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先接着说:“板儿离不开绳。”
双杏应和道:“绳儿离不开板。”
孝先自我讪笑道:
“唉,你我没文化的人,今天咋变成秀才啦?”
“就是么,口歌子对得有板有眼的。”双杏也自感意外地道。
“你给娃娃们也教教,大的带小的,往后多个玩头,不能成天玩泥巴。”孝先若有所思地道。
“你谋算的总是那么周到,人还没说出口,你就做出来了,你总能摸到人的心思,叫人心服口服,叫人动心倾心。我会教他们的。”
双杏佩服地道。
“娃娃们过来,你妈教你们打秋千。打秋千好,能练人的胆气。”
孝先一招呼,孩子们都涌了过来。由于父母展示了打秋千的好身手,老大老二争先恐后。先让老大老二并齐坐在秋千板上。双杏用手推着轻荡。两个小家伙坐在上面得意忘形的那开心劲儿,逗得老三老四欢呼雀跃。孝先收拾不住,只好轮班,两个大的下来,两个小的上去,在父母的推送下荡悠悠,荡悠悠。有的悠然自得,有的意气风发,毫无怯意。
小夫妻俩带四个孩子一同出来散心娱乐,还是第一次,孩子们开心,做父母的更开心。
女人似有所悟地说:
“打秋千是能练出胆气。五哥,你说得在理。我在想,要不是妈妈从小陪我荡秋千,练出那么点胆气,敢跟你这个生汉子千里闯西域吗?你说是不?五哥。”
孝先频频点头,说:
“我想是的。十四五跟着男人走江湖,闯荡几千里,是蛮稀罕的。凭的就是忠心胆气!”
“看你把我捧得高贵的,忠就忠了你。这一辈子,我算是服了你。”双杏心悦诚服地道。
小夫妻俩又陪小家伙们玩耍一阵,看看天色不早,还惦记着去给老先人烧纸,便带着孩子们尽兴而归。
如此理解体谅体贴妻子的丈夫,怎能不赢得女人的诚服与忠心呢?兴许这正是丈夫的无穷魅力之一。桃源人怡然自乐的日子难道仅仅满足于衣食无忧和男欢女爱么?
四、闻鸡起舞
这年不到秋末,孝先的农活已收拾得利利索索,提前赶上两驾牛车去了古城子。
肚子已出怀的双杏怕孩子跑远了操心,遵照丈夫临走的叮嘱,从里将大柴门上了锁,任孩子在院内玩耍。
一天正午,孩子们刚放下饭碗,尚来不及出门,院内的狗叫声吵翻了天,母子不由一惊。不待双杏发话,孩子们本能地撒腿往外跑,自然是老大、老二跑在前头。
双杏顿觉蹊跷。五年来,几条看家狗虽不时小吵小叫,但均因野兔进院或野猪拱围墙而引起的,从未如此狂吠吵闹过。夫妻俩常常为这鲜为人知的桃源胜地怡然自得,为恬静舒心的日子而陶醉快活。
难道这太平日子到头了?双杏正这般苦思闷想着,狗叫声停息了,继之老大、老二跑进来了。
老二说:“不知哪里来的一伙子人,骑马向北追过去了。”
“追啥呀?”双杏吃惊地问。
“马群。”老大补充道。
“还看见了啥?”双杏沉沉地追问。
“从大门缝里哪能看得清?”老二委屈地回道。
老大补充说:“再没啥。一溜风就不见影子了。”
咋办?!恰巧惟一可依赖的丈夫不在。这一惊对双杏非同小可。
自打平安生下老大以来,双杏心里头一次抹上一缕阴影。
究竟纯属偶然呢?还是从此不得安宁的不祥之兆?总之,她预感不妙。
为此,她不禁联想起前些年孝先每次外出的情景,他丢下她和孩子,当时无所谓,现在觉得好生后怕。作为男人他不可能不外出,事不由人。
双杏自此意识到:男人再能再强,绝对替代不了自己,完完全全依赖男人保护是不周全的。她一时性急,焦虑地招呼孩子们:“老大老二,你们快快长,学到你爹那一身本事,咱娘儿们就不怕了。”
“我爹有啥本事?”老二抢先好奇地问。
双杏不无钦佩不无自豪地说:
“傻娃娃,你爹的本事可大啦!了不得哟!”
“噢。太好了!”老大老二拍手齐叫好。老三老四鹦鹉学舌的同时零零落落地模仿拍手笑。
双杏见状,一时乐得忘却了那一缕愁思。
乌飞兔走,光阴荏苒,不觉年复一年。孝先夫妻俩又迎来一个春暖花萌的季节,清明末了,喜得一子,排行老五。
双杏虽说虚算二十挂零,可已坐了四个月子,自生自接,一一顺利,自然越生越有信心,越有把握,越有经验。虽说不足半月,可她觉得身子轻爽,便偷偷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干完了,赶快捂在炕上,免得汉子回来说话。
虽说春暖花萌,但依然春寒料峭,孩子们户外没啥可玩的,打秋千冷,不是时候;放风筝,尚未糊出来;打牛儿已冰消无着。他们只好都圈在屋子里,围在妈妈身旁。他们闲得急躁,闷得无聊,纷纷要求妈妈讲故事。双杏呢,凡适合孩子听的故事,能听得懂的,她会的都已讲得差不多了,所剩无几的是些乌七八糟不堪入耳的闲话,她只能守口如瓶。于是,她教小的(老三老四)学着翻线绳,拿出一根三尺长的红线绳,两头一结,绷在孩子小手指上,经她手指这么一勾,那双线就成面旗(菱形)形,再用小指一挑一掏,变成凳槽形……老三绷着老四改,老四绷着老三改。让他们反反复复玩弄着,也少了许多是非。老大老二呢,没事可做,跳上跑下,闹腾得婴儿睡不老实,尽拿****哄。不得已双杏想了一招:“老大老二听着,不管是你爹讲过的,还是妈说过的,每人能学出(照原样复述)三个猜话(谜语),妈就给你们讲故事。要不,就弹壳脑子(用手指弹脑袋),少一个弹十个。老二,你先说。”
老二有些不服,推托说:“应该叫大哥先说。”
“不行,你不是嘴巴巧吗?你先说,老大思量一下再说,也不迟。”
“说就说。”老二一赌气道。
第一个:
“一个勤劳的主人翁,天色一亮就出工,若有一日不见它,不是下雨就刮风。”——太阳。
第二个:
“有时落在山腰,有时挂在树梢,有时像面圆镜,有时像把镰刀。”——月亮。
第三个:
“花儿红彤彤,开在锅底下,不能去浇水,不能用手抓。”——
火。
双杏听老二一口气不打坎地连说三个谜语,喜出望外,右手在老二的脑壳上轻拍了一下,说:
“看把你能行的。”
老二说谜语时,老大默默地回想着,待老二一收口,不用妈妈催,老大便背诵起来。
第一个:
“翻穿大皮袄,草叶吃个饱,过了寒冬后,献出一身毛。”——绵羊。
第二个:
“身壮力气大,干活常带枷,耕地和拉车,都要劳驾它。”——
牛。
老大稍停了下,瞪大眼睛努力回忆着。双杏有些担忧,希望他尽快说出第三个。老大终于说出第三个:
“小路走不远,围着转圈圈,响雷不下雨,飘雪不觉寒。”——
磨。
“好!兄弟俩都学说了三个,妈也说三个,你们猜,猜对一个,赏一个核桃。”
“妈,您快说。”老二催促道。
“说奇怪,真奇怪,肠子绕在肚皮外,身子下面三条腿,长个尾巴向下拐。是个啥物件?”
老大和老二口中反复念叨着“说奇怪,真奇怪,肠子绕在肚皮外……”思索着,一下子懵住了,急得老大抠耳朵,急得老二抓头皮。双杏提醒了下,说:
“咱家就有,每天都用哩。”
“井台上的辘轳,妈,对不对?”老二自鸣得意地道。老大一联想,高兴地说:
“对,对,就是辘轳,辘轳上缠的绳子像肠子,绞把子不就是向下拐的尾巴吗?”
双杏笑着说:“对,就是辘轳。”
“我先猜着的,妈,哥是听我说的。”老二神气活现地争道。
双杏笑着说:
“对,是你先猜着的。听第二个是啥?”
老大老二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一星半点。双杏瞧着兄弟俩那认真劲儿,心里乐了,继续说:
“头上长着一对角,脖子系着一根绳,解开绳子躺倒了,肚子也瘪了,是啥?咱家有。”
老二口中念叨再三,尚不得要领。老大却瓮声瓮气急急抢先说:
“装粮食的口袋!妈,对吧?”
“对对对!老大先猜着了。猜完了一块儿赏。”
老二不服气地说:“大哥常给爹撑口袋,当然猜得着。”
“第三个,听清了:‘桥在人肩头,人在桥下走,两头都有水,人走水不流’。”
老大老二思谋再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挑水!”
双杏兴奋地直拍巴掌,两个孩子乐得东倒西歪。
双杏从黑箱子里取出四个核桃,兄弟四个每人有份。
“妈,该给我们讲故事了吧?”老二牢记妈妈的许诺。
双杏学着说书人的腔调说:
“故事哩,短一些,讲两个。”
兄弟俩一听妈妈要讲两个,兴奋得直拍小手。
“话说哩,从前,就是老早老早,很早很早的时节,有个姓孔的小娃娃,名字叫融。四岁那年,有一次,朋友送来一篮子梨,兄弟姐妹好几个,梨子有大有小,咋个分法呢?谁吃大的,谁吃小的?妈妈作难了,心想,融最小,让他先拿,好挑个大的。你们猜,孔融拿了个大的还是小的?老二先猜。”
“大的。”老二坚信不移地回答。
双杏没表态。
“小的。”老大不费思索淡淡地道。
“老大猜对了,是小的。在场的人都好惊奇。妈妈问,‘融,你咋偏偏捡个小的?’你们猜,孔融咋个回答?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小,就该吃个小的,大的留给哥哥姐姐们’。孔融的做法、说法,使在场的人不管大小,都很佩服。从此,‘融四岁,能让梨’的故事就传遍了天下。后来,孔融成了材,做了大学问家。”
老二听后有些气馁,稍有羞色。
“听你们母子那高兴劲儿,说啥呢?”孝先跨进屋子,笑呵呵地道。孩子们的神思都集中在故事上,竟没觉察父亲回来。
老大汇报说:
“我们听妈妈讲故事。”
“讲啥呢?是不是孔融让梨的故事啊?”
老大老二齐声回答:
“是!”
“讲完了。”孩子妈补充道。
“还有一个哩!”老二高声大气地道。
“就你抠住不放。外面冷,你看,都在屋子直闹腾,只好讲故事哄弄他们。下一个就叫你爹讲吧。”双杏也来个借坡下驴,掀起衣襟给孩子喂奶。
“咱也不识字,文,教不了他们;武,还可以。娃娃渐渐长大了,总是这么呆在屋里,围着当妈的也不是个事儿。该学点本事了。”
孝先似有早虑胸有成竹地道。
“我想也是这么个理儿。离干活年岁还早,该练练武了。去秋追马的事,至今还叫人后怕呢。”双杏完全赞同地道。
“咱们立志做个善人,不亏人,不欺负人;可别人要欺负咱,硬在咱头上屙屎撒尿,那咋办?”孝先说着学武练武的理由。
“就是么,你不招人,人家还惹你哩,要不是你武艺好,乌鞘岭那一次,你连媳妇都保不住,哪还有今天这一炕娃娃。”双杏深有感触、记忆犹新地道。
“老大五岁时,我就盘算过这事。成了家,立了业,不缺吃,不少穿,该腾省出些工夫教教孩子了。可又想,光老大一人,孤孤单单的,学起来也没劲,没有个比较,提不起精神来。现今老二也快五岁了,该是时候了。可话又说回来,练武是苦差事,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要流汗,要挨冻,睡不得懒觉,要‘闻鸡起舞’。”
“啥叫‘闻鸡起舞’?”老大老二不约而同地疑问。
“好,那就讲‘闻鸡起舞’的故事吧。”孝先话音未落,除了吃奶的孩子外,便都饶有兴趣地鼓起掌来。
“话说西晋末年,北方石勒势力强大,后来把黄河流域的国土给占了。”孝先也模仿当年说书人的声态,侃侃讲来。
“那时节,晋朝皇帝逃到东海边的南京去了。国家破败不堪,黎民,也就是老百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四处逃散,眼望国土大片大片地沦丧,也就是丢失了,成了别人的地方。老百姓都眼巴巴盼望收复失地,返回家园,过上太平正常的日子,也就是像我们今天这样,有住有吃有穿,不到处流浪的日子。可由谁收复呢?当官的不管,当皇帝的也不管。”
“不是说,天下是皇帝的吗?他咋不管?”老大天真地质问。
“该就是苔杆(没能耐)皇帝么。我要是皇帝,我就管。”老二不知天高地厚地说。
“去,不得胡言乱语。那时节,有个叫祖逖的年轻人,和他的好朋友刘琨志同道合,意气相投,相互鼓励说:‘光说不练,学不到真本事,有啥用。’他两个相约:每天清早,听到鸡叫,就起床练武,谁也不睡懒觉,谁也不耽搁宝贵的光阴。他两个终于练出了好本领。祖逖为啥闻鸡起舞呢?因为他很想干一番大事业,收复北方的辽阔国土。后来,他向皇上要求发兵,可皇上只给了他一千人的军粮,三千匹布做军装,没给一兵一卒,叫他自己招兵拉队伍。要收复长江以北大半个中国领土,谈何容易!这个祖逖很不简单,他不灰心不泄气,变卖家产,带领家人和部下渡过长江,招兵两千多人。他先大破石虎,后大败石勒,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后来,由于皇上不放心他,怕他功高权大,拥兵自重,解除了他的兵权;不然的话,他的宏伟誓愿一定能实现。太可惜了!”孝先略停顿了下,对老大老二严肃地说:
“从明日起,你兄弟俩也‘闻鸡起舞’。记住了吗?”
“记住了。”兄弟俩不知酸甜苦辣,不知深浅,爽爽朗朗地回答。
孝先又朝着女人恳切地说:
“娃他妈,练武就是吃苦,娃娃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不能在这方面疼省他们。”
“我懂!还不是为他们好,将来一可防身,二可成材,活得有出息。等娃娃不吃奶了,我也练几手哩。”女人一个心思爽爽快快地响应了汉子的要求。
“从今晚起,你兄弟俩要早点睡,不再红火处卖母猪肉。鸡叫就要起,耽搁不得,就像从军当兵一样。”孝先不厌其烦地叮咛。
“五哥,你也要早点睡,除非万不得已,别再熬夜干零碎活儿。啊!”女人对汉子也提出了要求,这是对男人的真情呵护,因为他不比孩子,孩子练完了可耍可睡,他有干不完的农家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