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找不到一个巢是常有的事,但也有幸运的时候,有时在草丛里漫不经心解手,看看天空,听听孤单的鸟叫,那么一瞬间,就会有一只受惊的波斑鸨从脚边突然站起,低头一看,天哪,“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多少天来苦苦寻觅的鸟巢!
波斑鸨的小巢正在眼前:多么宁静,温暖的一个家。巢深几厘米,直径二十多厘米,几株小灌木围着巢壁绕一圈。四枚椭圆形,有着黄色底纹、麻灰色小斑点的蛋静悄悄地躺在里面。我们轻手轻脚在巢边做了记号。
找到巢,称了蛋的重量,照原样放回,然后两人一顶帐篷,静静地观察波斑鸨的一举一动。
幼鸟问世
雌性波斑鸨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辛苦的妈妈。
一旦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雄鸟早就跑得没影儿了。筑巢、孵化,抚育幼鸟,全由波斑鸨妈妈独自承担。
波斑鸨妈妈会一整天卧在巢里,不吃不喝,全心全意地孵蛋。有时偶尔站起来一会儿,身子歪歪扭扭地打着摆子,这是因为长时间伏卧,它的浑身都麻了。
距我们找到巢那天起,时间过去了二十三天。有一个早晨我们看到波斑鸨安静地孵蛋,又看到从蛋里面伸出来一只尖而小巧的嘴巴。另一个傍晚,一个小家伙迷迷瞪瞪从蛋壳内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黄澄澄的细眼睛瞅着夕阳看,被光线刺得吱呀呀叫一声,吓得赶紧把头缩回去,停了几分钟又探出来。这次胆子大了一点,想再试一试,它把湿漉漉的小头颤颤巍巍全部露出来,打量这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
隔了两天,四只小宝宝出生了。淡黄色的绒毛湿漉漉地贴在它们身上,琥珀般的小眼睛满怀好奇地滴溜溜乱转,几个小家伙紧紧靠在一起,麻灰色的小身子贴在母亲怀里,那柔弱娇气的小不点儿,让人看一眼就心疼起来。绒毛一干,雏鸟就能行走了,离开温暖的小巢,跟在妈妈后头找吃的去了。
有一个傍晚我看到一位波斑鸨妈妈小心谨慎地走在前面,它的身后跟着四只慢腾腾、脚步蹒跚的小家伙。
六月份,一窝又一窝的宝宝出生了。它们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也从不出来找水喝,草叶上的露水足够它们喝了。我看小宝宝们喜欢叼各种植物的嫩叶吃。一只沙蜥在前方不远处爬行,波斑鸨妈妈先是慢悠悠地跑着,几步之后,突然加快速度,一个急转弯,左拐右拐,那沙蜥还没来得及钻进洞里,就被叼在它的嘴里了。
它并不吃沙蜥,它掉转身子,用眼睛向孩子们发出暗号:过来呀,宝贝。顿时,四只贪吃的小家伙争先恐后地跑来了,围着妈妈团团转。
妈妈轻轻地用嘴碰一碰孩子的小嘴巴,那沙蜥就到了小鸟的嘴里。有一回,让人意想不到,一个大个的家伙还跳起来,捕捉到几只飞行能力较弱的昆虫喂给宝宝们吃。有时妈妈也会帮着小家伙捉小甲虫美餐一顿。
有一次,我们想称一称幼鸟的体重,就分头去找,但跑出帐篷十几米远,还是没有看到雏鸟的踪影。我们压低嗓音,模仿小鸟的叫声轻轻呼唤,叽叽,叽叽。果然,几只小鸟上当了,听到“同伴”的呼唤,受了吸引,相互拥挤着,跌跌撞撞跑过来了。
宝宝不见了,可把它们的母亲急坏了。鸟妈妈站在一个有坡度的草丛里,发出一种沉闷的呼唤声,这是只有在险情来临时,妈妈们才会有的极其低沉的鸣叫。小鸟听明白了,妈妈正为自己淘气地离开而着急呢,在召唤自己呢。四个小家伙相互看了看,像急速落下的小雨点一样叮叮咚咚弹跳着返回母亲身边。
对于失而复得的孩子,母亲可心地疼,逐一吻了它们的小嘴,四处打量一番,迅速将它们一个一个带到附近的草丛里掩藏起来。
小家伙长得很快,没几天呢,也学会了妈妈的招数。只要人一靠近,就迅速蹲下,它们身上的颜色和大地一模—样,谁也无法轻易找见它。
对付天敌的怪招
我们给一些小鸟身上戴了卫星发射器,另有一些鸟儿背上有无线电跟踪仪。卫星发射器是那时鸟类研究中最先进的一种手段。它背在鸟儿的背部,用胶带紧紧缠住,监测它们的迁徙时间、迁徙里程和越冬地。
一次,一只鸟儿身上的发射器不再发回任何信号了,这说明两种情况:一个是鸟儿死了,另一个是发射器掉了。
我们开车寻找,整个春天过去也没有找到。秋天我们用GPS将方位锁定在十公里的范围内一圈圈地找,终于找到了发射器,它被埋在一只狐狸的洞穴里。
显然,小鸟不幸被狐狸吃掉了。鹰和沙狐是波斑鸨的天敌。鹰追波斑鸨算是白费工夫,因为波斑鸨无论是在天上飞行,还是在地下奔走,都是个好手,不过鹰时常会偷袭。
波斑鸨妈妈正专心喂食小宝宝。一只鹰在天空盘旋,盘旋,偷偷瞄准这个天赐良机。突然之间,它如箭一样坠落到地面上,向波斑鸨袭来。波斑鸨视觉极好,就在鹰落地的刹那间,它张开双翅,在地面上疾速奔走。地表的尘土被扬起来了,鹰视线模糊。鸟妈妈身体斜侧,一只翅膀缩起来,另一只翅膀耷拉着,在地下拖着走,噢噢,它这是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引诱天敌离开幼鸟呢。
那天中午我正坐在帐篷里打盹儿,昏昏欲睡。一阵低低的莫名其妙的声音把我吵醒。嗬,一只沙狐偷偷摸摸向它靠近。危险来临,波斑鸨危在旦夕。我急了,对着波斑鸨比比画画做手势,打哑语,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可后来看到波斑鸨蔫坏蔫坏的表演,我才知道是多此一举,杞人忧天,它比我想象的高明得多。
波斑鸨听到动静,假装转过身子,背对着沙狐静静蹲下,一动不动,像个雕塑。沙狐一点点靠近,几乎碰到波斑鸨的后尾,这时,波斑鸨的屁股突然一翘,一股粪便喷得沙狐满脸满身,遮住了它的视线。趁此机会,波斑鸨逃之夭夭,沙狐又狼狈又恼火,只好悻悻地撤离。还有这样恶搞对付天敌的吗?太损了。我为沙狐狼狈不堪的臭乎乎的模样和波斑鸨的黑色幽默大笑不止。
有时,波斑鸨还会张开嘴巴,发出磕碰的响声,身体跳跃着前后移动,头颈迅速地向前弹射。总之,对付沙狐,波斑鸨的确有点超级恶作剧。尽管这样,在春季的新疆,波斑鸨的蛋有一半几乎都被沙狐吃掉了。沙狐是波斑鸨最头疼的敌人,它们之间的战斗无休止地进行着。
瞧,一只刚露出脑袋的波斑鸨,听到什么动静,迅速隐蔽起来,一瞬间就逃之夭夭,消失得无影无踪。它奔跑起来缩着脖子,头与地面平行,贼头贼脑的模样,看起来滑稽可笑。它的上身土灰色,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褐色斑点和波状条纹,腹部白色。全身的毛色和周围的环境极其相似,那是老天爷赐给它的天然保护色,它们躲进草丛里很难被人发现。
波斑鸨胆小却机警。只有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它才会钻出草丛,从后面看,很像一团毛茸茸的草。它们行动诡秘,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想看到它们简直太难了。我们曾被麻痹和捉弄过无数次。尽管相处很久,我们几乎听不到它们的叫声。在古老的文献里,它们就是那种被称为哑巴的奇怪鸟。
再怎样谨慎,有一只幼小的波斑鸨还是被咬伤了,从伤口看,大概是可恶的沙狐所为。我们把它带回营地,每天捉来几只蜥蜴,精心地喂给它,希望它早点好起来。
刚来时,小家伙很怕人,躲在一个小角落,耷拉着脑袋,灰色的小身体不住地颤抖,低声呜咽。
我们用药水给它处理伤口时,小波斑鸨一直很安静,乖乖地蹲着,小眼睛发出柔光。小家伙恢复得很快,两天后,伤就好了。
它要离开我们了,我有些伤感,挺舍不得它。我们将它引到营地门前的空地上,准备和它告别。小家伙一到外面,眼睛顿时闪出亮光,迈开十万火急的不稳当的小步跑向荒野,它在地面上哗啦两下翅膀,就飞走了。糟了,它头上还戴着做实验的白色布头套呢!
戴了套子,很容易被天敌捉住,它有可能为此丧命哪。我们吓蒙了,开车去追。还好,小波斑鸨飞了一圈,又落下来,好像在空中试飞一样。它落在一丛灌木里,见到我们,显得很高兴,和我们对看。
我把它的头套拿掉,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算是安慰了它。看它无情无义地离去,我伤感地想,明年它还能飞回来吗?
我的担忧不是多余。我们跟踪观察发现,波斑鸨在中国主要分布在新疆北部,秋天飞往南亚和阿拉伯湾一带过冬。中亚国家有驯养猎隼的传统习俗,那里的人喜欢用波斑鸨来训练猎隼。猎隼有个特点,用什么动物训练它,它就会捕捉什么。因而,波斑鸨在那里成了猎隼捕捉的对象。它们还被大量偷猎,走私到国外。因此,从新疆迁徙到中亚越冬地的波斑鸨返回率较低。我们现在看到的许多波斑鸨,也许是一去不返,是一次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