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草籽,万年的根,不煮不烧不死心。这不,刚过了一个月的省心日子,金霸土太岁又冒头了,还拥有了洋枪,乖乖。”张梅生忧心忡忡地叹道。
“大汉哥总是手下留情,留下了祸根,土太岁可不留情。听说洋枪可厉害了。咱们从明日起,抓紧、拼命,弄几个就走人,惹不起,还能躲得起!”黄毛谈虎色变,怯怯地发出议论。
“看你那松样,还没上阵,就尿裤裆了。哪回不是孝先哥独当一面,顶天立地。誓词全忘啦?”乜开怀听了黄毛埋怨孝先的话,不由火往上冒,反感地回了几句。
“别怕,天塌下来,大个子顶着。打不了头阵,可以齐心协力摇旗呐喊嘛,啊!”孝先若无其事豪放地笑着道。
这一夜,孝先怎么也睡不着,想矿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想老婆孩子,想自己未能如期返回,老婆孩子咋过的年,会不会打发孩子来找他,隆冬寒天,他们没来过,迷了路咋办?双杏呀,千万别做傻事!即使孩子要来,你也要拦住他们,这可不比夏天,冻死人的事经常发生!他就这样想着躺着,似醒似睡,不觉已入卯时,雄鸡初唱,但天色尚黑。
忽然一道闪电似的光束在门口一晃,怪刺眼的。金霸死灰复燃的噩耗使孝先突然警觉起来,揉了下惺忪的双眼,仔细一看,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抢了铁锹,拉开柴门,用锹向外猛一扬,将正烧着的草门帘子掀出老远,边喊:
“有人放火!”然后他一个箭步冲出门道,只见隔壁门道火势凶猛。孝先一边拆除着火的门帘,一边大喊:
“快起来救火!”黄毛呛得直咳嗽,还懵懵懂懂地答话:“咋啦!哪来的火?”
张梅生被叫醒了,起来和黄毛在屋里扑救。乜开怀也赶过来了,拨弄窑顶上的积雪灭火。
火扑灭了,人熏黑了,屋子放凉了,门帘子烧光了,连门框也烧焦了。天才麻麻亮,只得人挤人坐在孝先铺上取暖,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可谁也没心思说三道四。等待他们的这新的一天又将是什么呢?
天亮了,孝先收拾柴门,乜开怀三个去孙大叔那里再抱些稻草来,重编御寒的门帘。四个人顾不上洗脸,顾不上吃饭,打算着赶上工前拾掇停当。这当儿,中志刚下气不接上气地赶来了。见孝先几个正在烧过的地方忙活,看到他那脸上烟熏火燎的样子,傻眼了。
他呆在一丈外的雪地上,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孝先发现了,边干活,边新奇地问:
“中兄弟,啥事?来得这样早。”
“徐哥叫你快去。没想到你们也遭了殃。肯定是金霸干的,****的!”中志刚气愤地道。
“那还有谁?上次投毒,这次放火!****的,抓住非剁了他们不可!”乜开怀怒不可遏地咒骂。
孝先进窑洞洗了把脸,出来便随中志刚走了。来到徐天尧处,安玉贤已在场。原来凌晨时分,金霸老四带了十几个人,趁人们熟睡,从远处用洋枪击倒了门口放哨的,不等受伤的放哨人连喊三声,金霸已闯进院子。十几个看院子的弟兄连衣服都穿不及,就被堵在屋子里。幸亏一位矬兄弟,身边带着过年时剩下的几个炸炮,一个连一个从窗口门缝扔出去,吓得金霸慌忙躲闪。弟兄们这才穿上衣服,****家伙冲出来,豁出命来胡劈乱砍。那洋枪,面对面来不及打出子弹来,这才撤离出来,伤了两个弟兄。
孝先把窑洞放火的情节也简述一遍,使徐、安二位吃惊不小。
徐天尧颔首慨叹:“果真来者不善!”
“徐哥,金霸非彻底铲除不可!”安玉贤以势不两立的口气道。
中志刚说:“越快越好!”
“孝先,你说呢?”徐天尧瞅着延孝先轻轻地道。
“就在今夜。”孝先果断地回答。
“那咋个打法?具体策划策划,最好是万无一失,尽量不出现伤亡。”徐天尧缓缓地道。
“咱也来个以牙还牙,子夜端锅。安兄弟备些炸炮。我越墙进去,摸掉岗哨。你带人进来后,堵住门窗往里面扔炮,逼他一个一个出来,好收拾。”孝先自告奋勇,策划具体周详。
“好,我们再备些火把,做出放火的架式,造出焚尸扬灰的声势来,不怕他不缴枪投降!”安玉贤补充道。
“不投降的一律处死,投降的咋办?”徐天尧向诸位征询意见。
“一律废了,不废,他又卷土重来,后患无穷!”安玉贤斩钉截铁地道。
“好!那就这样。夜里早点休息,寅时动手,咱四人之外,不传任何人消息。”徐天尧以决断之语收场。
次日凌晨的行动计划如期完成。孝先和玉贤所率二十几人,未伤一人,废了金霸九人,得洋枪两支。遗憾的是金霸老四夜里带了两个保镖去嫖风,成了漏网之鱼。孝先不忍心撵那些废人出走,院子仍留给他们。
再除金霸的好消息不胫而走,矿区一片欢呼。
废了金霸,矿区是否就太平无事了呢?
十二、沙俄入侵
国运不旺,好景不长。正当饱受金霸欺凌的人们欢呼雀跃之时,开来了两队肩挎洋枪、身穿粗呢大衣的沙俄士兵,足有二百多人。进入矿区以后,迅速分解成班组,占领了凡是出金的厂区。沙俄士兵换班站岗,轮流值日,个个狂傲,不可一世。
孝先几个开掘的工地虽算不上厂子,也驻了一个班老毛子士兵。人人荷枪实弹,凶狠无比。更可气的是金霸老四带着两个帮凶掺和在里头,狐假虎威,悠来晃去,惹得乜开怀几个眼冒金星。
午时一到,驱赶开始。沙俄士兵叽哩哇啦,也有用生硬的汉语直嚷:“滚!不许采金。”
气得工友们对嚷:“为啥?中国的金矿,中国人采,凭啥叫我们滚?!”
工地淹没在对抗的叫骂声中。
“凭啥?就凭这个!”沙俄士兵带队的头子塔塔林诺夫举着枪托,对前来交涉的厂主卞极明恫吓道。
卞掌柜尚欲理论,被塔塔林诺夫一枪托击倒,做工的人群顿时哗然,对抗情绪,陡然高涨。
沙俄士兵见长官动武,等于接到命令,一下子嚣张起来,有的用枪托,有的用皮鞭,有的用刺刀,纷纷大打出手。工友们气愤不过,自然是有手还手。有一沙俄士兵竟开了枪,打倒一名工友。
消息传开,人群激愤,巴不得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就跟豺狼拼个你死我活。
徐天尧急得团团转。安玉贤、延孝先均因昨夜争战,此刻休息,不在身边。为了稳妥起见,徐天尧只好托人传话,并亲自去叫工友下工休息,以免更多的伤亡,等商议了对策之后,再行动不迟。
沙俄士兵驱赶中国民工的暴行在继续。乜开怀走得慢了点,不仅挨了一枪托,还叫金霸老四在屁股上踹了一脚,险些嘴啃地,气得乜开怀肺都炸了,几欲拼命,被张梅生和黄毛又拉又劝,才忿忿离开工地。
傍晚,安玉贤住处,徐天尧、中志刚、延孝先陆续到齐。
徐天尧忧愤交加,反倒言语不多,说话缓缓沉沉的:“上午矿上发生的事情,我不说,想必大家也已知晓。先前猜得不错,果然是沙俄贼心不死,做了金霸的靠山。听说三个漏网金霸耀武扬威,得意得不得了啊!咱们合计合计,得有个长远对策,不能叫工友们硬往枪口上碰,爹妈养育一个人也不容易,死也死得值,起码够本!”
“我看先催促各厂掌柜出面,去找塔城参赞大臣,让他们去理论,去交涉。腐败也好,无能也好,朝廷还在,这等关天大事,把朝廷尊呼在前头,这是礼数,免得像广东三元里百姓那样,一百零三乡动作起来,杀得英国老毛子拖着洋枪往海上跑,结果呢,奸贼知府余保纯来个猪八戒倒打一钯,诬责百姓是‘闹事,图谋不轨,立即解散’。你说这些苔松坏不坏,见了洋人就投降,见了百姓就张狂!咱们干这么大的事,得防着这一手。”孝先思虑再三后说道。
“孝先兄弟的主张有道理,我赞成,先这样。老毛子若像霸占斋桑湖等等地方不撤走怎么办呢?”徐天尧继续询问。
“那咱们也算得上先礼后兵了。禀报官府,官府无能,或许不管,老毛子又死赖着不走,咱们还不动真格的,咱就不是中国人!”
孝先说着动气了。
“对!二五哥的话说到我心坎上了。偌大的国家,这天下,并不是满清一家的,人人有份。不能眼看满鞑子守不住江山,咱百姓再坐视不管。满清一家垮了,国家不能垮,咱江山不能送人呀!人活一世,迟早是个死,死也得做点值得的事,对吧?”安玉贤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悟了个透彻,表白得再明白不过,博得在场人的一致钦佩,交口称赞: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
“那说具体些,官府若不管,咋个动真格的才能把沙俄老毛子赶走?”徐天尧进一步引导大家集思广益。
“人心齐,泰山移,只要把各矿串连起来,不愁赶不走老毛子,不就二百多一点老毛子兵嘛。”中志刚轻不撩佻地道。
“中兄弟说到‘人心齐,泰山移’,联络各厂子的主意很好。我和中兄弟来矿日子久,多担待些,安兄弟虽说来得晚一点,已交结了不少朋友,咱们就把串连的事儿包了。根据个人情况分配对象,反正人多好办事。孝先兄弟是客户,就免了。咋样?”徐天尧充分肯定了中志刚的好主意,并当即做了部署。
“老毛子兵虽然只有二百多,但手中有洋枪,还是多想些办法,智取,尽量避免伤亡。跟他斗,就为赶他走。孝先哥说说看。”安玉贤间接批评了中志刚大意轻敌的倾向。
“串连很重要。串连得好,人心才齐。人心齐,赶走老毛子就不难。老毛子手中有洋枪,确实厉害。谁也不是钢头铁身板,尽量不正面和他交手。咱们的目标是杀他赶走他,不是跟他较劲,拼命。只要能赶走他,啥办法都可用。他不是站岗放哨,不叫咱们采金吗?他换岗就是机会,尤其晚上换岗,收拾他的机会更多。若是串连成功,咱也可趁天黑埋伏在坑道里,一齐动手,同时攻击,老毛子肯定招架不住。关键要心齐,心不齐,你上他不上,只能给老毛子当活靶子。还可趁老毛子兵营空虚的时节偷他的营。攻不攻,给他虚张声势,搞得他站岗的人心神不宁,回兵营的人休息不成;闹得他人心惶惶,疲不成军。万把工友动起来,既能翻江,也能倒海。”孝先有条有理地叙说了应对老毛子洋枪队的方略。
“好好好!”在场人异口同声,赞不绝口。
“联络好了后,首先搞乱搞乏驻本厂的老毛子兵,然后才是配合增援。不要本厂人不动,光靠别人支援。”安玉贤补充道。
“好,就这样,大家的目标只一个:赶走沙俄老毛子。办法也很具体可行。咱们立刻行动起来,早日看到胜利!”徐天尧蛮有信心地做了结束语。
各厂家掌柜一致上书塔城参赞大臣,一连几天,泥牛入海,毫无消息。工友们焦躁不安。他们是靠做工过日子的,不能做工,何以糊口?再说,中国的地方,外国军队强占,欺人太甚!徐天尧见一味等下去也非长久之计,便和安玉贤邀了几位掌柜来到塔城。参赞官衙推托说英秀参赞不在,此案属通商事务章京萨碧屯权限内的事。找到萨碧屯,萨碧屯打着官腔说:
“交涉嘛,本章京可以去交涉。老毛子听不听,那就没个准。老毛子不好惹,大片大片国土都给占了,把个百里金矿算个啥?老毛子撤兵,你们就采;不撤,就别采。少惹事,惹了事,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了吗?”萨碧屯一通屁话,气得徐天尧安玉贤直瞪白眼。跟这类狗官有啥好说的,占着茅房不屙屎;见洋人像只哈巴狗,见了百姓像条大疯狗。
徐天尧、安玉贤出来找官府,本希望官府为百姓撑腰,希望官府认真交涉,能不动武解决问题,于民于国都有利。可官府腐败无能的丑相真叫他们大失所望,犹如冷水灌顶。一路走着,他们一路忿忿不平地思谋着,暗暗下定了回去就动手的决心,要给入侵者一点颜色看看。
徐天尧、安玉贤哪里想到,踏进矿区,到处充满了悲哀和恐怖,人们奔走相告:一部分血气方刚的工友,硬是不信那个邪,执意去上工,以不屈不挠的实际行动对抗入侵者的暴行。结果,被老毛子兵堵住洞口,活活熏倒在里面。待中志刚、延孝先领人救出时,已有六人生还无望。
徐天尧、安玉贤闻讯慌忙赶赴现场。现场早已悲声大放,死难者的家属、朋友悲愤欲绝。
徐天尧当即提出:“抬尸游行!”
中志刚说:“街头巷尾路祭。”
延孝先和安玉贤双手同意。中志刚和安玉贤立即派人四出联系。
十三、抬尸游行
沙俄兵熏杀六名矿工的暴行,激起矿区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的极大愤慨。中志刚和安玉贤的串连很顺利,很成功。除老弱病残外,参加长途游行的人约有六七千。
徐天尧对此很满意,临出发前,召集各厂工友领头人开会。徐天尧严正指出:
“咱们抬尸游行,一来向不明真相的各界表明,沙俄暴行,天理不容,希望得到各界的同情和支持;二来向官府表明,要他们赶走沙俄,严惩凶手,护矿无罪,为民做主;三来向沙俄领事馆示威,中国人虽无洋枪,但也不是好欺负的,血债必须血来还。向洋人示威,不可流泪,别叫老毛子小看咱们,要刚强起来!”安玉贤接上说:“徐哥,游行示威当有简短的喊话,大家一齐喊,才有阵势。照你刚才说的,我拟了几句口号,供大家呼喊,你看咋样?”
“有口号喊,我看很好!你就教给大家,请各队领头的记住了。咱游行的人多,喊得再凶,那才叫有声势壮国威哩!”徐天尧说罢,一挥手,发出命令:
“出发!”
延孝先和中志刚组织了一百名青壮年男子轮换抬尸,走在最前面。死难者家属和亲友披麻戴孝,悲悲切切,紧随其后。
徐天尧和安玉贤组织游行的工友为三路纵队,迤逦而行,出了矿区,浩浩荡荡,向塔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