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也由大殿赶来,刚一进门,则被那姑娘看见,一声“郎君”惊傻了老四的双眼,原来是梅娘受欺。老四自悔来得太晚,若不是七弟抢先,三嫂岂不完蛋!老四最欣赏梅娘,但因其年岁大一些,已被母亲和舅妈许给老三,为此不敢应声向前,便动起手来。
那采花贼斗一个老七已招招不支,哪经得住前后夹击,只得溜之大吉,遂大喝一声:
“看镖!”趁老四老七准备接镖之际,夺门而出。老四老七方知中计,出门追击,在那宽敞的院子里,一展身手。五个恶棍被打得嗷嗷直叫,有的鼻青脸肿,有的抱腹呻吟。
采花贼见情势危急,夺路逃窜。老七哪肯轻饶,施展上好轻功,截住去路。采花贼见势不妙,想溜,刚一转身,被老四上来擒个正着,摁倒在地。采花贼跪地求饶: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此时,梅娘已整好衣妆,去寻父亲,恰好老和尚和小沙弥搀了梅老汉也走出大殿。见贼人求饶的丑相,老和尚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训斥:
“你这恶贼,古刹原本香火旺盛,自打你接二连三作恶,先是山腰截人,后是庙里行凶,净土圣地让你糟践得一塌糊涂,致使香客日稀,香火冷落,实属十恶不赦之徒!老纳若是尘世之人,岂能饶你!你好自为之!小施主,息事宁人,于人于己,也不失为一桩善事,就放了他吧,阿弥陀佛。”
老四放了贼人,老七耿耿于怀,喝一声:“滚!”朝屁股蹦了一脚。一伙贼人相互搀扶着一跛一瘸地走了。
“贤婿,好个缘分!你把梅娘领走吧,免得再出差错。”梅老汉由女儿梅娘扶着上前搭话。
老七听了一惊一愣,因为刚才打斗时没听清梅娘的呼唤。他笑嘻嘻望着老四说:
“原来是嫂子。悬不悬!”
老四听了不置可否,无言对答。因为他代老三相的亲,梅娘和老人自然把他认作女婿。可当着众人咋好解释呢?只能无可奉告。
众僧人和鹿娃也觉得是一次奇遇,面面相观,窃窃私语。
老四见天时不早,便说:
“姨父,看你伤得这样,还是先送您回家吧。”老人点头同意。
老七忽然想起母亲,对老四说:
“四哥,那你送去吧,我和小叔得赶回去,要不把妈急坏了。”
老四点点头,于是分手上路。
老四和梅娘一左一右,扶老人离庙下山,一步捱一步,走得相当费事。想那老人为护女儿,被打得嘴歪鼻斜。鲜血直流那是外伤,人人看得见,虽已敷药止住了血,但腰部腿部被踢伤的疼痛是他人觉不来的。幸好遇上了嫉恶如仇的老七才得以化险为夷。目睹女婿的风采,被那侠肝义胆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老人暗赞他兄弟身手不凡,故而觉得是坏事也是好事。为此强忍伤痛,咬牙坚持,日落时,终于推开了家门。
儿子听到开门声,走出来了,见老人不问青红皂白,先责怪起来:
“达呀,两天价你跑哪儿去了?人家送彩礼领人来了,等了半日,见不到你的影子,走咧!”
老人解释说:
“她走了,这不,女婿来了。嗨!我总想你妹子嫁得远,走了今日没明日,就带她给你娘上了一趟坟,祷告一番,又去你舅家住了一夜。今日回家,路过万花山大庙,和你妹子进去烧了炷香,向神灵再祷告一番,好叫保佑你妹子一路平安,活得如意,我死了,也就心甘。偏偏顶上一伙子坏蛋,多亏神灵报信,女婿娃从天而降,打跑了恶贼,才保了平安,没丢面子,一瘸一倒地给扶回来了。你见了不问个子丑寅卯,就劈头盖脸地当着女婿娃收拾你先人哩么,像个啥话嘛,嗨!”
“谁叫你好跑,腿长的过。”儿子替下梅娘,搀老人进屋,并说,“梅娘,快做饭去!”
且说鹿娃和老七,趁着天色尚好,翻山越岭,跨溪涉水,拣便道,走捷路,夕阳泛红时,赶回家里。老七因步行几千里,已练出铁脚板,加之五岁练功,赶这几十里山路,脸不红、气不喘,只觉得饥肠辘辘;可那年纪与他相仿的鹿娃则不然,已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双杏正陪侍老母和侄女吃饭,尚念叨他三个哩,见状可疑,又少了老四,吃惊地问:
“出了啥事?你四哥呢?”
老七漫不经心地说:
“说没事,也有事,今日遇上了好事。四哥运气好得很么,遇上了老岳父,送回家去了。说不定,现时正吃我嫂子亲手做的饭哩!”
说毕,伸手抓了个馍,边吃边走,进厨房端了两碗绿豆稀饭出来了,朝鹿娃说:
“小叔,来吃吧。”
“莫急,你先吃,我缓一下,怕天黑了不好赶路,急死慌忙地散了架,下气不接上气,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唉,你咋没事?”
老母笑呵呵地说:
“看把你失惊道怪的,我七孙孙凭着铁脚板子,从西域跑到这里,少说几千里。再说,五岁起练功夫,小小年纪就是武把式,跑这几十里,算个啥嘛!”
“妈,看您把他夸的。他鹿娃叔叔,少缓一阵子,你就来吃,可莫诧生,你姐你姐夫都不在,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反正自个儿的家,莫客气。”双杏边给大侄女盛饭,边招呼着。
“没麻达,啥叫客气,我还知不道哩。”鹿娃一直歇着,直到大家都吃罢了,才乏兮兮地走过来,狼吞虎咽。喝足吃饱后,他将山寺救梅娘一事的细节叙说给老母和双杏听,桂花也听得欲罢不能。
双杏听后,吃惊不小。感叹说: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老母则津津乐道:
“嘿!这是缘分。若不是三个娃去看景,那梅娘岂不完了!正是天赶地凑,没说的,好姻缘。”
双杏先喜后忧,喜的是有缘分,自己人救了自己人;忧的是前几日已把十七岁的梅娘许配了老三。现今老四救了梅娘,梅氏父女认定了女婿是老四,咋个办?
夜里,老母和双杏猜测着荷花此去的结果。老母说:“我娃你莫担心,这样好,老五老六都去,牵驴的牵驴,护驾的护驾。只要有茬儿,女婿随身带,提亲相亲一手过,零干。拿我娃生的孙孙,一个个俊模俊样,要身段有身段,要走相有走相,没有相不上的女婿,只有相不上的媳妇。”
“妈,荷花这趟要能说成两个,我就该回了。”双杏缓缓地道。
“啥!说啥呢?该回了!就不该住了!你不是说住着不走吗?没良心的,早知你这么心急,我就给荷花叮咛一下,莫要说成,看你咋个走法!把老娘不当一回事,尽想汉子,没羞的。”老母说着刮起双杏的脸皮。
“妈呀,是您做的主,叫女儿嫁汉子,过得好好的,现时又不叫女儿想汉子见汉子,能行吗?就知道笑话女儿。”双杏撒娇似的轻轻道。
“看见儿子一个个说了媳妇,你也来劲了。羞死了,羞死了!不行!即使全办好了,也得再住十天半月的。现在就想走,看我娃想得美的,没门!睡觉、睡觉。啊,别再胡思乱想,尽做你那个美梦。”
话说梅娘精心做了自己的拿手饭菜,陪侍老四吃了,一夜不曾熟睡。自打见了老四,她就欢快起来,不再觉得以前好几个相中了却又因为大脚而告吹的亲事是个遗憾,反倒感激那双大脚,撵走了晦气的媒人,终于云去日出,盼来了如意郎君。她从故事中知道,潘安是天下的美男子,究竟是个啥样子,她说不上。见了延家老四,她便确认,潘安的相貌就是延家老四那个样子。虽说远嫁西域,她并不觉得怯生,这个家,除了老父值得她留恋,她是一天也不愿多待。
哥哥无情,嫂子不贤。除了仅有的父爱,其余包围她的净是辛酸。梅娘从说媒的口中得知,她未来的婆婆是天底下顶不简单的人。十四岁远嫁西域,二十多年后率子荣归,在西域创下一份不小的家业。
那昭君远嫁匈奴,不也十七八岁么,有啥可怕的。俗话说得好:甘蔗没有两头甜,图个好人就足了。人家能闯西域,自个咋就不?何况自个儿有同龄女性难得的大脚,脚就是走路的,怕什么?
第二天清早,梅娘先包了衣物,打好包袱,才下厨做饭。当她端上洗脸水去侍奉老父时,老父已起身小解归来。经过一夜的休养,老父气色好了许多,行动也自如了,梅娘异常兴奋。
那老四呢?不待梅娘发问,老父已自觉回答:“女婿娃在场院练拳脚哩!”梅娘听了好生高兴,自己的汉子是个勤快人!
老父洗了脸,转出去了。待老四进屋,梅娘把洗脸水又打好了。
早饭后,老父对着梅娘和老四絮叨个不停,千言万语倾诉不尽父亲对女儿的关爱,对女儿女婿的期盼,一个时辰过去了,看看巳时,才收住口,说了声:
“走吧。”
梅娘取来包袱,往臂上一挎,刚欲出门,哥哥顶了个照面,粗声粗气地问:
“达,银子收了没有?”
老人这才想起彩礼的事,气虚虚地回话:
“那不是送来了我不在嘛,人去了还怕少了你银子?”
“那不行!我妹子又不是养不起往外送哩,一手过彩礼,一手领人。”
老四是出来看景散心的,哪里带得那多银子!于是僵在那里。
过了阵子,老四转过弯来,不能因为怕多跑路耗在这里呀,与其耗一个时辰,不如回家去拿。便说:
“这样吧,我先回去,明日送来。”
老父点头同意。梅娘哥闪开被挡住的去路。
老四刚出院门,抬头大喜。只见不远处,老七和鹿娃正向老妈妈问路哩。
老四放声一喊,老七和鹿娃燕子一般旋了过来,原来是双杏派来送银子的。
老四便迎了进去,向老人一说,皆大欢喜。当场对着梅娘哥清点了八十两纹银,交老人家收了。
梅娘这才跟着老四三个离开了家门。走出丈远她又停住,猛地扑回父亲的怀抱,哇地哭了,呜呜咽咽,一会儿,才拭泪说:“达,彩礼是您的养老钱,您自个儿当心,多多保重,梅娘去了。”
老人抹泪说:
“去吧,总归是要去的。”
老四几个不敢放开步子,一路上随着梅娘的脚步,悠悠晃晃。
梅娘怕老四几个嫌慢,一步紧捱一步,自觉走得又快又急;老四老七却闲情散步似的,全当游山玩水。遇到险要处,老七不敢沾边,只好由老四拉着手或扶将而过。遇到跨沟跳坎,也非得老四扯扯拽拽的。
老四虽喜欢梅娘,可心里有一层隔阂,每想到母亲将梅娘许配老三时,就由不得晦气心烦、怅惘再三,虽拉住梅娘的手,心里却酸酸的,神色好不自在,涩涩地无可奈何。
而梅娘呢,乐于因此接触,巴不得多过几道沟沟坎坎,多攀几处险道隘口。一路上,心里甜丝丝的,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幸福的一天,虽然她也发觉老四神色的疑点,却把它当作男性怯懦的一面,毫不在意。
偏午时分,双杏正和桂花收拾已吃过的碗筷,老四和梅娘一行跨进院来。
双杏一见梅娘,好生欢喜。暗暗庆幸,四个媳妇当中,梅娘是拨了簧的!那身挑,那善意厚道的笑样,咋看都笑,咋看咋顺眼,舒心极了。双杏亲密地招呼梅娘坐了,叫了声:
“老七,快给你嫂子倒茶,妈做饭去。”说罢,急忙奔进厨房去了。
梅娘由不得一番惊喜,像桂花初来时一样,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惊的是一位漂亮大姐似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婆婆,喜的是婆婆如此平易近人,勤快贤惠。
饭好了,桂花端不及,老七也掺和着端,把饭摆在梅娘面前,俏皮地说:
“四嫂子,往饱里吃,从今天起,就是咱延家的媳妇了。四哥不好意思招待,有七小叔子哩!”
这话叫桂花听了猛吃一惊,险些把手中的饭碗丢在地上。返回厨房时,她昏昏沉沉的,心里一直嘀咕,明明是他相的亲,荷花舅妈亲口对婆婆说自己是四媳妇,咋个变了?莫非他救她的缘故,他又在人家家过了夜。想着想着,坐在厨房泣不成声。
双杏见了好生奇怪,悄声问咋回事儿?桂花竟不吱声。直到后来,双杏听老七又一次劝饭,说:“四嫂子,吃饱呀。”才恍然大悟。
双杏把老四叫进里屋,严肃地问:
“给妈说实话,到底要桂花,还是梅娘?”
老四毫不犹豫地表态:
“梅娘。”
双杏径直来到厨房,和蔼可亲地对桂花说:
“桂花呀,妈给你说实话,老四老三是双胞胎生。老三没来,相亲只好叫老四替代。妈思谋着梅娘比你长一岁,就把梅娘配了老三。可事出意外,老四救了梅娘,他俩有缘分,一路上拉拉扯扯、碰碰磕磕的,难免亲近许多,妈只得将梅娘许配老四了。你别伤心,老三和老四是一样的,亏不了你。听话,别再哭了,啊。”
桂花经此一番解释,才渐渐止住了哭泣。
十八、梦呓惊老母
荷花沐浴着朝阳,在老五老六陪同下,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双杏笑盈盈迎了上去。荷花开口就是:
“全成了!她姑妈。”
双杏乐不可支地接过小侄女抱了,亲了亲,说:“他舅母,你可为咱延家立了大功啦!我代他爹谢谢你!”
荷花边走边说:
“看你又来了。自家人,谢个啥?几十年一次!”一同说说笑笑进了堂屋。
老母笑呵呵地说:
“听你俩嬉笑喧天的,想必把媒保成了。快说给麻眼老婆子听听,也高兴高兴。”
“婆婆,人家做婆婆的都不着急,您隔了辈的老婆婆急个啥嘛!媳妇急走慢赶,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哩。”
桂花端茶壶上来,给荷花舅母、婆婆、奶奶倒了茶,立在一边。
“你知道她不急?她恨不得立马办全乎了,拔腿就回哩!把人气得留不住。怪我少了个心眼,忘了叮咛你一句,办慢点,你就老实巴经地一气子给办折也(停当)了么。你看着,明天就闹腾着要回哩!”老母借题发挥,絮叨了一气。
“妈呀,您老人家泼啥冷水掺(松)啥劲哩嘛。人家感谢还来不及哩!他舅母,你说正事儿吧。”双杏奈何不得,央求道。
“我还是信缘分。”荷花喝了口水,继续说:“这趟跑的路不多,事情倒办成了。顺着黄柏河朝北,到了方家寨。那地方谁家的姑娘咋个样,我姨娘熟悉得很。一引荐,觉得茬儿合适,把老五领上去,一相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