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杏听了顿增兴致,说:
“那可不?妈当年虚算十五,整岁还不不满十四哩。你张叔一伙子还笑话你爹不识货,花五两黄金不划算,说我只配给你爹铺床叠被。谁能想到?春天刚开头,路上怀的娃;秋末冬初,就生下了你大哥。唉,就像尕母鸡娃子下头首子蛋,把你妈没难心扎。把你爹高兴得直着嗓红眼儿没吼扎:‘我的妈呀,谢天谢地!’还流着泪说‘有了娃娃,这才是完完整整全全活活的家呀!这才是和和美美的家呀!’他诉说着呜呜地哭了,接着嚎叫起来:‘爷呀!爹呀!孝先有儿子啦!咱延家有后啦!’把他乐得抱着月娃子,在套屋内外跑出跑进地直喊叫。满月那天,你爹抱了我直转圈圈。”双杏听见了嘁嘁喳喳的嬉笑声,补充说:
“嘿,你当是老婆子胡吹冒料自夸哩,真真的,只有省掉的,没有添枝加叶的。五哥又是亲又是叫:‘我的心肝宝贝啊!你咋这么日能!’他抱了我,乍像中了状元,骑上挂彩的高头大马,在热街闹市夸官一样风光,转悠了半世天,才尽兴把我款款放在炕上,深情地补充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福气呀!’还有一句口头禅,一高兴起来,就夸我是他的宝贝疙瘩。唉,我咋不知不觉地对小辈人唠叨起这些,丢丑卖乖的。”
“妈妈,这哪里是丢丑卖乖?这是大大的实话、大大的人生经验和情感财富嘛。您就是爹爹的宝贝疙瘩嘛。您若不生出‘一世界’儿郎,哪来的一群儿媳妇?连琐代妹子都险些做了您的儿媳妇。”古丽拍了拍琐代的肩膀,还抹了抹琐代的脸庞亲呼曼叫着。
佳纳颇受启发,不甘落后地说:
“妈妈呀,您每生一个儿女,都是咱延家的一件喜事。”
“照佳纳嫂子这么说,妈妈生两胞胎、三胞胎就是大喜大大喜啦!”琐代喜盈盈地接上话茬儿。
双杏笑眯眯地说:
“噢哟!照这么说,每娶一个儿媳妇,就是一喜,每得一个孙孙,也是一喜,那不就喜事多得说不零干了吗!”
“可不?妈妈几十年回一趟娘家,那也是大喜呀!老奶奶健在,添了兄弟,有了侄女,妈妈日夜跟老奶奶叙家常,高兴得老奶奶成天合不上嘴,巴外精神,又夸女婿,又夸五个孙孙是‘本事蛋蛋’,不都是一喜?还给大哥瞧了病,大嫂第二年就喜得贵子。不,还请来了诸葛先生,有讲不完的故事,还给大家教书识字。咱一棵树人家读书识字,不就从那年开始的吗?”
“噢哟!花儿,经你这么一提许(提醒),那咱延家的喜事越发说不尽了。”
“奶奶,真的,咱延家自从爷爷娶您进门,哪一年没喜事?听说有的年成,还好几件哩!”松明卸了车坐下来,情不自禁地补了几句。
收工回来的松文父子和松武父子,颇有兴致地加入了旁听的行列。
“奶奶,依我说,咱延家的喜事、大喜事不能只记住生儿娶媳抱孙子。”
松明的话音显然是花开园香,欲另表一枝。
“那你说说看,还有啥丢的落的?”
松明成竹在胸气豪声朗地说:
“咱爷爷当年去塔山淘金,斗金霸、击沙俄,大长我中华士气,狠挫沙俄武士不可一世的威风,那何止咱延家的大喜事?简直就是咱中华民族的光荣嘛!您说是不是大喜事?”
“是是是,噢哟!咱婆媳拉家常,三句不离本行,尽说了些生娃的事,咋就把那大的喜事给冷落了?唉,不该呀不该。”双杏悔悟后遗憾不迭。
“奶奶,不是爷爷淘来的那许多金子,您老拿什么回娘家?拿什么娶七房儿媳妇?即使不花一两银子彩礼,光吃饭住店的盘缠,您也花不起呀!对吧?奶奶。”松明得理不饶人,又给问上了。
双杏似乎从方才的笑谈中大彻大悟,深感抱歉地说:“对对对,啊唷!松明呀,奶奶老糊涂啦!咋尽在儿女情长中缠叨着,把大事都给撂在脑勺后头啦!对不住,对不住你爷爷呀!真的,若没有那十几两黄金,莫说娶一群儿媳妇,就连给你外祖奶奶的孝敬钱都拿不出手呀!五哥,失礼啦,你就原谅婆姨这一回吧,啊!”
“妈妈,佳纳忽然记起,为修五户庙,全家人干扎了。那也是一档子大好事哩!”
“对,对对,那是件大善事嘛,哪能不记呢?为了攒钱镀金身,还派了几个儿子去金沟河淘过金哩。”
“是大哥带子德他们去的。”金花不知何时加入了听众队伍,顺着话茬儿补了一句。
“还有他子全叔叔哩,他正月婶子正在伙房帮厨哩。”佳纳特意补充道。延松武受到了启示,自豪无比地说:“奶奶,我妈还曾面谏妥阿訇,为广大遭殃的百姓伸张正义哩!”“对对对,法土卖真了不起!诸葛先生夸她是‘巾帼英雄’哩。她规劝妥明不要滥杀无辜,是一桩大大的善事。”双杏由衷地赞赏不已。琐代浮想联翩泪流满面地说:“九嫂为刺不肯悔改的妥明,丢下一堆儿女,舍生取义,感天动地,着实是大大的义举啊!”双杏泪光闪闪地抚慰松武父子说:“松武啊,你妈大仁大义、舍生取义,是难得的女中豪杰,不光你父子自豪,也是咱延家人的骄傲。奶奶存心向她学习哩。”“妈妈呀,您去年为救他尕叔,独闯县衙,是我们这伙老妯娌亲眼看见的,大家也应当向您学习呀!”花儿拭着泪道。
佳纳激动不已地说:
“妈妈,您恁是不服老,批县官、抓盗贼,为全县免去捕盗捐,为咱延家增添了一件大喜事啊!”
“是呀!对全县百姓都是件大善事大喜事哩。”松武父子由衷赞赏着。
“奶奶,听高四爷说,我爹单骑请他送军粮,借此虚设28个大粮包,巧退阿胡里,都是我爹出的点子哩!”
“对,有这回事。计退阿胡里,确是件大事,我听你爷爷说过。”
佳纳一听来了劲,补充说:
“是件大好事,我听子元提起过。”
“奶奶,我爷爷为人忠厚谦虚,不愿打出旗号,结果,应战争需要,还是徐头领赠了延家军战旗,从此打出了延家将的威名。大战沙枣园、助守达坂城、追剿阿胡里……唉,咱延家为抗击阿古柏保家卫国做的大事说不尽呀!”松明惟恐说下去伤了众人的心,尤其伤了奶奶的心,故意打个圆场说:“奶奶,您是一颗福大命大的老寿星。自从您嫁了咱爷爷,咱延家人丁兴旺,事业发达,谁不羡慕?孙子恐怕快上百了吧?还是咱爷爷有眼力,慧眼识宝器,夸您是‘宝贝疙瘩’,没白夸,真的是宝贝疙瘩。大家说,是不是呀?”
“是!”在场子孙无不一口赞成。
双杏沉重地哂笑了下,好不自在地说:
“唉,松明呀,你别打岔哄我啦!我知道,你怕再继续说下去,引起众多伤心事。也罢,诸葛先生老早在唱词中就告诉大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还能希图个啥呢?借今日添了新马车这个喜劲,咱祖孙几代人算是盘点了一下咱延家这七十多年的岁月兴衰吧。”
“盘点一下好,也该给后代儿孙们灌灌耳音、长长记性。截止目前,咱延家还没出过但杆松哩。”延松明自豪不已地附和道。
“唉,谁知以后哩。儿子们走的走了,剩下的多数分居各地,大致过得也还好。就是你尕叔,我那老末底尕子,刚从南疆回来,兄弟一场大争论,一气之下,不知又野到哪里去了?叫人放心不下。”双杏不无担心地叹息着。
花儿难为情地说:
“都怪老二,硬是找碴口抬杠,把尕兄弟给气跑了。去了哪里,跟弟她兴许知道。”
“哼,她呀,她能知道个啥?子松扭头一走,她直哭了三天,不吃不喝。我去看她,才知道,子松推开房门,只跨进了一只脚,就‘抡头摆耳地走了’。我还教训了她几句:‘你看看其他妯娌,哪个不把自家男人黏得牢牢的?就你,不跟男人贴心,趔得远远的,乍像陌路人,怪谁怨谁呢?你就莫说学着点。老娘十四五嫁人,别的能耐没有,就能把个家男人黏得紧紧的,贴得近近的。听你乜叔叔说,塔山淘金时节,那白俄女人又年轻又漂亮,白得雪花一样,两个馒头奶比海碗还大,兀悬悬地要多逗人有多逗人。她夸你公爹是中国的英雄,一心想陪你公爹,一分钱都不要,做小老婆、做情人都行。这若遇了别的男人,还巴不得舍弃身家性命哩。那白俄女人好有眼光,只图五哥他那个人。听说吓得你公爹到处躲,因为他心中有我呀。可你倒好,快二十年的大婆姨了,连个男人的心都拴不住,至今没个一男半女,你咋做女人的?难道还要我教吗?看都看会了。’唉,我只是个训,她只是个哭,要么就吞吞吐吐的,‘子松他,他,我,我’的,听了叫人难受、别扭,夫妻咋做成这样!唉,打仗有胜有败,做生意有赚有赔,这做夫妻哩,也有成败呀!你问她?白费口舌。”
“我也劝过他尕婶子,要她主动些,不要做‘死秧倒气的挂名夫妻’。她就是不听。妈妈,她会不会是”古丽贴近双杏小声说“会不会是实实(****不通)?”
“你才是实实哩!”张家跟弟不知何时来到人群里,暴怒地反抗了一声。
“我?我儿子、女儿”古丽反驳尚未成句,被婆母双杏威严地一声“给戛然止住了。
双杏忿懑不已,喘口气后,正色说:
“难道我的老末底尕子有病?行,等他下次回来了,我就冒犯一次家规,给他破个例,再娶一个当二房。若是还生不出儿女来,那是冤屈了你张家丫头。我就做主,把你嫁出去。”说至此,她无奈地哀叹:“唉,虎老吃子哩,人老惜子哩,一点儿不假。回来吧,我的老末底尕子,你在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