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大会战,时间不能长,一般来说,顶多三天。大会战,有点像烧大火,大火烧起来,不能烧得太久,烧久了,会把别的东西烧掉。再说了,还要很多干柴。人不是干柴,连着干几天,就会发潮,就会发软。干到第三天,工地上就有点不像头一天那么一片火红了。
不过,大会战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说,比预想的成绩还要大。一条大水渠已经初具规模。不过,眼看大会战就要胜利结束时,出了事。
这个事,还是个挺大的事。
事情和阿布有关。
阿布站在快要挖好的渠道下面,正在把最后的一些碎土清理出去。渠道已经挖得有些深了,碎土光用坎土镘扔不到渠堤上去。就用筐子把碎土装起来,再搬到渠道上去。阿布站在渠底往筐子里装土。
也就是这个时候出事了。放在渠道堤上的一块冻土,它像一块大石头,也是滚圆的。它一直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但不知怎么地,它就动了起来。它太大了,要么不动,要动就会动得很厉害。
等到大家发现它动起来时,它正从渠堤上朝下滚落。并且以不可阻拦的速度朝下滚落。并且正好朝着阿布滚落下来。
好多人都看到了,可看到的人全惊呆了。连正在铲土的阿布抬起头看到冻土块朝她滚下来时,也惊呆了。
许多事情就出在发呆上。这一发呆就使得这个冻土块的滚落有了目标。
本来这个事情只跟阿布有关。因为阿布的身边再也没有别人了。就算有人,也和她有一些距离。这个距离可以保证别的人不会受到伤害。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冲了过去。因为这个人当时速度太快,大家一下子没有看清是谁,只看到这个人在冻土块就要撞到阿布的瞬间,这个人把阿布推开了。
阿布是被推开了,但这个人却被冻土块砸倒了。于是本来只是一件和阿布有关的事,现在又和另一个人有关了。
大家跑过去,把冻土块从这个人身上推开,才看出这个人原来是那个叫占石的男人。
占石还没有一下子被砸死。但从他的嘴和鼻子里,流出了鲜血。
昏迷不醒的占石送进了场部卫生院。
阿布一直守在占石身边。干部说,有医生,让阿布走。阿布不走。阿布找了个木凳子,放在床边。阿布坐在木凳子上,看着占石。太累了,就趴在床边打一会盹。
想起了雪莲花。跑回去,拿出来,放到锅里,熬成了汤,端给占石喝。占石啥也不知道,不会张嘴。阿布用匙子舀起汤,再用手指分开他的嘴,喂给他喝。可灵芝一样的雪莲花,也没有让占石睁开眼睛。医生说完了。说占石醒不过来了。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占石还是不醒。阿布急了,抓住占石的手,说个不停。说来说去,说的其实是一句话。阿布说,占石你快醒过来啊。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嫁给你,咱们就结婚。谁都没有想到,打针吃药没用。阿布的话起了作用。阿布说着说着,觉得占石的手,在自己的手中动了一下。再一看,占石睁开了眼睛。
占石醒了。阿布叫起来。护士医生不相信,全跑来看。一看,占石真的醒了。不过,只醒了一会。这一会,他啥也不看,就看阿布。阿布的话,他全听到了。他的嘴巴也在动。也想说。可说不出声音。没有办法,他只好朝着阿布笑了一下。笑得很开心。像个新郎倌。
笑了一下后,占石就死了。
在雪山上,抓了好几个坏蛋。又是救人死的。怎么说,占石也是个英雄,也是个烈士。给占石开追悼会时,朝天上放了枪。支齐主持会,盘砣念悼词。给占石堆了一个坟,很大。像个小山。坟前立了块石碑。上面刻了一行字。上面写着:占石同志不朽。这以前,也死过人。没有这样待遇。没立过石碑,只是竖个木牌子。
每过几天,就会有一个人来到占石墓前。这个人,就是阿布。
5、
似乎一夜之间,大草滩的上冰雪就化光了。也似乎是一夜之间,大草滩上所有的草都绿了。吹过来的风中充满了鲜湿的香味。飘在天空上的云朵白得像是用水洗过的棉花,还是那个太阳,但却好像一下子离地面近了许多,只要被它照到的东西,没有一个不会被它晒透筋骨,不知多少在冬天看起来已经死亡和消失的生灵,又重新复活了,跳跃在潮润的土地上。那些飞鸟,那些走兽,全都回来了。
开荒队员们熟悉的那只独耳狼又来到了帐篷前,只是在它的身后已经没有小狼了。小狼已经长成大狼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活动天地,不会再老跟在母亲身边了。
看到独耳母狼走过来,黑风欢喜地迎了上去。它们在草地上追逐着嬉戏着。
花木兰听到了动静,从地窝子里走出来,看着它们在打闹。没想到看着看着,黑风趴到了独耳母狼的背上,尽情地开始享受活着的另一种快乐。
花木兰走到了草地边上,坐了下来。她似乎被它们的快乐吸引了。
不过,好像吸引花木兰的不全是它们的快乐。因为它们结束了快乐跑向大草滩后,花木兰还在看。
她的面前没有了黑风和独耳狼,她还在看。显然她看到了别的东西。只是她看到的东西,只有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
每个人的眼睛,都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支齐走过来。走到了花木兰身边。看到支齐走过来,花木兰让支齐看这个春天有多么好。支齐说这里的春天每年都是这么好。
正说着春天,花木兰突然转了个话题。说她想回到场部去。花木兰这么说,支齐有点没想到。因为,从花木兰来到大草滩那天起,支齐就想着让花木兰回到场部。可怎么说,花木兰都不回去。
要是这么说,花木兰提出要回场部,正是支齐盼望的事。支齐该高兴才对。可支齐这个时候却有点不想让花木兰回去。
不想让花木兰回去,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因为盘砣去师部开会了。还没有回来。盘砣不在,花木兰回去是一个人吃住,反而没有在大草滩和大伙儿在一起方便。
支齐让花木兰再呆几天,等盘砣开会回来后,再回到场部去。
可支齐的话,花木兰听不进去。花木兰说要马上就回去。说着回到帐篷收拾起东西,并让支齐给他准备一匹马。
支齐一点办法也没有。说起来花木兰只是个小干事,得听他管。可实际上花木兰要干什么,他说了不算。花木兰来大草滩,他不同意,花木兰照样一住好几个月。花木兰要马上走,他也不同意。可她还是一样得给花木兰把离去时要骑的马准备好。
牵来两匹马。花木兰骑上一匹。支齐也骑上一匹。花木兰说,你要干什么。支齐说,我送你回去。花木兰说,不用,我会骑马了。支齐说,春天的狼很多,还很凶。
看支齐一定要送,花木兰没有多说,要支齐送。
走在路上,并没有多少话。走到一条干沟里,干沟是洪水冲出来的。干沟并不干。长了不少红柳胡杨。大戈壁很怪,几乎没有春天。雪只要一化,草和树马上就会绿,各种花儿也马上就开了,太阳也马上变得像火一样热。
走了一阵,花木兰说,太阳还挺厉害。晒得人挺热。这一说,支齐也觉出了热。好像身上真出了汗。花木兰说着热,就脱去了军装外套。花木兰只穿了件衬衫。很薄的白衬衫。下摆扎进了腰间。勒出了胸的鼓圆。随着马的走动,上下颠晃。支齐看了一眼,不看了,把脸转向了一边。
支齐的样子,花木兰看到了。花木兰问支齐,是不是这会儿,你倒希望我不是盘场长的老婆。支齐赶紧说,嫂子,真会开玩笑。
回到场部。花木兰进了屋子,让支齐进来坐一会。支齐不进来。支齐说还有别的事。
花木兰说,你真不坐一会。支齐说,真不坐了。花木兰说,你真的就这样走了。支齐说,骑了一路马,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
支齐骑上马,离开了。花木兰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支齐走得没有了影子。
不知为什么,支齐心里老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没有马上回大草滩。找到场长的通讯员。给他做了安排。说盘场长开会回来前,他要照顾好花木兰。让他至少每天三顿饭,去陪着花木兰在食堂吃。还让通讯员,有什么情况,马上报告他。
看来,支齐做对了。第三天快中午时,通讯员就骑着马跑来了,手里拿了个纸条。支齐一看纸条上写着:我走了,谢谢你们照顾我。
支齐问什么时候走的。通讯员说,早上。支齐一听,不再问了。骑上马飞奔出去。
要走出古尔图,只有一条路。这条路花木兰不熟。支齐熟。看到黑风跑过来,支齐朝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又在它的脑袋上拍了一下,黑风马上朝着一条土路狂奔起来。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它知道前边有个东西,是主人想要追上的。跟了主人这么多年,只要有报答主人的机会,黑风从不会错过。
人跑得再快,黑风也能追上。等支齐骑着马赶到戈壁滩上时,花木兰已经坐在一个土丘上,正等着它的到来。不是她愿意坐在这里等,是她没有办法。那只叫黑风的狗,好像比一只真正的狼还要厉害。它不但追上了它,还拦住了她要去的方向。它那样子实在太凶,好像花木兰只要不听它的,它就会马上把她撕成碎片。
花木兰虽然骑着马,可还是没有能跑掉。在太阳快要落山时,他和黑风在戈壁滩上,追上了花木兰。
看到花木兰,支齐气得真想揍她。花木兰要说什么,支齐不让她说。支齐让花木兰回去。花木兰不回,支齐拿出了绳子。说她要是不回,就把她捆起来,像捆麻袋一样,扔到马背上。
支齐的样子,看得出,他这会儿,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花木兰没有办法了,只好让支齐把她带回来。
支齐像抓一个逃犯一样,把花木兰带回农场。
没有让花木兰回场部的家。而是直接把花木兰带回了大草滩。
在大草滩上,花木兰就是想跑,也不可能再有机会。
回到大草滩,才想起,把花木兰抓回来了,却还不知道花木兰为什么要跑。好好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花木兰为什么要跑。
决定去问花木兰,不把这个问题搞明白,支齐会整夜都睡不着。再说了,不搞明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没法处理。处理不好,花木兰可能还会跑。
花木兰在地窝子里。
支齐敲了一下门。里边应了一声,让进来。支齐推开门,走了进去。门虚掩着,一推就推开了。
一进来,没有看到花木兰。再一看,花木兰在床上躺着。
支齐咳嗽了一声。
花木兰坐了起来,花木兰只穿了件睡衣。支齐看到了,可还是在桌子前坐下了。支齐想好了,哪怕是花木兰光着身子,他也要问明白,花木兰为什么要跑。
不等支齐开口,花木兰先开口。
花木兰说,你是不是要来问我为什么要跑?
支齐说,是的。
花木兰说,你是不是怕我还要跑?
支齐说,是的。
花木兰说,我可以不跑,不过,得有个条件。
一听花木兰说她不跑,支齐让花木兰快说她的条件。
花木兰说,让我离婚。
没想到花木兰会说出这样一个条件,支齐说,你胡说。
花木兰说,那你是不让我离婚了。
支齐说,坚决不让。
花木兰说,不离婚也行,那你得答应我另一个条件。
支齐说,行。
花木兰说,你给我找个男人,当我的相好。
支齐吃惊地看着花木兰。
花木兰说,如果你找不到别的男人,你当我的相好,也行。
支齐嗵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花木兰,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木兰说,我知道,你会说我真是太不要脸了。
支齐心里想,这个女人不但长得好,而且还很聪明。按说这样的女人,不会这么不要脸的啊。
花木兰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不要脸。
支齐还站在那里。
花木兰也站了起来,走到了支齐跟前,看着支齐,好像怕支齐听不清楚,花木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念戏文中的独白一样。
花木兰说,盘砣他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