掩上房门。
苏妙风叹了叹气,这才道,“你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了吗?昨日掉进了湖里,孩子……”
说到此处,她不忍再继续说出那个残忍的消息。
凤婧衣望着她有些怔愣,似是不相信她所说,又望向沁芳和青湮,她们应当是不会骗她的。
沁芳抿了抿唇,默然地点了点头。
凤婧衣一时间脑子有些乱,怔怔地望着帐顶,沉默了许久凄然一笑道,“……没了也好。
可是这样说着,眼角却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她告诉自己,即便这个孩子没有小产,自己也是留不得他的。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却还是阵阵揪痛不止,这毕竟是她的骨肉,即便……那也是他仇人的骨血。
以前她可以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怀上夏候彻的孩子,可是当这个小生命与她血脉相连,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地舍弃他。
苏妙风看到她哭,眼眶也不由一酸,执着帕子擦了擦她眼角的泪,道,“说什么傻话呢,你还年轻,这一个没有了,将来总还会有的。”
“不会再有了。”凤婧衣喃喃道,声音透着难言的决绝。
她不会再有他的孩子,也不能再让自己怀上他的孩子。
因为她知道,自己到时候一定没有那个勇气舍弃他,而她又是万万不能留他的。
“你何苦如此?”苏妙风心疼地叹息道。
她只当她是气皇上的薄情,却并不懂她那句话背后真正的意义。
沁芳赶紧上前,岔开话道,“娘娘自己昏睡一天了,想吃什么?”
凤婧衣摇了摇头,嗓子有些沙哑,“只是有些累,想再睡一会儿。”
“那你睡吧,我们一会儿再进来。”苏妙风拍了拍她手背,起身带上沁芳等人出了暖阁。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侧头却又看到夏候彻放在枕边的婴儿衣服,颤抖地伸出手拿了过来,衣服的料子很柔软,如同初生婴儿的肌肤。
她咬着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眼角。
苏妙风几人出去了,绿袖便问道,“要差人去通知皇上吗?”
“等天黑了再说吧,让他等着去。”苏妙风说着,望了望沁芳和青湮道,“孙公公再派人来问,便说还没醒。”
闹到这般地步,也该让他多着急一会儿。
“这里你们就看着点,奴婢去准备些吃的。”沁芳道。
“嗯。”苏妙风点了点头,望了望寝阁的门,在外室坐了下来,这才安安心心地喝了一口水。
绿袖在一旁给她添茶,说道,“听说前朝今早好多上早朝的都要皇上把兰妃送出宫修行去呢。”
苏妙风冷然一笑,哼道,“要这么容易能把她送出去,皇帝也不会把她留到现在,不过徒费口舌罢了。”
“反正现在她也被禁足了,也不能再出来兴风作浪了。”绿袖欢喜地道,实在不喜欢那个耀武扬威的女人。
以前觉得皇贵妃已经够讨厌了,兰妃比她还要惹人讨厌。
苏妙风端着茶抿了一口,心中却知道,这样的禁足根本不可能困住兰妃,靳太后下个月就回来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来了。
这也难怪皇后要在这个时候离间皇帝和兰妃,否则只怕她的位置便要岌岌可危了。
直到天快黑了,苏妙风方才差了人去皇极殿传话,孙平一等到几个朝臣跪安出了,连忙进去禀报道,“皇上,凌波殿派人传话过来,钰嫔娘娘已经醒了。”
夏候彻紧皱了一天的眉头舒展开来,起身便道,“朕过去瞧瞧。”
孙平早料到他会如此,早先便吩咐人准备好了,听他这么一说便立即拿来了斗蓬,差人提了灯笼在外面候着。
一行人冒着雪紧赶慢赶,可是好不容易到了凌波殿外,夏候彻却又停了下来,一语不发地雪地里站了半晌也不肯进去。
“皇上?”孙平出声唤道。
夏候彻没有说话,沉默地望着里面的灯火,却始终没有举步进去。
过了许久,他转身往回走,说道,“回皇极殿。”
孙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望了望凌波殿里面,又望了望已经走出几步的夏候,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今个儿不都担心一天了吗?
这会儿都走到门口了,又不进去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夜风凛冽,大雪纷飞,宫里出来走动的人便更少了。
夏候彻穿过重重殿宇,脚步却再没有方才的急切,他不说话,便只有一行人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入耳。
途经碧花亭,他突地顿住了脚步,侧头望向夜色中已经一池枯败的残荷,不由想起她刚入宫的那段时日。
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这会儿想起来似乎都过了许久了。
孙平不知他是在看什么,只是看到他身上的雪越落越厚,上前提醒道,“皇上,雪大风寒,站久了恐会有伤圣体。”
夏候彻回过神来,抿了抿薄唇,道,“朕去趟西园,你们先回去。”
“西园?”孙平怔怔地站在原地,待回过神来人已经走了好远了。
同行的宫人一个个冻得直哆嗦,见圣驾已走远,方才出声询问,“孙公公,我们怎么办?”
孙平望了望夏候彻走开的方向,转头道,“走吧,都回皇极殿候着。”
皇上这是怎么了,说是去凌波殿看钰嫔,走到门口却又不进去了,这会儿又想起来去西园了,原大人和容大人今晚住在西园,难不成是去找他们了?
西园,书房内灯火通明,左丞相原泓正埋头忙碌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和奏折里,最近上呈皇极殿的折子太多,皇帝基本都全暗中让人先送到西园来,一般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让他代为处理,重要的折子再从西园送往皇极殿。
相比于忙着昏天暗地的丞相,军师容弈倒显得十分清闲,一边品着酒,一边翻看着铺了一桌的各地军事布防图。
“喂,有酒你一个人喝,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原泓一抬头不满地道。
“自己去拿。”
原泓随手拿起折子便扔了过去砸人,“我有时间去拿吗?把你的给我。”
“我喝过的。”容弈淡淡道,并没有搭理对方的要求。
“我不嫌弃。”原泓一边继续看着折子,一边说道。
“我嫌弃。”
原泓气愤之下,放下折子起身道,“自己拿就自己拿,有什么了不起。”
那混帐有洁癖,他不碰别人用过的东西,同样也不许别人碰他用过的东西。
原泓披上外袍,准备前去酒窖拿酒,哪知一打开门便撞上冒雪而来的夏候彻,不由愣了一愣,“皇上你怎么来了?”
夏候彻进门解下斗蓬,便在炭火边站着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瞥见正拿着酒的容弈挑了挑眉,道,“再拿些过来。”
“我正准备去。”原泓说罢,自己便出了门去酒窖。
夏候彻瞧了瞧容弈摆了一桌的军事布防图,大夏为防异国奸细,兵力布防每年都会有不同变化,所以每年年底便要重新布署,此事一向都是军师去办,最后再交由他过目敲定。
不一会儿功夫,原泓已经搬了两坛酒回来,往桌上一放便自己先倒了一盏过瘾,而后给夏候彻也倒了一盏,问道,“你不去你的后宫里享受你的温柔乡,跑这来做什么?”
“朕的地方,朕为何不能来了?”夏候彻 了他一眼,端起酒便仰头饮尽。
“你当然能来。”原泓又倒了酒,坐下说道,“昨个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按道理你现在不是应该去安慰你的兰妃娘娘和钰嫔娘娘吗?”
大半夜的,放着一堆的女人不去找,跑来找他们两个大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断袖之癖了。
夏候彻皱了皱眉望他,“你话太多了。”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左膀右臂,可是偏偏是一个话多得要死,一个话少得可怜。
“嘴巴长着除了吃喝,不就是说话的?”原泓撇了撇嘴,端着酒抿了一口道。
容弈过来搬了椅子坐下,扫了一眼眉目不展的皇帝,想来还是为了那个夭折的孩子。
不过,他会打算让钰嫔生下第一个孩子,这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夏候彻心头一阵烦燥,端起酒又是一饮而尽,随即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知怎么的,朕有些不敢去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