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一爽,便不觉得时令长。孝先小两口整天沉浸在美满幸福之中,这日月就显得如穿梭一般。这冬季本来就日短夜长,每天哄哄孩子,逗逗热闹,搞搞家务,不知不觉,那日子就在忙忙活活、欢欢喜喜中匆匆度过。这不,一绕眼,二十九天即将过去,孩子就该满月了。孝先特意出去狩猎,却不获而归。
为了给孩子出月一个隆重的庆贺,第二天,他又出去了。不到中午时分,孝先扛着一只狍鹿乐呵呵地回来了,两只一黑一黄的狗紧紧跟着。
女人给孩子穿上了早就预做好的花平布棉衣,戴上了红色的兔子帽。女人也换上了在娘家做的新嫁衣,只是紧绷绷的,不甚得体。屋里一下子增添了节日气氛。虽然没有别人来庆贺助兴,一家三口,亲亲热热,欢天喜地,也算得上世外桃源,好生快活。
孝先也是一副新装束,出门是白板子皮袄,狐皮帽子;进屋换上女人给他新做的棉衣,刮了胡子,英气十足,雄风尤甚。女人正给孩子喂奶,抬头见了,投以青睐。孝先见女人着了新妆,比大肚子以前白胖了许多,越发漂亮了,显得人也大了许多。
孝先从女人怀中接过孩子,抱至外屋,跪倒在灶神像下,虔诚地说:
“灶神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托菩萨保佑,托老天爷诸位神灵的福,孝先的儿子顺顺当当满月了,望诸神继续保佑他四季平安,长命百岁。”说毕,抱子连磕三头。
孝先祈祷后将孩子放入女人怀中。狍子肉熟了,先供了神灵,再给女人端上香喷喷的臊子长面,殷勤地说:“你尝尝,味道咋样?反正没醋,等明年自家酿醋,今天只调了些酸菜水,不可口再调。”
女人尝了口,点点头:
“五哥,别望着,你也吃呀,娃子都出窝了,我也该下炕了,再不要吃一口喂一口的。啥都叫你做,没意达思(怪不好意思)的。大男人家,快成老妈子了。”
孝先扑哧笑了,说:
“我愿意,乐意,咋办!”说着端起海碗稀溜几下子,碗就底朝天了。接着他端来热腾腾香喷喷的狍子肉。
孝先抓起半截腿把子递过去,说:
“这可是最上等的肉了,你先尝个鲜吧。现今不犯愁,只管补,把你母子俩补得白白又胖胖,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把以往欠下的补偿补偿。”
“五哥,你把咱母子俩当成娘娘太子了。不是野鸡肉,就是野猪肉,今天又冒出个狍鹿子肉,真是稀罕!你把咱母子补得白白又胖胖,当供品呀!你没见这新嫁衣才头次沾身,就紧绷绷穿不上了。脸都暄得肿了一样,再看你的娃子。”
孝先仔细瞅了瞅,是呀,孩子满头的黑发好凶!猩红的小脸蛋变成粉红团团,白里透红,体格也大了许多。孝先笑着宽慰女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还不到十五,怕啥?正变哩,衣服穿不上了,重做,没啥,吃吧。”孝先说着从腿把子上撕下一块肉,认真地说:
“没能让你入洞房,吃宴席。这头一块狍子肉补上,算是五哥敬你。”
女人含情脉脉地瞅着丈夫,欣慰地吃了,说:“就是好吃,太好吃了!没入洞房,没入宴席,也有你呀,五哥,你也吃一块。”女人撕一块塞到汉子的嘴里。
孝先忽然有所醒悟地说:
“这不等于补了交杯酒么?”
小两口甜蜜地说说笑笑,吃饱了,乐好了。双杏依偎在孝先怀里,紧贴着他宽厚热火的胸膛。孝先缓缓地以商量的口气说:“过了四十天,我非去一趟古城子不可。按理我该用心守护着你,可为了今后过好日子,咋办?说心里话,我一天也不愿离开你。”
女人诚恳地说:
“你只管去,办事也很要紧,你已把我侍候了一个多月了,我很知足,一般人家七天就下炕做事。我出门穿戴好,也就没事。”
“我尽量快去快回,赶上腊月二十三。你看,打那么多麦子,闲放着发霉也不好,装上十几石,路过三道坝,或换或买,弄点稻子回来,碾点白大米,好过年。一年了,牙口还没沾过白米星儿哩,还可留点种,明年咱也种上点;糜子入仓几个月了,干望吃不到嘴里,顿顿吃面。弄回一套小碾子,不就好办了吗?买一盘小油磨,咱就可以自己榨油了。要不是老爹留那坛子清油和那口野猪肉顶着,油早断顿了,哪还敢给娃娃点灯?”
女人插话说:
“就是,不比原先了,省一点,天黑睡觉了事;如今有了娃,一晚上没灯都不行,拉屎拉尿的。”
“光这两头牛耕地也不是长远的事,得买一头小公牛、一头小乳牛回来,好引出牛娃子续上;光靠吃野猪肉也不行,得买回一公一母的猪娃子,让它们也引呀,你说是不是?”
“对呀,就那么个理儿,过日子嘛,就图个兴旺,有了今年图明年,有了明年谋后年。”女人赞同地拍手道。
“还得买点钢材铁货什么的,农具坏了好自个修;再买匹花布蓝布针线什么的。”
“你想得真周到!”女人高兴地仰着下颏,瞅着汉子的脸,汉子借机亲了一个嘴儿,若有所悟地拍了下天灵盖,说:“险些忘了,得给你买点脂粉回来,才十几岁的人,正是打扮的时节。”
女人一听好兴奋,快一年了,脂粉她还没沾过边儿哩,可又说:“省着点吧,这野荒僻地的,一不走亲,二不逛街,打扮得花枝招展让谁看?抹得香喷喷的叫谁闻?白花钱。”
“看你,省也省不在这儿。你没听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为啥不戴花?丈夫不在家。’我看,我闻,还不行吗?”
丈夫逗趣道。
“让你一看一闻,那更不要命了!”女人伸手刮了下汉子的脸皮,抿着嘴笑。汉子动情地又吻又摸地说:
“我就那么骚?”女人在汉子怀里尽情地笑着,扭动着身子,猛地她想起了什么,思索了会儿,补充说:
“哎呀,才记起来,快过年了,不要忘了买烧纸、红纸,还有糊窗户的纸。”
孝先莫名其妙地说:
“买烧纸,祭奠先人;买红纸做啥!咱又不会写对子。”
女人用胳肘捣了一下汉子的胳肢窝说:
“看你懵的,咱不会写对子,也得烘烘过年的景像吧,剪几幅窗花总还行吧。再说,娃子出月,窗上、门上、墙上也没个啥贴的,干光光的,光是个吃,多单调。你把红纸买来,我给你剪一幅招财进宝,贴在外间窗户上,你该满意吧?”
孝先听后笑着说:
“满意满意,没承想你还有这本事。”
“不是说要走着瞧嘛,剪一幅五谷丰登贴在仓房窗子上;剪一幅有秦琼敬德的大门神贴在门板上,攒劲不攒劲?”
孝先一听,兴得直拍巴掌:
“太好了!你真能!”
“还有哩!再剪两个大红喜字,里间外间各贴一个,咱这新房子不就成洞房了吗?补一下没入洞房的欠缺,咋样?”
孝先听了险些从炕上站起来嚯地一下抱着媳妇下了炕,直转圈圈,又是亲,又是叫:
“我的心肝宝贝啊!你咋这么日能!小小年纪想得那么周全。”
“还有哩!”女人胸有成竹地道。
“还有?”
“咱这住人的大窗子上还空着哩。”女人点了下,给汉子一个提醒。
汉子才明白是疏漏,好奇地问:
“那还贴啥?”
“你最想的是啥就是啥。”女人爽朗地回答。
汉子一听好快活,不假思索地说:
“你和娃呀!”
“好,咱就剪一幅文王百子图贴上去,把孩子出月的欠缺也补上了。咋样?”
孝先听了不知说啥好,只是举着女人在里屋外屋走出走进,咋像中了状元、骑上挂彩的高头大马、在热街闹市夸官一样。转悠了半天,才平静下来,把女人放在炕上,深深地说了句:“你真懂我的心思呀!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福气呀!”
女人笑盈盈地说:“你不也是一样?”
早生贵子的梦想成真了。头一个孩子就这样出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