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冬天要下很多雪。几乎是隔个三五天就要下一场雪。一个冬天要下多少雪,怕是没有一个人能算得出。只是那么大的荒野会让雪埋起来,象埋死人一样,春夏秋季里,那些一眼能看见的东西,鲜活的东西,看不见了。野马一样的古尔图河也一样会让雪征服,看不到波浪听到不到声音了,过河不用船也不要桥,更不要趟水,踩着冰雪就过去了。很高的树和芦苇,雪埋不了它们,但它们也不得不穿上雪给它们做的衣裳,展示着雪的白净。
冬天是打猎的好季节。雪象是一块大白布无边无沿地铺开。一只兔子,一只野鸡,一只狐狸,一只黄羊,一只狼,不管什么样飞禽走兽,只要从洞里露出点头,远远地就能看见它们。它们不能老躲在洞里,它们要出来找东西吃。当它们奔向新发现的食物时,也会有人奔向它们,把它们当作了别有风味的食物,人称它们是野味。
没有原因,你想去打猎,就决定去打猎。
你看到吴克在看书。队部的火炉子烧得很旺。吴克坐在火炉子旁边烤着火,看着书。
你说,吴克,走,跟我打猎去。
吴克放下书,站起来,跟你去打猎。不是他想去打猎。而是只要你让他去,他想去不想去都得去。
他知道,在这个地方,他不能说不字。
出门,看到雪儿站在门口。你说,雪儿,你也和我们一起打猎去。
雪儿正没有别的事干,眼前的两个男人,又都是她认为的这个地方出色的男人。能和他们一起出去不管做什么都是件愉快的事。再说了,骑过马的雪儿,还没有在雪野上骑过马。
三个人。三匹马。
你在中间,雪儿和吴克在你的两边。
让马走上一段,雪儿会让马跑上一段。马跑起来,会带起一阵风,风把雪儿的黑头发扬起来。四个蹄子溅起的雪尘,白雾一样弥漫着。
吴克刚学会骑马。只是骑在马上,不会被摔下来了。让马飞一样跑起来,吴克还不敢。看雪儿骑马奔驰,吴克心里挺羡慕。更是觉得自己挺笨。
你看了吴克一眼,意思是说,还是大老爷们,连个女人也不如。大概要让吴克更强烈感到这一点。看雪儿跑出一段后,你也会用鞍蹬磕一下马肚子,去追雪儿。
吴克不敢让马跑,只能被你和雪儿甩在后面。
追上雪儿后,雪儿又会让马停下来。雪儿回头看看吴克。雪儿说,我们等他一下吧。
你说,真是个笨蛋。说完了,也把马勒住,和雪儿一块等吴克。雪儿为吴克说话,雪儿说,刚学会骑马,能骑成这个样子,不错了。
从一片小树林里窜出了两只兔子。你举枪射击。两只兔子全被你打死了。
雪儿拍着手叫好。雪儿说,咱们回去可以煮兔子肉吃了。
吴克明白吃这样的兔子肉还轮不上自己,吴克就没有吭声。
小树林不高却很密。骑马进不去。你让吴克进去看看。没准还能轰出野兔子来。
吴克下了马,踩着齐膝深的积雪,钻进小树林。
你刚想点一根烟抽。只听到从小树林里传出一声惊恐的喊叫。
还没有听清喊叫的是什么,只见吴克从小树林里连滚带爬钻了出来。它的后面是一只很大的灰狼在追着他。
你还没来得及举枪,狼就看见了你,看见你手中的枪。它知道这东西的厉害。狼知道命比别的什么都重要。狼不追吴克了。转过身向树林子,向荒野深处逃去。
看见了狼,你怎么能够放过。你立即拍马追了上去。
不大一会,雪野上响起了二声枪响。又过了一会,你的马背上驮着正淌着血的狼,出现在了雪儿和吴克面前。
你说,狼是我们的敌人,不能让它跑掉。
你说,狼肉不好吃,可狼皮褥子隔寒隔潮。
吴克还在喘着粗气。可他看你的目光,充满了敬佩。还有雪儿,雪儿满脸的表情,让你听到了雪儿心里的话,你真了不起,你真是一个英雄。
这个时候,点根烟抽,这烟会比平常抽要香要有味。
地上是厚厚的雪,天上是一个大大的太阳。阳光照进雪里,雪的白里还透着蓝。
说不上是谁先动的手,反正你抬头看见雪儿和吴克打起了雪仗。
刚刚被狼吓得屁滚尿流的吴克,这会儿倒是勇猛起来,抓起雪团追得雪儿到处跑,雪儿边跑边向吴克还击,只是力气有点小,总是不能砸到吴克的脸上和眼镜上。却让吴克的雪团在自己的头上开了花。还有雪团的碎块顺着脖子掉进去,在胸前化成水好象把内衣弄得有点湿了。不过,这并没有让雪儿有一点的不开心。
倒是坐在那里抽烟的你看着,有点不开心了。
你喊住吴克。
你问吴克,你打过仗没有?
吴克说,没有。
你说,这么说,你只会打雪仗。
吴克有点不好意思。
你说,这也不怨你,那个时候,你还小,正读书呢。
你说,那你打过枪没有?
吴克说,没有。
你说,一个男人,不会打枪,这个男人还能叫男人吗。
你说,我们这个地方,没有一个男人不会打枪的。
吴克说,可我不会。
你说,我要让你学会打枪。
吴克说,我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你说,男人天性里和刀枪亲近,只要学,没有学不会的。你接着又说,我现在教你打枪。
吴克说,现在?吴克倒抽了一口冷气。说真的,他一点儿不想去学什么打枪。这是个和平的年代,不会有什么事,要让他这样一个人去舞刀弄枪。
但你让他学,他不敢不学。
枪要打得好,打得准,确实不容易。可要学会打枪,又实在是太容易。一个人,只要有两只手,有一点力气,去学打枪,没有学不会的。再笨的人,也能学得会。
吴克并不是个太笨的人。
你把枪交到吴克手上,让吴克的一只手托着枪身,一只手握到枪栓处,无名指贴到扳机上。再把枪托顶在右边肩膀上。吴克就摆出了一副准备射击的姿势。
射击动作好做。一看就会,一学就会。但用手扣动扳机,让子弹射出枪膛那个瞬间,不管别人怎么说,没有打过枪的人总是听不明白。
这一点,吴克和别的初次打枪的人一样。让他瞄准前边的一棵胡杨树。他却闭上眼睛。让他用肩膀牢牢地顶着枪托,他在扣动扳机时,枪还是从他的肩膀处滑落下来,掉在了雪地上。
谁也不知道子弹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可你和雪儿看到吴克被枪的后座力推倒在雪地上。看到吴克脸色灰白地跌坐到雪地上,你笑了,雪儿也笑了,雪儿笑出了声。笑声很好听,象是有一群鸟在飞。
后来,看到你和雪儿在笑,吴克也笑了。吴克真的高兴,不管怎么说,他会打枪了。
一件看起来不可能去做的事,一下子做成了,不管是谁心里都会有为自己高兴的。也怪,当吴克从雪地上爬起后,身体里竟真的有了过去没有的感觉,好象一部分骨头变得强硬有力了。
这次打猎收获不小,二只兔子一只狼。可你觉得这次打猎,收获的不光光是二只兔子和一只狼。骑在马上,看着骑在马上的雪儿晃晃悠悠的腰肢,你觉得阳光照进了你的骨子,你想晚上天黑透后,你一定要去医务室看看雪儿。雪儿一定会给你比打猎时得不到的更多的快乐。
可是,你的想法并没有实现。因为,在你产生了这个想法的同时,场部的骆副场长正坐在队部里等你回来。
一看到骆副场长坐在队部里,把你吓了一跳。这么高级别的领导,一般只下到营里去,很少会出现在连队里的。以为出了什么事。一问,骆副场长说没什么事。只是下来随便转转看看。
本来兔子肉是打算拿回家煮煮吃的。骆副场长一来,那只能是给他当下酒菜了。骆副场长爱喝酒,到一个地方,不管菜好坏,只要有酒,就会叫好。到开荒六队来,也是知道你爱喝酒,他来,你可以陪他好好喝几杯。
来了领导,菜还在火房炒。吃却要在队部吃。吴克负责把火房用小灶炒出的菜端到队部。办公桌往地当中一拉,就成了饭桌酒桌。
骆副场长说,咱们就意思意思,我晚上还要赶回场部。
你和骆副场长开始喝酒。让吴克也坐下来一块喝。吴克说他不会喝,再说他也顾不上喝,他在一旁忙着架火,烧水泡茶。和小饭馆里的小跑堂的没有两样。
喝了一会。骆副场长说,光喝闷酒,容易醉。听说,你们这有一个上海来的女同志,会弹什么乐器,不如喊她来助助兴,怎么样?
你一听,就让吴克把雪儿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