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吴克出现在队部。吴克来找你,想说和雪儿结婚的事。见到吴克走进门来,你高兴起来,喊着吴克的名字。你说有两个字不会写。你让吴克帮你把这两个字写到铺开的旧报纸上。吴克问是什么字。你说是常用字只因为不常写,真要写就写不出来。吴克拿过毛笔,等你说出你要他写的字。你说打了那么多仗消灭了不知多少反动派,却还不会写消灭这两个字,真是太可笑了。
这两个字的确是很简单的两个字。不会写是让人觉得有点可笑,吴克也这么想,可吴克不敢笑出来。吴克很认真地去写消灭这两个字。你说写得大一点。吴克就往大里写。两个字占了大半个报纸。写好后吴克把毛笔放回笔筒。你看着那两个字说写得真不错不愧是个知识分子。
写这样两个字对吴克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事。觉得不值得让你来夸。吴克说,队长,想给你说个事。
你让吴克说,吴克说他打算和雪儿结婚。你愣了一下。你看到这两个人近来来往亲密,可你没有想到他们会结婚。你说雪儿同意吗?吴克说雪儿说只要你同意她没有意见。你说吴克你了解雪儿吗?吴克说我不在乎她有什么样的过去。你问吴克今年多大了,吴克说他今年二十三了。你说我们二十三岁正在和日本鬼子拼刺刀。吴克说我有福气赶上了好日子。你说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既然你们两个都愿意,我这个当队长的为你们高兴,到时候我会给你们主持婚礼的。
没想到你会这么痛快地同意和雪儿结婚,吴克说谢谢队长,说完后,吴克跑出队部,他要马上去雪儿那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看着吴克跑出队部,你的脸上露出一点笑。你的目光又重新落到桌子的报纸上,消灭,两个大字和外面的夜色一样浓一样黑。
你把报纸慢慢地翻过来,你看到墨汁浸透了报纸,那两个字在报纸的这一面也看得清清楚楚,而这面的报纸上印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叫毛泽东。
你把队上其他干部喊来了。你让大家看了那张写着两个字的报纸。大家的肺都要气炸了。都说这只有反革命分子才能干出的事。这是开荒六队建队以来出现的最严重的政治事件。马上打电话给场部政治部刘主任。刘主任一听马下达批示,如果确有此事,马上把人抓起来。
正做着好梦,吴克被惊醒。看到四五个汉子站在床边。刚想问出了啥事。汉子们已经把他用绳子捆绑了起来。连推带搡地把他押到了队部。
看到了那张报纸,看到了报纸上的两个字,看到了被墨汁涂染的领袖像。吴克的眼珠子象是马上要从眼眶里迸出。吴克的目光落到坐在一群干部中的你,吴克嘴唇一个劲动就是发不出声音。吴克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艰难,好象这世界已经没有空气可以来让他喘息。
你坐在那里抽烟,看也不看吴克一眼,这个吴克已经用不着你再去对他注意什么了。
开荒种地,种地开荒,难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一下子从身边冒出个反革命分子,昨天还是同志战友兄弟,一下子成了敌人,这样的事要多刺激有多刺激,不去看看好象是人生多大的遗憾似的,不到一支烟的工夫,开荒六队的男男女女全跑到了队部去看五花大绑的吴克。队部小,装不了那么多人,就堵在门口挤在窗口看。
雪儿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没有人来通知她。她是被从门口经过的纷乱的脚步声喊起来的。走到门口正好遇到小凤,问小凤出了什么事,小凤说出了大事了,快去看看吧。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象寒风掠过,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刚才,吴克来告诉她,说是队长同意他们结婚了。她就觉得这个事太容易了。太容易的事后面一般来说总藏着什么。
双手向上举起,一条绳子一头拴在屋顶木梁上,另一头拴在吴克的手腕上。吴克的脚尖刚刚挨着地。这个白白净净的书生看上去没有一处象坏人。可他偏偏就是个很坏的人,竟想着要消灭我们的伟大领袖。看来敌人真的是很狡猾,越是坏人越是装出好人的样子。
只有二个人相信吴克好人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一个是你,另一个是雪儿。
雪儿从人群里挤进队部,看到吴克被绳子捆着吊着,一颗心象是有鞭子在抽。雪儿扑过去,扑到吴克身上,雪儿问吴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做错了什么?吴克只是摇头说不出话,吴克的眼睛朝你那边看去,雪儿从吴克的目光里看出他要说的话。
雪儿又扑向你,只是不象对吴克那样,雪儿没有扑到你身上,雪儿只是抓住你的衣领。大声地说,你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你没有说话,旁边的指导员站起来拿出那张报纸让雪儿看。并让雪儿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要糊涂,不要感情用事要站稳阶级立场。要和吴克划清界限认清吴克的反动本质。
雪儿听完指导员说的,还是揪住你的衣领子不放。雪儿说,不是他干的,你知道,不是他干的。你快把他放了,快把他放了。
你说,雪儿,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雪儿说,和我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最明白。
你说,告诉你,他现在已经是犯了天大的罪,谁也救了不他。你就死了心吧。
雪儿说,他是因为我,才落到这地步的,我死了心也会不安。
你说,这是他罪有应得。
雪儿说,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你故意害他的。你看他和我好,你就恨他。你听说他要娶我,你就想让他死。
你说,你别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疯了。
雪儿说,我是疯了,是你把我逼疯了。你听着,你要是不马上把吴克放了,我就把全部事情说出来。
你说,你吓唬谁?我不信你的话会比敌人的坦克大炮还厉害。
雪儿说,大家听着,吴克真的是冤枉的。全是佟队长陷害他。因为,佟队长在这一年多,每隔三五天都要到我屋子里,和我睡觉。那时,我以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他只是把我当玩物,我就不再理他。他生气了,吴克常到我屋子里,和我好了,他就对吴克的仇恨越来越大了,他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把吴克置于死地……
大家全把视线转向了你。你的脸色很平静。显然雪儿的这番话没有把你吓住。可你看出大家目光还是半信半疑的。
你说,对雪儿的话,我不想去解释。你们想信就去信。只是,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一件事,就是这个看起来十分的美丽的女人,她在来到我们这里以前,在上海干着另外一个职业。这个职业,就是陪男人睡觉。只要男人给他钱,不管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她都会陪她睡觉。如果你们不信,现在我就可以拉开抽屉,让你们看她的档案。
你又说,我还想说的是,她曾经多次勾引我,被我拒绝。没有办法了,她就把这个没有政治思想觉悟的家伙拉下了水。
雪儿和吴克一样,说不出话了。
随着你的最后一句话的话音,唾沫星象是雨点一样飞向雪儿。
又下雪了,下雪前,看不出天要下雪。没有打雷也没有刮风。雪说下就下来了。刚下来的雪极白,比棉花还白。雪在地上呆一阵子,就不那么白了,仔细看,会看到雪里面有好多黄色的尘土。看起来,地上要比天上脏,只是不知为什么,天上那么干净,雪不在天上呆着,全争着往下面的地上落。
下了这场雪,还会再下雪,要下很多场雪。因为冬天才刚刚开始,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