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农历新年,年味与往昔相比,淡了许多。普通的庄户人家过年也没舍得吃白面馍,老白家仅仅蒸了一篦,为了招待尊贵的客人来用。河庄的大户万老爷,过年时只给自己和小孙子裁了新衣裳,其他人连过年的新衣也没有做。正月十五闹花灯,黄中街也没有民间社火举办。因为今冬到开春,天一直干冷,就是不降雪,瑞雪兆丰年,庄稼人都信这个。所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庄稼人心中徘徊。人们没有了收秋后的喜悦,多了对开春后青黄不接的恐惧,没有心思去庆春闹春。
刚过罢年,乡亲们便带着锄头不时地往地里跑,说是去除草,实际上天太旱,麦苗焦黄,草也长不出几棵,没啥可锄的,只是落在家里心里不踏实。但是,去了地里,看着眼前枯黄一片,那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怎一个愁字了得。
随着岁月的流失,困苦的乡亲们不但没有等来一片雪花,也没有盼来一滴春雨,这场冬春的大旱已经渐渐变成现实。河庄的村民不再仅仅是心头的愁,而是转变为对脑海里所记忆的黄春图景的惶恐。
为了节省粮食,度过眼下难关,人们开始吃树上一切能吃的东西。榆树出了榆钱,大小伙子便像猴子一样爬上去,弄得满树都是,个个腰间拴个布袋,一边捋,一边不停的往嘴里塞。那贪婪的吃相和咀嚼嘴巴发出的巴叽声,引得树下的小孩子口水流得老长啦。那时的人们是不会去细细回味榆钱嚼在舌齿之间带给味蕾的清香与甘甜,而是把它当作填饱肚子的食物。老白家的院子里也有两棵榆树,满仓满柜满金三兄弟,近些日子,经常上去捋榆钱,捋下的榆钱,白三奶和满秀拿来拌上玉米面,蒸了当饭吃,一连几天,省了不少粮食。那春杏自从嫁过来,就好像压根从白家长大的一样,什么活都干,很讨大家喜欢。把兄弟仨捋的榆钱用背笼装了起来,还把多余的榆钱用筐装着,送了几筐给贺奶奶和长福。长福家都是成年男丁,饭量大,本来给万老爷交了租子,就没剩下多少粮食,遇到这青黄不接的黄春,真是陷入绝境啦!对于满仓送来的榆钱自然感激涕零。贺奶奶家家境殷实,粮食还是够吃的,对于满秀送来的榆钱也很是喜欢,拿来拌上白面蒸了吃,权当是改善一下口味。只是贺奶奶来串门时,看到白三奶一连几天都吃榆钱蒸饭,还用玉米面来拌,甚是不解,说:“三嫂子,你呀,真会过日子!榆钱儿吃多了会难受的哦!”
白三奶说:“嗯,我家人多口也大,粮食还得省着点儿!”
贺奶奶说:“眼看就快收夏粮了,怕啥!”
白三奶说:“至今没有下场透墒雨,怕是夏粮也收不了几颗粮食!”
“若是挨不到时候,你说一声。”贺奶奶说完,颤巍巍的出了院子。
过了约半个时辰,贺奶奶又回来啦。这次,她一阵风似的,不像缠着小脚的人,径直走进屋里,看见白三奶和满秀,大惊失色的说:
“哎呀呀,不得了啦,要死人啦!”
“咋回事?”白三奶忙应道。
“刚出你家门,就听见蔡老三家那个长舌婆和一群人在那里叽叽咋咋的说话。仔细一听,可把我给吓坏了,吓得我腿都软了,走了半天儿才到你家。”
“你快说,啥事?”
“晋大光的儿子从榆树上摔下来啦!怕是活不成啦!”
“大光家只有一颗榆树,还那么小,捋了两三天,就没有榆钱了。他的大儿子就偷偷地爬上了万老爷家院子后面的那棵老榆树,正在起劲捋呐,被万文贵那小子给发现了。那混小子大声吆喝了一声,‘好哇,你敢捋我家的榆钱,看我怎么收拾你!’那娃子一惊,赶忙往高处爬,不小心抓住了一个枯朽的老树枝,结果连枝带人从那高树上摔了下来。”
“结果咋样了?”满秀忙问道。
“听说,当时就不动了。”
“真是造孽呀!”白三奶叹息道。
“可不是吗!就为讨那口吃的,命也搭进去了!”
那晋大光和他哥哥晋大生是村里有名的贫苦人家。人说穷不过三代,但是他家已经不知道穷了多少代啦。在村里人们的记忆里,他家世代为大户人家赶工,日子一直过得非常窘迫,以至于到他父辈,四个光棍就他爹勉强娶了个外乡逃难来的女子,实际上是收留了一个死了丈夫的外乡人。那女人又为他父亲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由于他家过得烂包,连提亲的人都没有,他哥哥和他的前辈一样继续作了光杆。他爹害怕绝户,就想了个法子,找人说和,用他的妹妹与东乡的一户人家换了亲。就这样,晋大光终于有了媳妇,晋家终于有后了。但是,大光的媳妇一连生了三个闺女,就是没儿子,急的他爹四处烧香拜佛求菩萨。不知是不是真的感动了上苍,终于生了个带把儿的。这孩子虽然生在贫苦人家,但是全家人视为命根子,看得很是娇贵。因此,也很是淘气,三天两头招惹是非,不是掏了树上的鸟窝,就是和别人打架,弄得晋大光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他惹出什么祸端来。结果是痒出有虱,怕处有鬼,还是让上苍收了去。真是可悲呀!这让老晋家以后可咋过呀!
晋大光刚把儿子的尸体刚拉回家,他爹便两腿一软,一头扑在孙子的尸体上,哭过去了。大生忙上去狠劲地掐人中,大光也顾不得悲伤啦,一把抱起老爹放到屋里的床上。过了好一阵子,老汉终于“啊”了一声,回过神儿了。但是,呆呆的躺着,不哭也不吭,大光端来的水,喂他喝,也不张口。弄得两兄弟手足无措,不知咋办。正在这时,听见屋外人群吵嚷起来,大光连忙走出屋来,只见媳妇仰躺在地,两眼紧闭,头发乱蓬蓬的。旁边站着蔡老三的媳妇,她正弯着腰想去搀扶媳妇,嘴里不停的叫嚷着什么。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老婆。说:“咱不哭了,这娃命不好,活着遭罪!”他老婆起来后,扑在孩子身上大声的哭嚎起来,直哭的天昏地暗,谁劝也不行,旁边看的人也禁不住眼泪汪汪,那蔡老三的媳妇还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大光满脸愁苦,涕泪横流,搀扶着媳妇,嘴里不停地说:“咱不哭啦,娃儿命不好。”大光生性怯弱,再加上人穷气短,平时在大户万老爷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声。平日里,为万老爷种地,总是入不敷出,欠万老爷的债一年比一年多。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没有他法,更何况是自己儿子先去偷捋了万老爷的榆钱,他娃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怨不得别人。
就这样,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哭也哭累了,一双双哭肿的眼睛木然的看着架子车上的孩子。四周死寂一片,似乎能听彼此的呼吸声。前来探望的乡亲们已经陆续散去,仅剩下蔡老三的媳妇依然坐在地上,没有离去。!
有些人遭遇了不幸,可能会伤心欲绝,就此变得很是消沉。但是蔡老三的媳妇郑世兰恰恰相反,她痛失爱人后,不但不消沉,反而热衷于探究别人家的是是非非。有人说,她这个人原本就是有点爱打听家长里短的事情,蔡老三活着,受男人的打骂压制了,现在男人死了,没有人管束,所以原本的性情完全显露出来了。也有人说,他是遭遇了不幸,怕被别人看不起嘲笑,千方百计去打听别人的苦难事,以别人的不幸来平衡自己内心的悲苦。我个人更想把她认为是,她历经苦难,更能体会到别人遭遇的不幸或者失去亲人的心情罢了。与其在别人同情的目光下痛苦的活着,不如用自己力所能及的言行去关爱别人,以此来稀释痛失爱人所带来的伤痛。很显然,她不是。
总之,现在的她,经常游走在村里的家家户户,村里的大小事务均能看到她晃动的身影,成为人们心中的长舌婆。村中所发生的任何新鲜事,她没有不知道的;不管谁家有事情发生,她总是第一个知晓。
这时,她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晋大光的身边,大声地说:“大光,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哭了,去找他姓万的,为孩子讨回个公道。”
大光怯懦的嗫嚅道:“这怨不得人家,是俺娃偷人家榆钱,掉下来摔了。”
“窝囊废!万文贵那小子,不去吓他,他会掉下来吗?”
“那该咋办呢?”大光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挤出几个字来。
“抬上孩子,找他要个说法!”郑世兰高着嗓门咆哮道,“大生,出来!”
晋大生从父亲的身边慢慢地走出来,后面就听见父亲有气无力的断断续续的喊道:“大生呀,不能去呀,那老万家……可不是咱……能惹得起的呀!”
“你娃就算白死啦?一家废物!”蔡三嫂愤愤的说。
“你俩不敢去,我去!”大光老婆叫嚷道,说完,推起架子车就往外走。
大光和大生兄弟俩只好跟着,一块儿去了万老爷家。
到了万家大门口,大光老婆就开始嚎啕大哭:“还我儿呀!我可怜的儿呀,你死的冤枉呀!”大光和大生也跟着一起哭起来。
听到哭声,周围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一时间万老爷家的大门楼前围满了人。都想知道,万家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万老爷的护院丁力走出门来,吆喝道:“去去去,一边哭去,别影响俺家吃饭。”
“万老爷,我娃儿死得冤枉啊!”大光老婆看见有人出来,哭声更大了。
“你要再胡闹,我可不客气啦!”丁力上前一步,继续吆喝道。
“我找万老爷评评理,有你啥事?”大光老婆也不示弱。
“你堵住我家门口又哭又闹的,这是说理的吗?”丁力反问道。
“那你让万老爷出来,给俺娃儿一个说法!”大光老婆提出了要求。
“万老爷是多么金贵的主儿,你难道不知道?更何况他正在吃饭呢,你让出来,他就必须马上出来?”
两人正说着呢,万老爷和管家候志从院子里慢悠悠地走出院门。他站在台阶上方,穿戴整齐考究,一脸的威严,用那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门前的来人,鼻孔上扬地低声问道:“丁力,这是在闹什么呢?”
“老爷,我也不清楚!只是看到有人在门口哭闹,想赶他们走,他们不走,说要找你讨个说法。”丁力回话道。
“晋大光,过来!”万老爷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故作镇静地厉声喝道。
大光听到万老爷叫他,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了几下,唯唯诺诺地走到万老爷一米开外驻足不前,像一个犯了错接受老师批评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手拉着上衣的衣角,不敢抬头去看万老爷一眼。
“你来我家要讨什么说法?”万老爷厉声问道。
“这个……没啥……”大光吞吞吐吐的说。
“没啥?你来干啥!”万老爷追问道。
“我……我……”大光欲言又止。
“万老爷,我娃儿死得冤枉呀!”大光老婆实在看不下大光的窝囊相,走上前去,对万老爷哭诉道。
“哦,怎么个冤枉呀?”万老爷装作糊涂。
“文贵少爷吓我娃儿,才从树上掉下来的。”
“你娃儿爬我家的那棵老榆树,干啥哩?”万老爷逼问道。
“他……”大光老婆若有所思,把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你怎么不说了?我替你说了吧!他在偷捋我家的榆钱!”万老爷嘴角微微上翘,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就是捋了一把榆钱嘛,也不至于死吧!”大光老婆愤怒地说道。
“对呀,谁也没有要他的命呀!是他自己掉下来的!”万老爷不屑地说。
“你们万家欺负人,我找保长说理去!”大光老婆无奈地说。
“随你的便!乡亲们都听着呢!我万长兴怎么欺负你啦!”万老爷高声说道。然后,面露微笑,像一只斗胜的公鸡一样高昂着头,抛下一句“以后你晋家就不要再来干活啦!”便拂袖而去。丁力见状,赶紧跑进院门去,“咣”的一声,把大门给关上了。
“万老爷,可别呀!”大光兄弟俩听到这句话,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大生手扒着万家的朱红大门,不停地哀求道。
乡亲们见此情景,不由得潸然泪下,也不敢言语。大部分人默然退去,只留下满仓几个人走过去,安抚大光一家。那郑世兰一看这阵势,吓得早溜得无影无踪了。
可怜的大光一家,哭得死去活来,众人怎么劝也没有用,只好潸然离去。穷苦人家和富贵人家讲理,怎能讲得过!这样的世道,上哪儿去找说理的地方呀!
正在这时,大光的大女儿一路小跑,来到大光跟前,哭着说:“爷爷听到万老爷不让咱家种地,气喘得厉害,爹你快回家看看吧!”
一家人听到这个消息,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便强忍悲痛,拉上架子车慌慌张张赶回了家。
刚到门口,就听见两个小女儿在哭着喊:“爷爷,爷爷!”
大生大光进屋一看,傻了眼,只见父亲已经闭了眼,两个女儿跪在爷爷床前,手里端着水,拉着爷爷的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一家人顿时,顿时乱了阵脚,不知所措,瘫坐在地上哭作一团。
是呀!刚失去孩子,又痛失父亲,真是雪上加霜!老天啊!这样的打击,对于如此贫穷善良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太过残忍!
白三爷这几天,和满房、满仓两兄弟,一直忙着到黄中去赶集(按农历逢双日就有集市,农民可以到集市买卖一些农产品或者手工艺农具)。想把冬天编制的竹背笼和竹筐卖掉,换几个钱,补贴家用。早上起五更就赶着牛车拉着农具走了,直到天黑才回家。
这天,又是黑灯瞎火的摸黑回了家。吃饭时,白三奶告诉白三爷,今儿个白天老晋家发生的事情。白三爷没有做声,也没有说话,但是拿筷子的手明显慢了下来。沉思了好一会儿,端起汤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自言自语道:“事儿不是这样做的!”便出了门,往屋外走去。
今天天擦黑儿时,老晋家的大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过来了,本想找白三爷诉诉苦,但是没有见到,只好简单对白三奶哭诉了一番。这村里事儿面儿上是蔡元章主事,他是保长,他们蔡家是村里的大姓,由他出来主持婚丧嫁娶等大事,再合适不过了。但是,蔡元章保长与黄中镇上有联络,经常得执行镇里下派的各种指示,如抽取壮丁、摊派粮食、收缴地税等等,因此乡亲们对他是又敬又怕,更多的是怕!白三爷虽说有几十亩田地,也算是个小小的富户,但是他体格强壮,性情耿直,为人仗义,遇到不合理的事儿敢于说几句公道话,遇到苦难的人家总会伸手拉一把。所以实际上乡亲们遇到难事儿,总会第一个想起他,求助于他。
白三爷出了院门,就直奔蔡元章家。
“保长,在家吗?”白三爷郑重其实地叫了蔡元章的官名,没有像往常一样叫蔡大哥。
“哎呀,你瞧,这不是白三爷来了!快沏茶!”蔡元章忙从屋里走出来。装好旱烟锅,递了上去,“老弟,吸一口!”
“不啦!这儿有。”白三爷从腰间抽出烟杆,对蔡元章微微扬了扬,慢慢地从烟袋里挖出一锅烟来,用手指按了按,点上烟,使劲吸了两口。然后低声说道:“老晋家的事儿,知道了吧?”
“你也是刚知道,正想找你商量一下,你呀,刚好来了!”
“你是保长,你说咋办好哩?”
“哎呀,不好办呀!你也知道那万家财大业大,万老爷原本就没有把我这个小小的保长放在眼里!”蔡元章无奈的说道。
“那总得有个说法吧!毕竟老晋家死了两个人。”
“是得有个说法!”蔡元章附和道,就是不亮明自己看法。
“要不,咱俩去找万老爷说说,总得出几个棺材钱吧!”
“是呀,我看也只有这样啦!毕竟他们两家来往了几十年啦!多少还会念点儿旧情吧!”蔡元章附议道。
“那咱俩现在就去说说吧!”白三爷是个急性子。
今天下午,那大生已经来找过蔡元章,他也挺同情的,安慰了他几句,说是一定会为他做主的。实际上,考虑到万老爷的强势,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买卖。现在,白三爷找来了,自己又是保长,不去面子上过不去。如果以后万老爷心里要是有啥芥蒂,就说是他白三爷的主意。想到这里,蔡元章就只好硬着头皮和白三爷一块儿去了万老爷家。
敲过门后,那丁力开门一看是保长和白三爷来了,想必是为老晋家的事来的。就说:“是保长和白三爷呀!欢迎欢迎!不过,您们二位来的真不凑巧,万老爷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再商量吧!”
“那就明天吧!”蔡元章接着说。
“哎呀,保长,白老弟,您俩大驾光临!快请快请!屋里坐!”万老爷听到是蔡元章和白守礼的声音,忙从屋里迎了出来。对着丁力呵斥道:“去去去!保长和白三爷来了,哪有不请的道理!”
万老爷想,白天虽然镇住了老晋家,但是事情可没完呀!出了这事,早晚得有个交待。更何况现在保长和白三爷来了,正好有个台阶可下,何不趁机把这个麻烦事早点解决掉,以防夜长梦多!
“梅儿,快给保长和白三爷沏茶!”万老爷高声叫道。
“您二位,这么晚来,想必有什么关紧事吧?”万老爷故作姿态。
“打扰啦,打扰啦!今儿下午,那晋大光哭着来找过我们。今儿晚上,白三爷来找我,想和您商量商量他家的事儿,该咋办?”蔡元章忙说道。
“您看,您已经睡下啦,我们又把你折腾起来啦!”白三爷歉意的说。
“哪里哪里!您们不还是为了我吗?我感谢您们,还来不及呢!岂敢怨恨?”万老爷满脸堆笑。
“对于老晋家,您有啥打算?”白三爷开门见山的问道。
“哎!出了这事,我原本心里也是很难过的。虽说晋家那娃有错在先,但我家文贵多少也有错。本想前往安抚一下,结果他们推着孩子堵在家门口,又哭又闹的。惹得众乡亲把家门口围得密不透风,也不让人出入,你们说气人不气人?弄得我万家好像欺负他了似的,让我万家颜面何存?”万老爷押了一口茶,义愤填膺的说道,好像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哎!这老晋家做事太不周全!我估计有人背后撺掇,要不,给他个胆儿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蔡元章铿锵有力的说道。
“说的也是这个理儿。该会是谁这么多事?”万老爷嘀咕道。
“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回,那老晋家给你干活几十年,还是挺上心的,眼看就要麦忙季节了,地还让他种着吧!”白三爷怕事情越来越复杂,忙说道。
“是呀!你万老爷仗义是出了名的,全村老少爷们儿,有几个人不是依靠你来混口饭?也不差他晋家一家,不是吗?”蔡元章附和道。
万老爷一手拿着茶碗儿,一手拿碗盖轻轻地拨弄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儿,不时地用嘴吹一吹,静静地听着。突然,万老爷站起身来,盖上碗盖,“咣”的一声,把茶碗猛地放在桌子上,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大声说道:
“我万某人也不是铁石心肠!既然保长和白老弟发话了,我就听你们的。地照种,另外我万家再给几个丧葬钱!”
蔡元章闻听此言,大喜所望,忙站起身来,用他那双肥厚的双手握住万老爷的左手,不停的晃动。动情地说:
“哎呀!万老爷真是个明白人呀,这话一下子说到我这个保长的心窝里啦!有你这句话,我敢保证,他老晋家该破涕为笑啦!再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这余下的事情就不劳你万老爷费心啦,我这个保长一定把事办好!我代表老晋家,在此先谢谢你!”
白三爷也站起身来,欣喜地说:“万老爷真是爽快!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啦!”
“哪里哪里!非常多谢你们二位前来帮我解决麻烦,给了我万某这么体面个台阶下。你俩的情,我万某记心上啦,来日必报!”万老爷忙说。
就这样,蔡元章和白守礼一起出了万家大院,万老爷一直把他们送出了院门外,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之中。
蔡元章见出了万家院门,就对白守礼说:“老弟,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到老晋家去看看情况。你路上小心!”
“知道啦!”白三爷应道。白三爷心里明白,保长得了万老爷的保证,肯定到大生家,去告诉大生兄弟俩,我是如何如何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了万老爷做出了巨大让步,直说的兄弟俩对他感激涕零方才罢休。想着想着,白三爷禁不住笑了。哎!蔡元章啊蔡元章,不愧为保长,做事太滑了!
哎,他晋家也只能接受这貌似圆满的不公待遇!即便如此,那也是保长和白三爷出面才得到的不错的解决方案。乱世的贫苦农民,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如若遇到事儿,只有自认倒霉,自吞苦果;假如能有幸遇到白三爷这样义气的人原为自己出头争取利益,那真的是三生有幸烧高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