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闭嘴!人生自古谁无死?但要死得值沽。你爹和你的一帮兄弟走的那年,妈是痛苦过好一阵子,人嘛,谁不痛惜自家的亲人?可后来静下心那么一深想,他父子走得虽早了些,但死得值!他们是为彻底打败阿古柏而死,是为保家卫国而死,少数人的死,换来了多数人的不死,这就是他父子们死的价码,你明白吗?!”双杏说至此,愤然而起,坐端了身姿说:“老娘今日绝不是义气用事、感情用事,不单单是为了营救子松,是为了向官府讨个公道,当他胡作非为时,也得掂量掂量,有没有人反对,可行不可行,公道不公道,合理不合理,合法不合法?只有这样,咱民国才有盼头,才能进步。如若遇了不公不平事,人人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不敢承头向官府讨回公道,那官府换了谁都一个样,大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即便清官也不清了,赃官更不堪设想。如”她挪动了下盘腿,抿了口茶水,接上说:“唉,人生在世,不可尽打小算盘。捕盗捐可以缴,但它公道吗?合法吗?民国叫他县官这样干吗?如若捕盗捐认了,那又征修城捐、修路捐、修官衙捐,唉,说不完,你咋办?叫百姓咋办?反正都是软骨头,都是泥巴蛋,都是面团团,尽可随意让官府捏,那就没完没了,天昏地暗、永无宁日啦!凡事总得有人承头,有人担风险。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老娘已豁出去了,当个出头的椽子,当回出头的鸟,闯县衙是我单个去的,压根儿不想叫她们搭进去。这也不合适吗?”“妈,您说的儿知道,加征捕盗捐是不合理、不合法、不公道。可咱也犯不着为这个跟官家作对嘛。既然是全县征收,千家万户,凭啥咱家舍生忘死,叫他人坐享其成、坐享太平?妈一一”
“唉,咋生出你这么个不肖子,向来跟老娘尿不到一个壶里。你跟法土卖不可比。唉,你别费心思再劝了。老娘认定的理儿,莫说你十头牛拉不回,一百头牛也甭想。唉,作为女人家,法土卖的心是跟为娘相通的。我不招谁叫谁,愿意的哩,跟我去闯;不情愿的哩,老娘不怨不恨。”
“妈,您定要一意孤行,那儿子也奈何不得,只是您不用去,儿子去。从前没机会陪父亲走一趟,今朝替母亲闯一回,纵使死了,也无怨无悔。”延子守说着流下了万般无奈的眼泪。
“你既然有这份孝心,也就不用上阵啦。你同松明去,把贼窝探个究竟,回报老娘就成。”
“儿子遵命。”延子守应诺欲走,其母紧忙叮嘱:“换换行头,学得乖巧些才是。”
“儿子明白。”
一天后,延子守和延松明回来了,如实报告了贼窝树窝子的情形。
双杏当即决定明日出发,并派黄子生去报告县衙。
决定出师捕盗的消息一经传出,自动参加者纷纷前来向双杏请求、报到。
马全明父子、银宝光父子、虞奋飞父子、乜怀远父子、诸葛礼让父子、郭祖昭父子、吐鲁木父子都已把马匹枪械自备停当。
延家大院内,更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人自备马匹,个个擦拭枪械,生怕准备不充分,得不到老太君允许,落后丢人,大有男女老少一齐上的势头。
双杏见了好生兴奋、好生自豪,她巡视一周后正色发话:“咱延家人,凡是会武的,全凭自愿。不情愿的,也不必勉强,老太婆不怨不恨。佳纳和花儿,在媳妇里头,数她俩年岁最大,自从进了延家门,一直忙着锅灶上的事,又不曾习过武,捕盗抓贼的事,她俩就免啦。不过,她两个跟前撵后不甘落后的心意哩,老娘领了。”说到这儿,双杏扫视了众人一眼,说:
“至于咱捕盗抓贼的道理嘛,很简单,同打垮阿古柏一个理儿。阿古柏侵略咱们,不打垮他,咱过不上太平日月;强盗贼娃子成了灾,不抓了他,百姓没有安生日子过。只有大家安宁了,咱们才能安宁。咱们既讨得公道,就该言而有信,既能救出子松,又能给全县千家万户免去一道苛捐,照先生的话说:‘何乐而不为?!’咱是正派人,就该说到做到,不放空炮,对吧?”
“对!”众人欢快地齐声响应。
“说到抓贼捕盗,那也不是耍笑打哈哈的轻松事。到了树窝子,咱见机行事。首先咱胆气要壮,不能怕,也不该怕,他是贼,他理亏心虚,见不得人;咱走正道,咱行正义,咱正大光明,是他贼娃子怕咱,而不是咱怕他。再说了,咱一棵树人,咱延家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皮实(结实,耐力强)的哩,连阿古柏的千军万马都不怕,还怕他几十个毛贼?!”双杏换口气又说:“但是,话可又说回来了,强盗六亲不认,凶残成性,贼娃子见利忘义,心狠手毒,咱们谁也大意不得。到时节,拿枪的专对拿枪的,配不上子弹,也不可扔了,它总是一杆洋枪嘛,老虎不吃人,唬跑人一群,你不说枪膛里没子弹,贼娃子他咋知道?他能不怕?”双杏原地兜了一圈,说:“咱会武艺的人专对耍刀弄矛的,能抓的抓,万不得已除外,一般不要杀了他,交官府去判去办,咱们既要为民除害,又不要大开杀戒。唉,一个人一念之差,做了错事,犯了罪,走了邪路,不算稀奇。爹妈养他们一场也不容易,脑袋只有一颗,不像韭菜,割了头茬,能再长二茬,最好能给他们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不好赶尽杀绝,毕竟他们不是祸国殃民罪恶滔天的阿古柏。”说至此,她停下来,注意观察了下信服她所讲的听众,接上说:“到时节,大家服从调遣、听从指挥,相互配合,不可光顾自个,千万不要临阵脱逃,千万不要撇下别人不管,千万不要出怕死鬼。”双杏说到末了,目光盯住子守说:
“你就别去了,看家要紧,切防盗贼偷袭咱的老窝。”
“不。妈,这趟儿子非去不可。从前有大哥他们,现而今,我再窝在家里,哪成了啥?您就准了儿子这回吧。”子守垂泪跪了下去。
花儿也跪地请求道:
“妈妈,这趟您就准了他吧。从前,爹每回出征,总留他看家务习庄稼,大哥和一帮兄弟随爹走得早。您在马桥的大儿郎们,惟独老二家全全活活,一连生养了十三个丫头。而早走的兄弟,有的只留下一个后代。妈妈,您千万给他个除暴安良伸张正义的机会。”
“好吧。那就延松武父子(法土卖后代)小心看家护院,不得粗心有误。延子守带延松年(佳纳子)父子、延松青(蓝花子)”父子、延松发(改过子)父子为左先锋,从树窝子有路口的东边杀进去,给它开膛破肚;延松明带延松高(桂花子)父子、延松德(金花子)父子、延松全(正月子)父子及延齐雄延齐达(古丽孙)等一帮习武少年为右路先锋,从行踪稀少的西边杀入,来它个黑虎掏心。二路先锋自备洋枪和得心应手的器械,洋枪唬人,器械收人,生死搏斗,不可粗心。”双杏叮嘱一番后,右手臂举起一振,说:“二路先锋,你们从树窝深处把贼窝一搅和,那贼人必定拼命。咱要重振当年延家将威风,以少胜多,以勇制强。贼窝子肯定不在一处,也不会是一伙子,你们要********。记住,********,不是全杀了。强盗若架不住搅和,肯定四零五散外逃乱窜。贼人若从路口突围,自由我中军抵挡,老太婆的绣锤、刺猬飞针有些年成没派用场了。琐代、正月、古丽、金花、蓝花、桂花随我左手,马全明父子、乜怀远父子随我右手,随时准备拦截逃窜之敌,擒一个,绑一个,不得叫他做了漏网之鱼。”双杏顿了下,尚未说出下文,赛音和吉雅忙了,紧趋向前,异口同声问:
“妈妈,您咋单单忘了我们?”
双杏笑呵呵地上前,拍着两个媳妇的肩头说:“哪能把你两个膀大腰圆的战将给忘了!听好了,赛音,带上你的松泰松华父子,多备几根套绳。另外,带上虞奋飞父子、吐鲁木父子在树窝子北边好生守着,当心哪,千万别叫强盗窜入苇湖,苇湖茫茫,一旦窜进去,就把祸根留下了,不好抓啦!”她把身子一侧,吩咐:“吉雅,带上你的松超松富父子,也多备套索。另外,再带上郭祖昭父子、银宝光父子、诸葛礼让父子专守树窝子南边。注意呀,跑出一个捉一个,窜出两个抓一双,别叫强盗溜了。南边官道小路四通八达,跑脱了不好抓。”双杏安排停当后,虚怀若谷地征询大伙的意见:
“看老太婆这样调配妥当不妥当,周详不周详?有不妥不周之处,大家尽管说出来,不都为了除害安民大计吗?奶奶孙子没大小嘛。”
“我看妈的调配蛮周详的。”延子守心悦诚服地回道。
延松明紧忙补充说:
“咱能爷爷带出个能奶奶。奶奶,您无愧于佘太君,部署挺妥当嘛,简直无懈可击。”
“看你把奶奶夸的,活像了你老子,总会说句顺气话儿,讨奶奶开心。这可是上战场,刀对刀、枪对枪,不是闹着玩哩。”
“真的无懈可击嘛,奶奶。到时候,随着战事的变化,咱相互配合,积极地一支援,不就把临时的漏洞给补了?爷爷常说,世事、战事哪能一成不变呢?我的好奶奶,是吧?”松明见母亲笑眯眯的得意样,更是开怀无忌,逗得祖母欢愉难已。
“那就这样定了。明天子时动身,卯时到达,来它个出奇不意,攻它个措手不及,杀它个一马成功,好不好呀?”
“好!”众人乐呵呵地齐声响应,充满了正义必胜和勇往直前的信心。
“那就分头准备,当上(预备、豁出去)三天,各自把吃、喝用的一应备齐备足,准时出发,耽误不得。散了吧。”
次日卯时,东方刚涂上乳白色,延家捕盗队伍已分别赶到指定的位置。
双杏勒住白色坐骑的丝缰,定睛细瞧,好一座林子!自东向西望去,无边无际,黑鸦鸦一片,几乎是一色的榆树,古木参天,深不可测,据说方圆拥有几十里,是盗贼聚首、窝赃的藏身之地。
双杏寻思着,林子这般大,两路先锋不足30人,单靠他们去抄老窝,人力显然不够,两天内能否完成剿匪任务,她一时心中无数,不时向东瞅一瞅,仍不见衙役捕快们赶来。倘若县丞能准时到,她索性也冲进林子去,以助先锋搜索盗贼。
延子守见母亲踌躇不决,心想该是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当年每次出征,总是父亲挂帅,大哥打先锋,能征惯战的兄弟多,他延子守就显得很不起眼,在父亲眼里,经营庄园是他惟一的长处,故而每次出征,他只配看家务习庄稼,久而久之,贪生怕死的风言风语不时传入他的耳中,恼得他极为不快,也极为不服,他自认武功不在大哥子元之下。有时他难免自怨自艾,这辈子从五岁起习武,竟无一展身手之良机,那不白练了吗?!其实,即使武功未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而对他的体质体魄来说,早已显现出来,可谓相得益彰。由于不辍劳作,不间断习武,如今的他,虽已年逾古稀,身子骨依旧硬朗,手脚轻快,动作利索,全然不像个七十出头的老人,俨然五十开外的壮汉子,只可惜早生华发,背是有点驼了。好不容易机会来了,岂可错过?他决心一显高超之手段,二雪贪生怕死之耻辱,故而力争做了先锋。眼见老母犹豫举棋不定,此时不显山,何时显?此刻不抖威,何时抖?怀有这种心态的他,双脚一磕马腹,突突突蹿到母亲身旁,敦促说:
“妈,您就别等那些吃皇粮、拿俸禄、磨洋工的官老爷们了。趁贼娃子睡得正香,让儿一马杀进去,保准叫他措手不及,人仰马翻。机不可失啊!妈。”
“我也这么琢磨着,圈里抓鸡、窝里逮兔子,哪有失手的?等他们来,太阳老高了,黄瓜菜都晾冰了,准费劲,倒误事。就依你说,咱动手吧。”双杏一侧身对马全明说:
“马家孙孙,你就先搂上一枪,给松明他们报个信,好同时进攻。”
马全明兴奋地抱手一揖,说:
“遵命。”当即将挎在肩头的洋枪端于手中,推上子弹,斜对着西边的树梢,搂响了剿贼第一枪。顿时惊得林鸟纷飞,叫声闹人。
延子守右手将腰刀一挥,率先冲入丛林之中。
双杏带头呼叫起来:
“抓贼呀!强盗快投降吧!”
大家明白主帅打草惊蛇敲山震虎的用意,无不扯展了喉咙呼喊起来,给不明真相的贼人以强大的震慑,造成人人心里恐慌、个个胆裂逃亡的局面。
刹那间,林内林外呼喊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动地惊天,震慑得贼人心碎胆寒,各顾各东逃西窜,失去了联合对抗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