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还没有完全亮,老公狼喊醒了母狼们,带着它们走到了芦花湾。
喝了水后,又回到了大草滩。藏到了芦苇丛中。藏起来,不是害怕会遇到攻击,恰恰相反,狼们藏起来,正是为了发动一场攻击。
天更亮了些,芦花湾飘着的湿雾里,走来了五只黄羊。走到芦花湾,一齐低着头喝水,刚喝了一会,听到两边的芦苇里有响动,知道有危险了,一抬头,看到两边有狼冲过来。
不能往河里跑,只能转身逃,刚跑出不远,就看到前面站了一排狼,其中一只又高又大,站在中间。它就是老公狼。这样的攻击,它不知组织了多少次,每一次都不会扑空。这一次也不例外,五只黄羊,只有三只逃了出去。
两只黄羊,在狼们的包围攻击下,倒在了地上。母狼们没有涌上来抢着吃。全站在一边,让老公狼先吃。明知老公狼吃不了两只黄羊,可还是要先让它吃。这是规矩。每一次捕到猎物,一定要让老公狼先吃,老公狼吃饱了,别的母狼再吃。不是老公狼太自私。只是老公狼的身体,不能不强壮。要强壮,就不能饿着,就一定要吃饱。
老公狼吃的时候,别的狼在旁边看,老公狼吃完了,站起来,走到一边,看了一眼它的一群老婆。
这一看,母狼就明白了。一齐扑上去。疯了一样抢着吃老公狼剩下的骨肉。不能不抢,谁不拼着命去抢,谁就会饿肚子。饿肚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
吃完了黄羊,狼们跑进了大草滩。
这时,老公狼看到了那只青年公狼。
它跟在狼群的后面。离狼群有一百多米。
看着那只青年公狼,老公狼有点奇怪,一般来说,被打败的公狼,会不好意思再出现的。看来,这个青年公狼是够不要脸的。
本来青年公狼也没打算一定要跟着这群狼。早上,狼群从那片草地离开后,青年公狼从蒿草里钻出来。围着那只母狼撒的一泡尿,转了有五十圈。边转圈,边用鼻子嗅着那泡尿的气味。尿是臊的,狼尿更臊,可它闻到的偏偏不是臊,却是一股它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浓香。香得让它忍不住把嘴亲上去了。
也是这个时候,它决心一定还要再见到那只母狼。要见到那只母狼,只能跟着母狼所在的狼群。
青年公狼看到狼群捕到两只黄羊。看到了,却不能去吃。而它的肚子确实有点饿。
黄羊不但大,还跑得快。一只狼,没有可能捕到它。青年公狼只能捕到一只野兔子。好在是一只又肥又大的野兔子,也没有别的狼跟它抢,足可让它吃个饱。
远远跟在狼群后面。离那么远,它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狼群中的那只母狼。那么多狼,看起来全一样。青年公狼居然一眼认出了青年母狼。狼看狼,和人看狼不一样。人看狼,都一样。狼看狼,就像人看人,每个狼都有自己的样子。
青年母狼的样子,已经印在了青年公狼的心里。
老公狼不想让青年公狼跟着,它停下来,等青年公狼走近了,要教训它。可看老公狼停下了,青年公狼也不走了。
老公狼看青年公狼不走了,就自己走过去。看到老公狼走过来,青年公狼也走,向后走。青年公狼想好了,要和老公狼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不和老公狼发生冲突,老公狼追它,它就跑,不追了,它再跟上去。这么折腾几次,老公狼也没有办法了,累得直喘气,也就不追了。心想,它要跟就跟吧,只要别占了我的王位,别碰我的母狼就行了。
看到老公狼不理它了。青年公狼高兴了。因为老公狼似乎默许了它远远跟在后面。只要让它跟在后面,它就能常常看到那只母狼了,只要能常常看到那只母狼,就会有希望。
青年公狼等待着它生命中的一个重要机会。
2、
早早地,盘砣站到了操场上,为突击队送行。都想着,盘砣的送行,不过是挨个和大家握个手,说上几句鼓劲的话。没想到,盘砣牵出了坐骑,说要亲自把突击队送到大草滩上去。
大草滩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骑上马,要走半天才能走到。五十个人,全骑着马。连女兵都骑着马。农场原来是个骑兵团。马很多。
盘砣和支齐并排走着。边走边说话,一些话,和工作有关。一些话,和工作没关。不管有关没关。只要说着话,就不会觉得路远。
不过,盘砣和支齐的话,老被打断。那个阿布,好像并不把他们当干部。老从后边骑着马追上来。插到两个人中间。支齐觉得阿布有点不懂事。让阿布排到队伍后边去。
一听支齐这么说,阿布就去看盘砣。阿布的眼睛似乎也会说话。阿布一看盘砣。盘砣马上就说,大家一块走也挺好。
其实支齐也觉得挺好。可阿布只是小兵娃子,他怕老跟着盘场长,会让盘场长烦。
阿布很爱说话。她往两个人中间一插。听到的全是她的声音。阿布眼睛尖,不管看到什么,只要有些看不明白,她都要问。
好在她问的事,都是些眼皮子的事,没有一件难住支齐和盘砣的。
问到后来,阿布不问了。阿布说,你们咋啥都知道。支齐说,我们吃的盐的比你的喝的水还要多。盘砣说,我们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
阿布说,我要是早生一些年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和你们吃一样多的盐走一样多桥了。
听到阿布这么说,支齐和盘砣全笑了。
大草滩在一个盆地的中间。要走到一个土坡上,才能看见。往土坡上走时。阿布问盘砣,大草滩到底有多大。盘砣说,你想有多大,就有多大。阿布说,我家门口,有一个湖。我看不到边。会比那个湖还要大吗。盘砣说,你看见,就知道了。
一群人走到了土坡上。
看到了那个大草滩。说话的不说了,笑着的不笑了。全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全瞪着眼,却有些发呆。想到这个草滩会很大,可真的没有想到会这么大。想到了草滩上,会有许多草。可真的没有想到,草会那么高,那么密。风吹过来,像潮水一样卷起了浪。
站在土坡上,像站在海边上。盘砣指着大草滩,对大家说,同志们,你们想想,这些草,如果全变成了麦子,变成了玉米,变成了棉花。我们对国家,会有多大贡献。
大家一听,再看那大草滩,好像一下子全变成了庄稼。于是,不由会把胸膛朝上挺一挺,做起一种极了不起的样子。
大草滩边上,有一个沙土丘。离沙土丘不远,是古尔图河。把营地扎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带了一顶帐篷。立起来,就成了队部。
只有一顶帐篷。别的人不能住,只能队长住。别的人住地窝子。
地窝子也是房子。但地窝子不是盖起来的,而是挖出来的。选一个向阳的沙土坡,五个人一组,挖了起来。挖好后,五个人一块住。沙土地,没有那么硬,好挖。挖好了,砍了野树,当椽子往上一搭。再割下草来,往上一铺。再把土压上去,一种很简单的房子就盖好了。
扎下营,盘砣没有马上走。和支齐站在土丘上,用望远镜看大草滩。盘砣看了一会说,这块地,不止一万亩。支齐看了一会。蹲下来,抓了一把土,支齐说,是块好地啊。肥得流油。盘砣说,不肥,能长出这么好的草。
野草丛里,一只鹿在奔跳。几只狼正在后面追。盘砣看见了,支齐说,那只鹿真大。够大家吃一顿了。让狼吃了太可惜。盘砣的意思,支齐明白。支齐拿过步枪。支齐把子弹推上膛。却没有射。把枪给盘砣,让盘砣打。一块出去打猎,支齐很少开枪,看到猎物,支齐都会让盘砣打。不是支齐不想打。是支齐懂规矩。这也叫懂事,有眼色。盘砣喜欢支齐,和支齐好。也和这一点有关。不象有些人,一说是兄弟,一说是朋友。就没大没小了。就把那个官职大小扔到一边不管了,真的以为什么都一样了。
盘砣拿过枪。举起来,瞄了一会。只听一声枪响。那只野鹿,一下子跳得很高。只是这一跳,落到地上后,就再也跳不起来了。
占石和几个男人,跑过去,把打死的野鹿拖回来。拖到了火房。
几只狼,站在不远处看。这只野鹿,他们追了大半天,眼看就要追上了。没想到,来了这么一群人,把猎物给夺走了。它们实在有些不甘心,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干瞪眼。
看到几只狼站在那里不肯离去。盘砣对支齐说,小心狼。支齐说,没事。我们有枪。还有它。支齐说着,拍了一下黑风的脑袋。支齐说,去把那些讨厌的家伙撵走。
黑风跳起来,朝着几只狼扑过去。黑风没有叫。但扑出去的样子,却十分凶猛。几只狼一看,转过身跑开了。狼并不怕狗。几只狼,更不会怕一只狗。可狼还是要跑。因为,狗的后边,还有人。人没有坚齿,没有利爪。可人的手里有个铁东西。那个东西,实在有点太厉害。看起来,离得很远,但只要对着你大喊一声,就能要你的命。
黑风没有猛追。追了一会,看到几只狼钻进了野草丛。黑风就跑了回来,跑到支齐身边,卧了下来。
盘砣要走了。要回农场场部去。
吃了野鹿肉,盘砣才走。吃肉时,还喝了酒。盘砣端起一碗酒。和大家挨个地碰。
碰完了,盘砣有点激动,盘砣说,真想留下,和大家一起干。盘砣又说,不过,我会经常来看大家的。
盘砣上了马。阿布跑过来。说要给场长说一句话。
支齐站在马旁边。送盘砣走。看到阿布过来要说话。就不想让她说。她只是个小兵,有什么事,可以给队长说。她还没有资格,给场长直接说什么事。
但盘砣却勒住马,让阿布说。
阿布说,场长下次来,能不能带一样东西来。
盘砣问,什么东西。
阿布说,辣椒。
没想到阿布会说出辣椒两个字。盘砣笑了。支齐也笑了。
可阿布不笑。阿布说,要那种干辣椒,红红的尖尖的小辣椒。
盘砣走了。支齐说阿布不该让盘砣给她带辣椒。说盘砣那么忙。多少大事都顾不过来。还要用这样的小事麻烦他。实在太不像话。这么一说,阿布有点不好意思。阿布说,她可没有想那么多。她说她吃饭离不开辣椒。没有辣椒,再好的饭,吃起来就没味。饭没有味,就吃不多。吃不多饭,身上力气就不会大。力气不大,干活就干不好。活干不好,就会影响到开荒。
让阿布这么一说,她倒有理了。倒好像她能不能吃上辣子,是件很大的事。支齐说,行啊,想吃辣子好办。下次,我给你弄一麻袋来。阿布也认了真。说你得说话算数。你要是说话不算数,你就是小狗。
头一天夜里,都没有睡好。狼叫得太凶。知道有狼,也知道狼会叫。可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狼。似乎全下野地的狼都来到了这里,并且一齐发出了愤怒地吼叫。
看来,狼群是故意的,是有组织这么做的。白天,这群人,把一只大野鹿,从它们的嘴边夺走了。让它们很生气。它们不想让这群人呆在这里,不想让这群人争夺它们的猎物。它们集合起来,把营地围起来,想用叫声,把这群人吓走。
男人们还好些。知道这些狼,也只是叫叫,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再说,他们身边还有刀,还有枪。就算狼真想干点什么,也没法干得成。
可女人却不行了。从小长大,不知听说过多少狼的故事。而每个故事里,狼都是种很坏的东西。
一群狼在地窝子之间四处乱窜,边跑边叫。听那叫声,听狼踏过屋顶的脚步声,好像这些狼,随时会从窗子上跳下来,随时会把门撞开,冲进来的。而临时挖盖的地窝子,那芦苇草编织的门,立在那里,和没有一样。根本起不了什么阻挡作用。女人只好挤成一团,尖叫着。叫声比狼的叫声一点儿也不小。
阿布出门去找支齐,让支齐来保护她们。可拉开一条门缝,朝外看了一眼。一眼看到几只狼蹲在门口,眼睛闪着绿光。差一点没把阿布吓昏过去。
这种情况,黑风先看到了。黑风不想让这些狼这样。可它只有一个人。没有办法把这些狼全赶走。只好守在帐篷门口,不让狼靠近。至少,它不能让狼伤害到支齐。
黑风想着不能让狼伤害到支齐。支齐想的却是不能让狼伤害到每一个人。这么一想,支齐拿起了枪,走出了帐篷。
一阵枪响。狼跑了。支齐没有往狼身上打。只是想把它们吓走。支齐知道,狼的报复心很强,真把它们惹恼了,不知会带来多少麻烦。
狼跑远了,叫声小了。支齐大声地喊起来。支齐说,现在没事了,大家可以好好睡觉了。你们就放心睡吧,我给你们站岗。
抱着枪,支齐坐在了营地中间的拴马桩上。点着了一支烟抽起来。黑风走过来,靠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支齐想,看来,这次任务,会有不少困难,要完成不那么容易。不过,有多大困难,支齐都不会说不。那么多队长,盘砣没有把这个任务,交给别人。说到底,是对他信任,是给他机会。盘砣已经给他说了好多次了。说农场还缺个副场长。那意思一听就明白。这个副场长,盘砣打算让支齐当。
虽说革命不是为了当官。可当了官,就能更好地干革命。就能给革命做更大贡献。就能实现更多的革命理想。咱们这个队伍里,人人都知道这样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3、
突击队主要干两件事。
一件事是打防火隔离带。在大草滩四周,打出一条比马路还要宽的地段,把上面的杂草和灌木全砍掉。这样烧起荒来,火就不会乱跑。就不会窜到那片原始树林里和山上去。曾有好几个农场,烧荒不打防火隔离带。结果酿成了火灾。烧了国家的东西。有的地方,还烧死了人。负责的干部还受了处分,撤了职。
再一件事是挖一条水渠。把大草滩和古尔图河连起来。烧过荒的地,上面有一层黑灰。是很好的肥料。烧过后,马上用水一灌。肥料就渗到了土里,地就会更肥。要是不能马上浇到水,风一吹,黑灰就会四处飘飞,不但是个很大的浪费,还会把天和地搞得很脏。
这两件事,都很重要。一件干不成,烧荒的事,就不能干,就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