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率领地方官吏,严加防范,不许有一包丢失,谁偷谁窃,抓住就砍头。他们在广州海边的虎门海滩高处树起栅栏,挖好水池,把生石灰丢进去,水立马咕嘟咕嘟地开了,鸦片投进去,自己便燃烧起来。顿时,水气、石灰、鸦片烧着的气味热腾腾黑滚滚熏染了半边天。去观看的广州城乡百姓莫不欢欣鼓舞,无不拍手称快。
那些烟贩子心痛得哭爹叫娘,恨死了林大人。这是道光十九年六月的事情。
“道光皇帝好高兴哟!禁烟多年,派了多少官员,一事无成。这次林则徐不负重托,替他了却一桩心愿,可高枕无忧,睡个安稳觉了。
“谁知好景不长。第二年六月,英国侵略军四千人乘船舰四十多艘,在沿海到处骚扰,大举进犯。
“英国侵略军开到广州海面,见广东军民戒备森严,随时准备还击,不敢开火,就掉头北上。福建厦门也早有准备,无机可乘。英军继续北上浙江,攻陷了定海,朝廷震动,人心惶惶。
“大奸臣反对禁烟的直隶总督琦善毫无防备。林大人曾三番五次奏请皇上督察沿海各省加强防务,可琦善却回奏皇上说:‘水师不必设,炮台不必添。’待到英国军舰开到天津白河口时,琦善慌了手脚,却责怪林大人禁烟招来了麻烦。他在皇帝面前造谣中伤,编排了林则徐大人许多坏话。
“这道光皇帝昏庸无能。他也不想想,林大人在广州禁烟,英军为啥攻不下广州、厦门,那是林大人、邓大人早有对付武装侵略的充分准备。如果琦善也早有准备,沿海各省都像广东那样,英军四千能尥几个蹶子?”
猴子越说越气愤,居然出言不逊,说:
“那狗皇帝根本不辨忠奸,不明是非,不但不惩治疏忽防务官员的罪过,却翻脸不认人,倒要治林大人、邓大人有功之臣的罪。你说,天下咋能不乱?国家咋个不亡?百姓咋的不苦?满清的气数已尽,只在早晚。
“再说那大奸贼琦善,在洋人面前就像哈巴狗一样,没有一点儿中国人的尊严,一方面阿谀奉承,夸英军炮利船坚,一方面私自许诺,让皇帝从重处治林大人。那无道昏君果真就照琦善说的办了,下旨将林大人、邓大人革职查办。你说冤枉不冤枉?派林大人禁烟,是你皇帝;禁烟成功,是你皇帝沾沾自喜,以为日能;其他官员不卖力,不尽职,出了乱子,你不治罪,反倒拿林大人当替罪羊,讨好洋人,使亲者痛、仇者快的还是你皇帝。你还有天地良心吗?浑球一个,做啥皇帝!拔根逑毛吊死去!”
猴子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停了下,继续说:“嗨!真气破人的肚皮。那狗皇帝,革了林大人的职,你猜又派了个谁?你简直想不到,派的是大奸贼屁本事都没有的投降派琦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狗皇帝他不懂。那靠拍马屁混日子的琦善到了广州,将林大人组织起来加强防备的水勇解散,沿海防务撤除,敞开大门,只和英国人谈判。结果,订了个叫啥《望鼻草约》,割让香港,还赔烟款六百万。赔款谁出?还不是加到老百姓头上!中国人的脸面叫这个败家子狗皇帝和丧门星琦善丢尽了!
“那林大人、邓大人被撤职后,道光派皇室宗亲贵族奕山为靖逆将军,湖南提督杨芳为参赞大臣,带兵到了广州。那被称为名将的杨芳见英军炮舰横行无阻,炮火猛烈,以为是用了啥妖术,于是想出一条‘妙计’。啥妙计呢?说是‘以邪制邪’,收集了无数马桶,就是屎尿桶,装在木筏子上,运到乌涌炮台,对付英军,真是傻得离谱,瓜得惊人,还做将军,只配吃****!英军乘军舰进犯,杨芳就叫士兵朝英军倒粪桶,把自己人臭得捂鼻子蒙嘴,你说气人不气人?
那英军却长驱直入,逼近广州城郊,大炮一放,城内开花。奕山一伙将军慌作一团,吓得高悬白旗投降求和,你说要不要脸?!又订了个《广州和约》,清廷向英国侵略军缴纳“赎城费”六百万,就是说,广州城成了英国的,缴了钱才能赎回来,还赔偿英国商人损失三十万。英商不用经商,坐收三十万中国百姓的血汗钱。这样的朝廷骂它烂透了,该不过分吧?!
“后来,道光又派宗亲大臣奕经为扬威将军,南下广州。奕经身边的随从官员不是亲朋就是王公大臣推荐的阔老阔少。前线告急,国家危难,他们一伙却游山玩水,勒索地方;到了苏州,便屯兵不前,整日里花天酒地,从不把危亡放在心上,只知欢歌乐舞,腐败到了极点。朝廷让这些人当将军,不败才怪哩!结果呢,又订了个不要脸的《南京条约》。英国官员漫天要价,无中生有,胡编滥造,勒索赔款。朝廷又赔鸦片款六百万,商欠费三百万,军费一千二百万。他们来打咱们,倒还有理了,军用开支倒要咱们成几倍地出。人家打仗挣大钱,咱们挨打倒赔钱。你说怪不怪?道光就同意出,你说他松不松!真是苔松皇帝看上了乏杆将军,这正是蟹找蟹,虾配虾,王八攀的鳖亲家,没一个好松!
“好将军也有,那关天培、陈化成都英勇战死。
“以上叙说了道光昏庸无能。能干的忠臣、好人他不重用,尽用些皇亲国戚、酒囊饭袋、刮地皮的地老虎、贪赃枉法的大老鼠。坐江山,切不可忘了广大的老百姓。那唐太宗说过,老百姓是水,皇帝是船。水能把船漂起来,也能把船翻在水底。不能小看了咱老百姓。
“刚才说到那奕山靖逆将军高挂白旗,向英军投降求和一事,可气坏了广州城郊的老百姓。有个村子叫三元里,那里的老百姓硬是不信这个邪,丝毫不怕英军。有一天,对,是五月二十九日,英军闯入三元里,以为穷苦老百姓比苔松皇帝乏杆将军还好欺,便大摇大摆,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结果呢,被当地老百姓当场打死了几个,其余的夹着尾巴逃回炮台。老百姓估计英军会来报复,于是在三元里庙中集合,决定以庙中的三星旗作指挥战斗的令旗,誓死抵抗。随后分头联络附近一百零三乡的老百姓,抗击英军。
“第二天清晨,三元里一带义勇数千人前往四方炮台。英军仗着洋枪洋炮厉害,纷纷跑出炮台迎战。义勇们见了立即退却,一直把英军诱入牛栏冈。早已埋伏好的老百姓利用丘陵地形,立即发动猛攻。支援的农民手持农具从四面八方赶来,女人娃娃呐喊助威。
敌军突围不成,怕得要命,等到援军赶来,才撤回炮台。
“第三天,三元里一带老百姓把四方炮台层层围住,番禺、南海、花县、增城等县四百多乡的老百姓赶来参加战斗。英军几百人,吓得半死,派人化妆混出重围,向官府求救。广州知府余保纯欺骗加强迫,软硬兼施,将英勇自发的爱国民众驱散。没几天,英国侵略军撤出了虎门。你看看,你看看!自己组织起来的爱国农民,仅凭手里的农具打得英军丧魂落魄、屁滚尿流,何等英勇,何等威风!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朝廷命官、手握重兵的将军,对老百姓尽可张牙舞爪,狗仗人势;对洋人只会跪地求饶,丧权辱国,丢尽脸面当孙子。还是咱老百姓才算英雄,能给中国人长面子!
“话又说回来了,那林大人被狗皇帝革职后,竟发配到西域来了,行程一万多里。听说他自己掏腰包,资助伊犁兴修水利。他虽说快六十的人了,还主动请命替朝廷勘查可垦的荒地。在哈密期间,他又办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啥好事呢?”
虞发奋听了兴奋不已,抢先插话:
“嘿!太棒了!那几年,饭店茶馆聊天谝传,少不了林大人智取回王爷的故事,各有说词,比较起来,数全庆大人的师爷讲得好,有根有据,有头有尾,连肠肠肚肚都没拉掉一截,听了真过瘾!”
乜开怀也兴致勃勃地插话举荐:
“值得一听,就是过瘾。咱这三个臭皮匠,数你张叔记性好,口才也好,还是请他给你们学说学说吧。”
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报以热烈的掌声。
张梅生听了也不客气,说:
“林公智斗伯锡尔的故事好听,也好长,得整整讲一个晚上。时节不早了,明晚吧。”
“那就明晚再听分解吧。”乜开怀伸着懒腰道。
第二天下午,不干活的孩子好不容易盼到日落西山,饭碗一放,就将张梅生围在明屋。干活回来晚的干脆端上饭碗拥了进来。
那急切热烈的气氛催得张梅生不得不提前开讲。
延孝先和老大、老二因为要坚持把冬麦淤完,回来得晚,待吃过饭赶来时,林大人惩治回王伯锡尔为哈密官民做主的故事已到尾声。只听张梅生活灵活现地说:
“往日被欺压得苦不堪言抬不起头的军民,看了告示之后,一个个拍手相庆,奔走呼告。
“那往日狐假虎威、胆大妄为的王府官员看了告示,一个个气泄志短,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
“十一月十一日那天,林大人亲自将诸多案子处理发落完毕,长吁一口气,衰老的心身顿觉一阵少有的轻松,眉宇间舒展得好生动,自感年轻了十几岁。愉悦的心态诱发了他对家对亲人的眷恋之情,于是匆匆起程回家。
“办事大臣恒毓闻讯赶来,非要叫林大人滞留两日,以设宴答谢并兼之送行。
“那林则徐大人向来清廉耿直,不谋虚名,不图吃请,哪肯落此俗套,执意要行,至诚地说:‘恒兄在办案前,不是早已代哈密官民谢过了吗?何况林某是大清之人,为皇上排忧,为国家解难,为黎民做主办事,实属本分,理所当然。何必非要设宴致谢?大人心意,早已领了。林某去意已决,不可为此耽搁。’林大人说罢上马,拱手一礼,告一声:‘保重。’打马东去。
“恒毓、全庆无奈,连连呼叫:
‘林大人,保重。’
“林大人走得虽急,但消息不胫而走,一经传开,犹如浩荡的春风一路吹去。那老百姓闻讯争先恐后,陆续赶来。还有兵士站立街旁,无形中成了夹道欢送,哭的叫的,混杂不清,捧着哈密瓜干、葡萄干、杏干、核桃等等土特产。林大人只是和蔼地点头摆手,那点头即是说‘谢谢,心领了’;摆手即是说‘不收礼,不必客气’。那送行的百姓,来迟的,连续赶路,追在林大人马后,送过十里长亭,断断续续,一直送过陶家宫。”
“像林大人这样的好官多有几个,那天下就太平了。”双杏无比敬佩地道。
孝先万分遗憾地说:
“可惜太少了!好官太少,丢掉江山,是皇帝一家子的灾难;可天下大乱,遭殃的是黎民百姓,那就是千千万万啊。”
老四认真地问:
“好官为啥那么少呢?当官的不愿做好官吗?”
五位大人面面相观,谁也无法回答。孩子们见无人解答,更觉得好奇纳闷。
老三忍不住说:
“我要是做官,就做个好官,像林大人那样的清官。”
“对,就像林大人那样的,叫人想念,不被人咒骂。”老四赞同地补充道。
“嘿!看把你们都能的,还想做官哩。”双杏惊诧不已。
第三天晚饭后,孩子们仍旧团团围住三个异姓叔叔,立等听故事。张梅生推了黄毛子虞发奋一把,说:
“虞老弟,你好听故事,把你在饭店听到的稀奇新鲜事儿也给娃娃们说说。”
黄毛子咳了一声,说:
“咱笨嘴笨舌,只会照葫芦画瓢,鹦鹉学舌,说漏的地方,二位哥哥补充。”黄毛子顿了下,把广东花县有个洪秀全屡试秀才不中,心灰意冷,偶尔看到基督教劝教的小册子《劝世良言》,决心通过信奉上帝而取得成功的路子,谎称自己是上帝的幼子,耶稣的弟弟,以至三十八岁真的做了天王,建了太平天国,四十岁定都天京……
北伐西征的故事大致讲了一遍。为了证实所言句句属实,黄毛还说:
“这都是从京城回来的人传说的天下新鲜事儿。”
“此话当真?!”孝先吃惊地问。
“当真。从北京、西安、洛阳等地回来的人都这样说,还能有假?”黄毛子再次证实自己讲的真实可信。
“果真如此,大清朝不就亡了?”孝先怅然不敢相信。
“嗨,亡就亡了嘛,有啥了不得的!那样的昏君治天下能不亡吗?让林大人那样能干的清官治,能乱糟糟吗?偏偏让赃官、草包、脓包管事,能太平吗?”双杏义愤填膺地道。
“这江山谁坐,咱老百姓也得靠劳动吃饭。都是中国人,就像弟兄们闹分家,由他们争去吧。”乜开怀事不关己不痛不痒地道。
“二五哥、二五嫂,国家国家,国的事咱管不了,就不说了。家的事咱可要说说:你两口子有这么多伶俐俊俏的儿女,真是上几辈子烧了高香,行了善事,千幸万喜呀!可光凭听故事长点见识,从中懂些做人处世道理,那就远远不够。不能像咱们这辈子人,没念过书,当睁眼瞎呀!能文武双全最好。光习武,等于只有一只臂膀,不全活呀!”张梅生深有感触地道。
“兄弟,你可说对了。咱两口子眼看娃娃长大了,干着急。你二五哥没识几个字,我还一字不识哩。”双杏无可奈何地道。
“看这样行不行,明天起,咱们别闲蹲着,三天工夫也缓好了,去帮二五哥干活,赶九九重阳,做到地净场光,该运的都运回来,娃娃们就好照管了。二五哥便可随咱们走一趟塔城,听说雅尔噶图金矿这几年红火得很,不管是淘是挖肯出货。每人淘上它十两八两金子,不愁发不了家,不愁致不了富,不愁从老家请不来个先生。只是嫂子疼五哥疼得邪乎(厉害),就看舍得开舍不开?”乜开怀说到最后瞅着双杏。
乜开怀的提议全然出乎双杏所料。双杏诧异地说了声:“啥?!没大没小的。都老夫老妻的,有啥舍不开的?”嘴上虽这般硬撑着说,可心里总觉得好勉强好突然,由不得瞟了丈夫一眼。
“好主意好主意!”黄毛兴奋得不得了,只差拍巴掌了。
“别着急,离重阳还有半个多月哩。”孝先不置可否地道。
夜里,双杏搂住丈夫的脖子说:
“五哥,看样子你是要去的,狠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