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老三听此不再吱声,虽然良心有些发现,但谁也不愿丢掉那过惯了的霸道淫逸的日子,只是没勇气、没信心而已。
老四趁机说:
“几十号弟兄没一个受伤,咱们的本钱还在,怕啥!三位哥哥行动不便,不要紧,你们歇着养着,我带他们干!”
“老四年轻,勇气可嘉。可别忘了,延孝先如今不是四个,他身后有了徐天尧,有一大帮人,那天你没看见?那次打架后,徐天尧请他几个喝过几次酒。听说,他们称徐天尧‘十八哥’,称延孝先‘二五哥’,那个新来的中志刚是‘三十四弟’,看样子他们原先是把兄弟。”老二对老四的激进表示怀疑。
“是呀,单打独斗,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打群架,他们一联络,比咱多得多,不妥不妥。”老三心灰意冷地道。
“咱不跟他斗勇,咱斗智,智取懂吗?”老四得意地打了个手势,指头弹得直响。
“咋个智取?快说说。”金霸老大听了眼睛一亮,热呵呵地催促着。
“咱这智取,取名‘釜底抽薪’。”老四故作玄妙地只说了个成语,暗示他已成竹在胸。
“咋个釜底抽薪?”老二迷茫地追问。
老四慢条斯理地夹口羊羔肉吃在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故露声色地说:
“那车路沟厂子新收了个回回,从阿山来的,会些功夫,人缘也好,不到一年,围着他转的就有几十号人,我有个朋友在那里。”老四说至此故意卡壳,把话打住了。
“噢!”老大兴奋地直点头,一声连一声地说:“高!算得上智取。”
老二、老三尚未开窍,猜不出老四的葫芦里藏的啥宝贝,但见老大已明白了,也不好意思细问,只得滥竽充数,七零八落地附和着:
“高!智取,实在高!”
老四贴近老大,诡秘地在老大耳朵边如此这般地嘀咕了一番,弄得老二、老三更加莫名其妙,见老四骤然跟老大那亲密的热火劲儿,不由萌生妒忌猜疑之心。
老大听后兴奋得直拍手,大声说:
“老四,真有你的!大哥果真没看错你!好,双管齐下!”冲着老二、老三说:
“兄弟们,等着瞧吧!好戏在后头。今后,咱金厂总务就由老四料理,直接向我禀报!”老二、老三无奈大权旁落,气得干瞪眼。
老四双手递给老大一杯酒,自己端一杯,得意忘形地朗声高叫:
“多蒙大哥器重。”“咣”一碰,一饮而尽。
老二、老三随着一声“咣”趴伏在八仙桌上,嘴角直流口水。
那“双管齐下”究竟是个啥货色呢?
七、偶遇春花
按下金霸密谋不提。这一日,约摸中午,孝先腹中突然疼痛,不宜再干,乜开怀说:
“干脆收工。孝先哥,你自去疗养,歇着,咱们搅搅团吃,咋样?”
黄毛积极响应。四个人便扛着工具向窑洞走去。
天灰蒙蒙的,淡黄色的太阳失去往日的灿烂。孝先心里沉闷不快,乜开怀几个见状也不好打诨开心,一路无话。
上坡时,孝先无意中发现雪地上多出许多新脚印,从南头而来,跟自己踏出的雪路搭在一起,形成一个岔。由于刚降过入冬后的第三场雪,那痕迹自然鲜明凸出。
孝先心里不禁产生疑问:哪来的人走岔了路?凭空踏出条绝路,为什么?眼睛这么一观察,心里这么一疑惑,自然放缓了脚步。
乜开怀几个还以为孝先有意落在后面,要拉肚子,便朝前走了。
突然传来乜开怀略带诧异的自语声:
“咦,早上我拧的铁丝扣,咋变样了?”
乜开怀的自语声音虽然不高,却使孝先联想起岔路脚印一事,陡然警惕起来。他忍着肚子痛,迅速赶来。孝先一脚跨进门槛时,乜开怀已舀了一碗凉水挨到嘴唇上。孝先急了,大叫一声“别喝”,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夺了水碗,溅得水花遍地,惊吓得乜开怀呆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一眨眼,孝先闪身出门去了。孝先扑进另一窑洞,黄毛正拿起一块烙饼要啃。孝先二话没说,冲上去夺饼在手,惊得黄毛子双目圆睁,憋了好大的劲儿,才迸出“咋啦”一声不满的疑问。此时,乜开怀也赶了过来。
孝先掰开饼子一看,惊得汗珠直冒,那烙饼夹缝里多出了白色的粉末。
张梅生也吃惊地围过来看,疑惑地说:
“唉!咋多出这东西,啥?”
“啥!毒药——砒霜!”孝先气呼呼地道。
黄毛乜开怀吓得同时发出惊叫声:
“哎哟,我的妈!”跌坐在铺位上。
黄毛骂骂咧咧地嚷叫:
“哪个丧尽天良的?给老子投毒,啊!”
“还会有谁?屋檐下的大葱,叶烂根枯心不死,肯定是金霸!”
乜开怀气得牙格格直响。
孝先紧皱浓眉,仰天长叹:
“还是古人说得透:‘********’。留他几条性命,反倒埋下祸根,真是冻僵的毒蛇,一遇暖气便本性不改。苍天呀,下次遇上恶人,莫怪孝先手狠!”说罢,倒在张梅生铺上闭目不语。过了会儿,他坐起身子,告诫乜开怀几个说:
“多长个心眼呀!兄弟,啰嗦过多少遍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今后,烧饼店里现吃现买,剩下点带在身上。收工后,担新水用,别怕麻烦,记住!”
“搅团也吃不成了,到街上吃馄饨吧。我请客,多亏大汉哥,肚子咋样?”黄毛虞发奋感激而又关切地问。
“奇怪,这一惊,肚子不痛了。走,吃过了到孙大叔那里坐坐,好久没见了。”孝先起身,乜开怀几个随后,群星拱月似的上街去了。
孝先几个吃过馄饨,转向老兰州湾大院。刚跨进大门,还没来及向右拐进门边的耳房,一声突如其来的“滚”使孝先几个不由一怔,停住了脚步。随之而来的是大门对面的平房门“砰”被猛然掀开,轱辘辘滚出一个花团团女人来。门随即又“砰”关上了。
孝先几个定睛一看,那女人雪花似的皮肤,乌黑浓浓的披发,圆圆的脸蛋上镶两只猫头鹰似的黑眼珠,透亮透亮,红红的小嘴唇,棱棱的鼻子,挺俊挺美的,坐卧在雪堆旁边,痛苦地愣神,扑簌簌滚下两行清泪。当发觉一群生男人瞅着她时,羞惭地背转身去。
孝先心里一阵气愤,暗骂一句:哪个王八羔子,竟如此不爱惜女人。
黄毛见女人那惨相,不由动了怜悯之心,信口咒骂:“哪个坏了良心的刀客,这样虐待女人,真不是东西!”乜开怀也哀叹不已。
孝先虽乐于助人,可偏偏遇上的是个弱女子,扶她不妥,帮她说句公道话也不妥,摩擦着双手,以至弄得骨节轻响,还是无计可施,只好一跺脚,拐进了孙大叔看院子的耳房。
孙大叔一见大喜,急忙翻身下炕,招呼孝先几个在炕沿上坐了,倒了碗直冒热气的浓茶,先递给了孝先,乐呵呵地说:“天冷,喝口烫茶,暖暖身子。”
孝先喝了口茶,对孙大叔说:
“刚进院门,从斜对门掀出一个年轻女人,跌坐在雪堆旁,可怜巴巴的,咋回事,大叔?”
“噢!你说的是那个女人,苦命一个,被男人拳打脚踢,三天两头的事,见得不爱见了。”大叔吸了口烟,接着说:“为啥说她苦命一个?八岁就许给人家当童养媳了。只因那家彩礼过不齐,一拖拖了六年。十四岁那年,那家儿子走西口淘金来了,实指望淘了金,好回去过齐了彩礼抬人。谁料想三年不见音信。娘家不能再等了,十七岁的大姑娘老搁在家里咋行!来了个走江湖的中年男人,要娶小,花了八十两银子,就抬走了。谁知道,在客栈住了不久,落入人贩子手里。贩来贩去,贩到金矿上来。因为脸蛋儿长得俊,被咱厂子工头买来,给侄儿做了媳妇。人流落到这步田地,照理说也是好日子,吃穿不愁。可一晃六年过去了,男人见她的肚子总是瘪的,鼓不起来,动不动拳打脚踢,横的斜的乱骂一通,常听到的就那句话:‘养只母鸡还下蛋哩!要你做啥?光种不出。’爹妈穷了,儿女都苦命哟!”
“******,这么好的俊蛋蛋媳妇,咋下得了手?不要了给我,我有了这媳妇,索性不走了,和和美美过日子。他只种不出,说不准我一种就出,信不信?”黄毛子异想天开地过上了嘴瘾,也道出了心坎儿的大实话。
张梅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指着黄毛不无嘲讽地说:“你这是第几百回梦里娶媳妇了?啊!咽舌子都馋得掉下来了吧!”
孙大叔磕了下烟杆头,说:
“嗨!这女人你要不起。当初买的时节,人贩子开价四两,已是天价,可男人们都图个长相,你出五两,他出六两,七抬八凑,涨到八两!”
“我的妈呀!比大汉哥花的还多!”黄毛一下子蔫了,仰面倒在炕上。
“看咋的,娶媳妇的瘾,转眼就过了。”张梅生说着拍了一把黄毛的腹下。
“这家伙能标到八两,胃口不小呀!”乜开怀感叹地道。
“他能有多大的胃口?还不是靠上了个好叔叔。他叔叔入矿多年,采金是个好把式,矿主离不了他。做工的数他待遇高,矿主第一,他是第二。”孙大叔如数家珍似的说。
“说了半天,他是谁?”乜开怀大声发问。
“就是,就是,光说人,忘提名,他叔叔就是采金行家银工头!”
孙大叔补充道。
“啥!锯板锯到结疤上了,那人就是银连宝!错不了!”孝先听后表现出少有的亢奋。
“对,就叫银连宝,你们认识?”孙大叔愕然反问。
“对!走,找他去!”孝先说着起身就走。乜开怀几个紧紧追随。
孝先出门,只见那女人还坐在雪堆旁边,一下子止不住要涌出热泪,便三步并作两步,抢先到了斜对门屋前,厉声大喝:“银连宝!你出来!”
乜开怀几个头次见孝先色峻声厉。几个男人眼见女人可怜兮兮的,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帮她是好。那女人也不明事由,惊讶地扫视着陌生人。
“谁呀!大呼小叫的,我该你钱啦?”屋子里的男人不耐烦地应答着,半会儿才颓气丧脸地披着棉衣推开门,露出脸来。
孝先几个审视着。
门缝里的汉子见眼前站了一帮男人,狐疑、凝思、审视,忽然想起了什么,推开门,奔了出来:
“大汉哥!”他拉起孝先的胳臂,兴奋异常地说:“哎呀,做梦都没想到!走,进屋!”
孝先一甩胳臂,挣脱了那男人的手,没好声气地说:“先把她扶起来。”
那男人方才明白了孝先为啥见面动气的因由,尴尬地扶起女人。女人趁机躲进屋子去了。孝先这才和乜开怀几个被让进屋里。
里外套间的屋子,靠窗子摆一张八仙桌,靠南墙有黑色的大柜,烧着生铁炉子,暖烘烘的,干净整齐,看得出,媳妇是个理家好手。银连宝一边招呼客人在八仙桌旁落座,一边朝里屋吆喝:“稀客到了,还不出来倒茶,躲在里屋妆新吗?”
媳妇应声道:“就来了。”想必是在里屋整妆理容,过会儿羞怩不堪地走了出来,五短身材,黑团团发髻,比方才俊美了许多。女人从炉子上端了茶壶,前来一一倒茶。银连宝随之一一介绍:“这位是有名气的千里娶妻的大汉二五哥;这位是三十六弟张梅生;这位是五十一弟乜开怀;这位是五十八弟虞发奋,都是当年大梧桐树下拜把子的好兄弟。”
女人强装微笑,点头示意。茶倒罢了,对男人说:“做啥饭待客呀?”
银连宝笑着说:
“别急做饭,到饭馆端几个肉菜,先喝起来再说。”说罢,和女人出门去了。一会儿工夫,两口子和饭馆跑堂的伙计端了四冷四热八样肉菜进来。八仙桌离窗一挪,五个人便叮叮当当,又是碰杯,又是划拳,亲热得一团和气。
几杯酒下肚,说话便随意起来。
孝先诚恳地对银连宝说:
“连宝兄弟,难得一见,愚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银连宝愣了下,爽快地回话:
“你我兄弟,但讲无妨,你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孝先微微颔首说:
“那好。我说这世上的事,说怪也不怪;说不怪,也怪。这一男一女,配成对,便成了家。男人哪,是手背;女人哪,是手心。手心手背都是肉长的,合起来,才是一只完整的手。做丈夫的要好好爱护妻子,相亲相爱,咋能三天打两日骂的,你够狠心的。不是愚兄夸口,我当年娶的那小媳妇,你见过,她十四,整整小我十四岁,至今没红过一次脸,哪有打骂的事?疼都疼不过来。做女人也不容易。兄弟,好好珍惜吧!啊!”孝先说罢,拍了银连宝肩头一把。
“三五哥,二五哥说的入情在理,这么好的嫂子,哪里找去?好好珍惜吧,否则……”乜开怀拍了黄毛一把,继续说:“小兄弟就要插葱撺行了。”
黄毛又羞又急地踢了猴子一脚。
“二五哥,实话对你说:咱这春花媳妇,确实不赖,长相、针线、茶饭都好,爱个干净整齐。兄弟回来吃的成熟饭,出门穿的整洁衣。自从有了她,出门,人家都不当咱是做工的。可就有一样不如人意:六年天气,咋弄,那肚子都生不出个娃来。一想就来气,动不动就——”银连宝满面羞惭地道。
“那你也不能怪嫂子呀!兴许你的种——你看大汉哥,乌鞘岭下了种,当年入冬就抱上大头儿子。一连生了一女十一男!咋的?”
虞发奋抱打不平地拿孝先两口子比划上了,惊得银连宝“啊”了一声。
“别急,兄弟,生儿育女,两口子的事,不该为这个伤夫妻的和气,啊!”孝先拍拍银连宝的脊背,语重心长地开导。
银连宝朝里屋吆喝:
“喂,你出来!”
媳妇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出来。
银连宝冲着媳妇说:
“快给二五哥敬酒,当哥做弟的都教训我,给你争气,还不乐意?”
媳妇羞怩地一笑,轻轻说了句:
“该!谁叫你平日称王霸侯的,还不兴人家说句公道话。”说着给孝先斟满了酒,举过头顶,绵绵地叫了声:“二五哥,弟媳给你敬酒了,请!”
孝先此时内心欢愉,积郁在心的愤懑已痛痛快快地渲泄了,于是毫不推辞,一饮而尽。
张梅生见孝先痛饮了花媳妇的酒,心里不大平衡,都是兄弟,都是客,单给兄长敬,没小叔子的份,不如反客为主,也算一个报复,于是提议说:
“跟兄长都喝过了,咱做兄弟的也该给嫂子敬一杯,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