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齐不由得心里一动,想伸出胳膊把阿布抱在怀里,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可支齐只是看着阿布,一动没有动。
支齐说,知道错了就好。
阿布说,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支齐说,这要看你接下来怎么做?
阿布说,我听你的。
支齐说,你就去改正错误。
阿布说,什么,改正错误。
支齐说,是的。
阿布说,这怎么改?
支齐说,去告诉盘场长,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阿布说,让我说谎。
支齐说,你必须这么说。
阿布说,好吧。
支齐说,你知道吧,和他一块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你是头一个,知道吗。你知道,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吗。
阿布说,我不知道。
支齐说,现在你是不是知道了?
阿布说,是的。可是……
支齐说,没有可是,你一定要去,一定要做到。
那天早上,别人全下地干活了。阿布没有去。阿布骑了马,去场部了。阿布穿得很新。看上去,好看了不少。
阿布啥也没管,全是支齐安排的。阿布骑的马,是支齐挑出来的。跑得快,还跑得稳。看着阿布骑上马,朝场部方向走去。看了一会,想起了什么。把黑风喊过来,给黑风说了几句话。黑风一听,马上奔跑起来,追上了阿布。跟在阿布的后面。
看到阿布走远了,看不见影子了。支齐转过身,看到占石也站在那里看。支齐说占石,不去干活,看什么看。
占石说,又让阿布干什么去了。
支齐说,怎么,阿布去干什么,用得着让你知道吗。
占石干干地笑了笑。
6、
早上走了,下午回来了。去的时间不算短。
看到阿布影子,远远地。支齐站在那里,等着阿布过来。
阿布走到跟前,看阿布脸上表情,挺欢喜的。支齐有些高兴了。等着阿布给他报告好消息。
支齐说,怎么样?
阿布说,挺好的。
支齐说,真的。
阿布说,盘场长真是个好人。
支齐说,像他那么好的男人,天下少有。
阿布说,他一点也没生气。
支齐说,他当然该高兴。
阿布说,他是那样和气,说话一直带着笑。
支齐说,知道他有多好了。
阿布说,他还给我送了我最喜欢的东西。
支齐说,什么东西。
阿布说,晒干的红辣椒。
支齐提起一个袋子,拿出一串红辣椒,给支齐看。阿布说,真的,我觉得我快要喜欢上他了。
支齐说,你肯定会越来越喜欢他的。
阿布说,不过,可能我没有这个福分了。
支齐说,为什么?
阿布说,盘场长说了,让我再也不要去找他了。说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娶我的。他还让我大胆地去喜欢……
支齐一下子变了脸,让阿布别再说下去。支齐说,你怪不得这么高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按我说的去做。
阿布说,不,我是按你说的去做的。
支齐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阿布说,你别这样说,我真的不想让你生气,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你。
支齐说,别胡说八道了,我告诉你,就算你喜欢我,哪也没有用。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点儿也没有喜欢过你。你知道吗。
手中的一串干辣椒掉在了地上,散落在青草间,像一团团红红的火苗。
支齐转身走了。
阿布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支齐的背影。
占石来了,来给阿布送镰刀。
不知道啥时候,占石把阿布的镰刀拿走了。拿走了,就得送回来了。这样,占石要进阿布的房子,就有了理由。
镰刀还是那把镰刀,可变得很亮了。像雪一样亮了。不用说,也会变得锋快。不相信,从头上拔一根头发下来,对着刀刃吹一口气,那头发马上会断成两段。
也难怪,为磨这把镰刀,占石在一块磨石旁边蹲了大半夜。
占石把镰刀送来了。阿布看也不看。阿布说,谁让你给我磨镰刀了。
占石说,镰刀磨快了。可以多干好多活,还可以省好多力气。
阿布让占石把镰刀挂到墙上。
看着镰刀阿布有些发呆。
发了一会呆,看到占石还站在那里,问占石咋不走。
占石说,回去也没事。
占石说,看你样子,好像不高兴,有啥事?
阿布说,占石,你以后,别这样对我了。
占石说,为啥。
阿布说,你对我好为啥?
占石说,娶你。
阿布说,可我告诉你,你对再我好,也娶不了我。
占石说,为啥?
阿布说,我已经是有主的人了。
占石说,谁?
阿布说,你看不出。
占石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支齐队长,我早看出他在打你的主意。
阿布笑了一下。阿布说,不是他。
占石说,不是他,还有谁?
阿布说,我要嫁的人,是盘场长。
占石说,你胡说。
阿布说,我都和他见过两次面了。
占石说,这不可能。
阿布说,怎么不可能,你觉得我配不上盘场长吗。占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咱们农场的女人多得很。比我好的女人,也很多。你别把自己吊在我这棵结不出果子的树上。
占石说,不,我不管谁要娶你。反正,我要娶你的心不会变。
说完,占石走了。大脚踩得地面咚咚响。阿布想,这个占石,真像块石头。
休息日,占石去了一趟场部。
从场部回来,占石去找阿布。
占石说,盘场长说了,他不娶你。
阿布说,他不娶我,我也要嫁给他。
占石说,那你怎么嫁?
阿布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占石说,别人怎么嫁,我不管,你怎么嫁,我一定要管。
阿布说,只怕你想管也管不了。
占石说,你的话,我听着糊涂。
阿布说,其实,我也很糊涂。
盘砣来了。盘砣经常来。不算个啥。
他来了,当然是支齐陪着。
两个人,一块在大草滩上走。
盘砣说,这样干下去,还要干多久。
支齐说,明年五月份差不多。
盘砣说,五一前一定要干完。
支齐说,是的,不然新草又会长出来。
盘砣说,有什么困难说出来。
支齐说,挖渠的工程量有些大。
盘砣说,冬天搞一次大会战。
支齐说,集中兵力打歼灭战。
走到干活的人群里,盘砣拿起镰刀,和大家一块干了一阵子活。干活时,盘砣有意走到了阿布身边。
盘砣问阿布手磨起过泡没有。
阿布说,开始磨起过泡,后来就没有了。
看盘砣和阿布说话的样子,看不出有一点什么。
从占石身边走过时,盘砣还停下来,和占石说了几句话。占石前天才见过场长。和场长有点熟。占石说,场长不用亲自干,只要能让火房多做几顿红烧肉就行了。
盘砣说,没问题,今天晚上就让大家吃上红烧肉。
听盘砣这样说,大家全直起了腰,给盘砣鼓掌。
盘砣还有好多事,和大家一块干活,不能干时间长。干上一会,就要去忙别的了。不过,还不能马上离开。说了要让大家吃上红烧肉,说了要算数。
盘砣拍拍马鞍子上的枪,对支齐说,看来,要吃红烧肉,得靠它了。
支齐说,枪这东西,除了打仗,还有别的用。
骑上马,往草滩深处走。这么多人,要吃红烧肉,兔子和野鸡,太小。得找黄羊,最好是马鹿。要找到这些家伙,可不容易。它们总是躲在深草密林中。
不过,马是快马,枪是快枪。它们要办的事,没有办不到的。
骑在马上,边往荒野深处走,边说些别的事。盘砣说,前天,占石去找我了。
支齐说,找你干什么?
盘砣说,他说他要娶阿布。
支齐笑了笑。
盘砣说,我看他很坚决。
支齐说,阿布这样的女人,很多男人都会想娶。
盘砣说,他看起来和别的男人有点不一样。
支齐说,阿布不会嫁给他。
盘砣说,阿布是朵鲜花。
支齐说,占石是泡牛粪。
盘砣说,可不少鲜花都插在了牛粪上。
支齐说,阿布不会。
盘砣说,我想也不会。
支齐说,有我们在,她就不会。
远远地看见了一群狼。狼也看到了他们。狼向着南边跑了。南边有树林。
没有跟着狼走。
不是怕狼。狼去的地方,不会有黄羊和野鹿。他们朝相反的方向走。
支齐说,有句话,我还得说。
盘砣说,什么话?
支齐说,阿布……。
盘砣说,这个事你再不要说了。
支齐说,我还是得说。
盘砣说,已经说过了,按我说的去做。
支齐说,别的事,我听你的。这个事,你得听我的。
盘砣说,你想让我犯错误。
支齐说,阿布是真想嫁给你。
盘砣说,我们打倒了地主,不能自己当地主。我们消灭了恶霸,不能自己再当恶霸。
一群野鹿,在草浪中时隐时现,掠过印花的脊背。
枪响了,其中的一只倒了下来。这只肥大的野鹿,足有二百多斤。
7、
看到老公狼走了。青年母狼又回到了草浪间。
走到青年公狼身边。它看到它的眼睛还睁着,还放着光,想着它还没有死,伸出舌头去亲它的脸。亲来亲去,青年公狼还是一动不动。
青年母狼知道,它的爱人是真死了。青年母狼卧下来,卧在了青年公狼的身边。一直守到了天亮。
青年母狼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树底下,用嘴拖来一些树枝,盖到了青年公狼的身上。盖完了树枝,又衔来了一些青草压在上面。直到把青年公狼很严实地遮挡了起来。
明知道这么做,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青年母狼还是要这样做,至少可以不被别的走兽很容易发现,至少可以不让太阳直接地照晒。让青年公狼的尸骨可以完整地在这个世上多存在几日。
一个年青的母狼用它的方式安葬了它的爱人后,开始在荒野上孤独地流浪。它的耳朵有一只没有了。这让它有了自己独特的标志。
它出没在野草树林间,一开始,生存对它来说还不是个大问题。大的如鹿如野驴一类的走兽,难以猎到。可野兔子和土拨鼠,还是可以随时抓到。但过了一段日子,它发现,情况有点不妙了。
青年母狼去追一只野兔子,追了半天,没有追上。觉得有点怪,又去追一只土拨鼠,却让土拨鼠逃进了洞里。
它气喘吁吁地卧在芦花湾的芦苇丛里,想着想着,一下子想明白了。它一定是怀孕了。这让它又高兴,又忧愁。高兴,是爱人的血没有白流,它们的爱情之花结出了果实。忧愁,是一只怀孕的母狼,无法自己活下去,身体的原因会让它越来越捕不到食物,它会被活活饿死的。
它知道它要想活下去,想让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顺利生下来,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马上回到狼群中。
一天后,它追上狼群。所有的狼都看到了它。狼群停下来。它也停下来。大家全去看老公狼。青年母狼也看它。
它只要说一句话,或者不说话。点个头也行,可老公狼笑了。只是它的笑,是狞笑。
老公狼不可能对背叛者宽容。
老公狼朝青年母狼冲过去,一口就撕开了青年母狼身上的一块皮。当然,它马上可以咬死它,可它不想这么做。不是发了慈悲。不是,它要慢慢地折磨它,折磨给别的母狼看,看看背叛它的下场是多么悲惨。让别的母狼再也没有胆子去干那些风流勾当了。
青年母狼没有反抗,只是来回去躲着老公狼的扑咬。它知道,老公狼一定要惩罚它。它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只要能让它重新回到狼群里,什么都可以忍让。
但它没有想到,老公狼咬得它皮开肉绽后,还是不让它回到狼群里。每一次接近狼群,都会在它身上留下一道新的伤口。
十几次后,青年母狼已是遍体伤痕,走路开始变得踉踉跄跄。
直到有一天,它绝望地躺在了地上,太阳在天上像一团火,灼烤着它,它看到了射来的阳光里闪着黑色的斑点,那是死神在向它挤眉弄眼,它想躲开,可它好像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狼群就在不远处,可狼们不会来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