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行,圆的修出来好看是好看,只是难了许多,娃娃们没干过,噢,怪不得你把木工棚搭在这里,木活泥水活你都干。”双杏说着轻轻捣了丈夫肋下一拳,说:
“不要老命了?”
“哟!老两口子夜里还没过够瘾呀,在工地上打情骂俏哩。”
双杏听了猛一回头,原来乜开怀媳妇抱着新生的儿子也来到工地,便不好意思地说:
“他婶子,你咋也来了?”
“哟!看嫂子问的离乎,只兴你来,看着丈夫,莫非怕妹子来偷了你的五哥不成。”乜开怀媳妇无牵无挂地活泼起来。
“你尽管偷,妹子,只要你能招架得住,我才懒得管哩,我都细细(实在有点)受不了的哩。好饶省我睡个安稳觉。”双杏笑嘻嘻地道。
“哟,嫂子,你说别的我全信,甘心把宝贝汉子让给别人,我不信,你都爱不够的哩,还能容别人偷?”
“如今他一个老汉家家的,没逑相了;若是在当年,有女人偷他,还巴不得偷偷笑,放趟子哩,连老牛都想吃嫩草哩!”
“有你这句话,那我就偷定了,嫂子,可别后悔呀。”
“你偷吧。”双杏说着盯住丈夫,沉沉冷冷地说:“只要他愿意,我才不在乎哩。”说罢,勉强嬉笑着。
孝先羞赧地说了句:
“他婶子,刚来的时节蔫不唧唧的,羞羞答答的,咋几个娃一生,嘴上没了挡挂。”
乜开怀媳妇哧地笑了,说:
“女人见女人,还不说些好听的,过个嘴瘾。女人嘛,结了婚,破了脸皮;生了娃,破了肚皮,也就那么回事。唉,他大伯,盖庙咋也不吱上一声,咱出不了大份子,出个小份子也行;咱人单力薄,总也有个空闲的时节,抱一个石头也是份心意。仗着你儿郎多,势力大,就不把咱小户人家放在眼里。他爹吃了午饭,正躺在炕上生闷气哩,我就溜达过来看看。你看,石根子都砌好了,别人还蒙在鼓里哩。”
双杏忙陪笑着解释:
“他婶子,好妹子,别往心里去,都是我去年一趟娘家回的,许了一世界的愿。五哥疼心我,我许的愿就是他许的愿,说干就干。反正儿郎们多,啥活儿都有人干。现今麦头子要落地,他乜叔一人当几人用,那忙劲儿,咱两口子当年都是经过的。这么一想,就谁家也没说,自个儿干了起来。也不凑份子,积善成德嘛。”
正说着,乜开怀肩头上搭着汗衫来了。接上话茬说:“还是早生贵子好呀!老乜后悔不及。看咱嫂子,比咱小好几岁,咱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还在****上吊着哩,可咱嫂子十几个儿子干得热火朝天,田里有的是人,锅灶上也有人,人欢马叫,多带劲。唉,孝先哥,你做哥的不像话,啊,开头我还以为你儿子多,嫌院子小了,另盖房子哩,今天才知道是修庙哩。哎,你独家修好了,让不让我们进庙烧香磕头呀?”
孝先尴尬地说:
“修在院外,就是大家的,咋能不叫别人进去呢?只怕你们忙不过来。好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对不对?他叔。”双杏接上话茬,把孝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抖露了出来。
“好是好,体谅了咱小户人家的难处。可咱不参个手,也说不过去吧,阴德都叫你们积了,人旺财旺,咱不就没盼头了吗?”乜开怀坦诚地道。
孝先说:“积阴德,做善事,求之不得。歇过晌就砌墙了,有你干不完的活儿。可是有一条,这盖庙不是盖别的,讲究个心诚身净。睡了女人要洗净才行。”
乜开怀瞅着喂奶的双杏说:
“我不信,有嫂子守着,孝先哥,你身子还能有个干净?”
双杏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心诚就是了。”
“快回去洗吧,没出息。”乜开怀媳妇喂着奶,瞟了丈夫一眼道。
乜开怀真的回家洗澡去了。孝先和双杏望着乜开怀的背影由不得扑哧一笑。
砌墙开始了,人人忙碌起来。张梅生、虞发奋听信了乜开怀的话,也都洗了身子,陆续投入如火如荼的劳动中。虞发奋媳妇腆着肚子,领着老十七姗姗而来。双杏见了,迎了上去,注视良久,说:“妹子,快生了,怀的准是个大头儿娃子。”
“心里也这么盼着,可又怕生了儿娃子。”
双杏听了不解其意,瞪大了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问:“那是为啥?你不是想带出个儿子吗?”
“想是想,可就怕生了儿子,老十七就得送回你家去,真舍不得。这两年,白天夜里不离身,就和亲生的一样。再说,你两口子都是高身段,好长相,老十七将来必定是个美男子。你看才两岁的人,多高的个子。嫂子,我真舍不得。可若真生了儿子,不把老十七还给你们,又是我们的不是,言而无信。真叫人难心的。”虞发奋媳妇说着泪水充盈了双眼,只欠夺眶而出了,声音惨惨的。
双杏动了恻隐之心,爽快地说:
“好妹子,你就放心吧,生了儿子,老十七还是你虞家的人,只要知道谁是他的亲生父母,长大了跟弟兄们亲亲热热,互相照顾,不生分就行了。”
“那是那是,你儿孙广,势力大,还全靠他的哥哥们扶持他哩,哪敢生分?嫂子你也尽管放心。”虞发奋媳妇说着接过双杏怀中的孩子,好叫双杏腾出手来,抱抱老十七。双杏也巴不得如此,躬下腰去,抱起老十七,亲个不停。不知什么时候孝先走了过来,伸手要接老十七,说:
“当心点,你出月还不到五十天,别伤了身子。”
双杏笑眯眯地把孩子递过去的同时,小声说:“六个老十七也没你的份量重,还怕他伤了身子?”虽是悄语小声,仍叫虞发奋媳妇听到耳朵里,笑得抿着嘴,说:“你们老两口子真有趣,亲不够的疼不够。”
上房泥的这一天,继祖师父也来了。对孝先说:“孝先呀,你不声不响尽干的是大事。神我信,但不参加任何教门。一旦入了教门,就等于套上了枷锁,真成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一旦那个教门出了事,脱不净的干系。”
“师父说得是,我也这个意思。我祖孙三代,奶奶、妈妈都生得不少,活下的也就一个。奶奶、妈妈都死在难产上。爷爷、爹爹吓出了病,不得不烧香拜佛,求神积德。到了我手里,几千里娶回一个小媳妇,生老大时,可把我吓坏了,急了抱佛脚,磕头求神,下跪告饶,兴许是爷爷、爹爹辈积的阴德,双杏总算平安生下了老大,此后,就再没挡挂。从生老大时,我就存了敬神拜佛的念头。去年媳妇回娘家,一去一来,劫难不少,总算挺过来了,落个一家人大团圆。一路上她多次许了愿。咱夫妻做人,对人,童叟不欺;对神灵,也不能哄弄,说到做到。都是为了后辈儿孙,所以才动心思修这座庙。反正,我认定了,凡是劝人向善的教,可信,但不入门,不能只认教门不辨是非。不管你是毛拉、阿訇、和尚、道士,若引人入邪,诱人作恶,决不能听命于他。张格尔借教门叛乱,上当受骗的老百姓还少吗?成千成万的人为张格尔送了身家性命。”
“太好了!孝先,你道出了为师想说而又没能说出的话。”说罢,继祖师父也跳入泥坑,用吊桶装起了泥巴。
孝先硬是赶处暑把门窗装了上去。门窗一油,墙壁一粉刷,这座圆形的庙宇顿时蓬壁生辉,只待塑神像涂金身了。
三、金秋春意闹
孝先抱着两个大西瓜走进院里。见双杏正和众媳妇坐在葡萄架下的苇席上做针线活儿,便把瓜放在席上,说:“尝尝吧,这是你从瓜州带回的瓜种结的头茬子瓜,甜瓜还得过些日子才熟。”琐代急忙取来菜刀,在矮方桌上杀瓜,一刀下去,黑籽红沙瓤展现在众人面前。双杏乐滋滋地说:“看了都叫人眼馋。”古丽捧过瓜牙先递给了双杏。双杏递给丈夫,说:
“他爹,你种的瓜,你先开园。”孝先推回去,说:“种瓜得有籽儿吧,种是你带回来的,千难万险,都没把它丢了,当然是你先开园。”老夫妻谦逊礼让,逗乐了众媳妇。末了,双杏笑着说:
“五哥,那你婆姨可就先开园了。”尝了一口,兴奋地说:“甘甜可口。五哥,你们吃吧。”孩子们被双杏那情深意浓的“五哥”又逗乐了。
老二子守汗津津地来了,拿起一牙瓜便吃。“好甜呀。”他赞道。
由于口渴,吃得急,口角流着瓜水。吃完一牙,他用袖子把嘴一抹,正欲开口说话,花儿递过手巾,说:
“看你那吃相,不用手巾用袖子,又不是小娃娃。”
子守说:“野滩里就这样,不是着急嘛。”接过手巾擦了下,说:“爹,仓房装满了,还有一大堆麦子往哪里放?”
“先装在口袋里,过几天就运出去卖了。”孝先回道。
“口袋都装光了。”
“那就先倒在杂什库房地下。”子守遵命走了。
双杏说:
“他爹,往年仓库装满也就罢了,今年口袋都不够用了,能收多少石?”
孝先笑着说:“少说也有一百二十石吧。明年还得修仓库。”说罢走了。
双杏起身说:
“到仓房看看去。”抱了孩子没走几步,佳纳挺着出怀的肚子截住了。佳纳自打上次跟婆婆聊天后,情绪特别好,和做新娘子前后没啥两样。结婚八年了,她终于有喜了。随着肚子日益大起来,出了怀,她愈发欢喜无限。可今日情绪低落,不知又是为何?
“老大家,有事吗?”
“妈妈,处暑都过了,天该凉了,淘金的咋还不回来?”佳纳终于忍不住询问。
双杏不禁一笑,说:
“咋的,想男人了?”
“哪里是?妈妈,老夫老妻的,佳纳只是想,快两个月了,咋回事?”佳纳不好意思地掩饰着。
“想就想了,有啥难心的?咱都是女人,谁不想出门在外的汉子?你就放心吧,老大做事,跟他老子一样稳妥可靠,不会有啥事的。你当是淘金像拾麦穗那么容易,腰一躬一个。听你爹说,有时顶不上好地段,遇不上好碴口,淘几十车沙子还见不到金。哪有空手回家的淘金汉子?有时淘高兴了,又不忍罢手。谁知这趟是个啥情形,至少也得两个月。你爹那年去塔山,半年多才回来。妈不知淌了多少眼泪。一个年轻女人,拖上一群顶不住事的娃娃,谁能不想?谁能不难过?现在好了,这一大家子人,有的是力量,有的是靠手。要不我给你爹说,叫派个人去看看。”
佳纳见婆婆眼里泪花花的,越发不好意思,说:“妈妈,算了,不要给爹说了,男人们都忙得一个顶几个用,刚修起了庙,地里的活挤在一起了,还要准备压冬麦、犁地、秋收,哪能抽出人?我只是想,子元走的时节,肚子还没出怀,我兴冲冲地告诉他‘我有喜了’,他还不信,说:‘你要能怀,早该怀上了,几年了,种子没少撒,咋没见出一个苗。’我说:‘妈妈都说我怀上了。’他还是不信,说:‘妈妈是给你宽心,怕你见妯娌们挺了大肚子,心里难受。’若再过一两月回来,肚子更大了,他会大吃一惊的。”
“那不更好吗?怎么,你还怕他不认账?”
佳纳急了,只得说:
“妈妈不是的。佳纳就是想他了。”
双杏笑了,说:“子元回来了,你还不到生的时节,要特别小心,肚子里的娃娃要紧,还是那种事要紧?娃娃几年才怀一个,那种事,天天都会有。唉,那牛鞭面子你吃了没有?”
“吃了,烧得人光冒汗,就没敢再吃。”
“那就不要再吃了。不可吃出病来。”
延家大院,牛车从仓房一直摆到大门口,装的都是小麦。孝先和老十二守在第一辆车前,老四守在最后一辆车边,正和抱着孩子的梅娘说话哩。双杏也赶来了,一手提着个包袱,气吁吁地说:“说走就走呀!我还以为吃了午饭才走哩。”
孝先说;“得赶路。要不赶不到站,住不了店。”
双杏问:“干粮带了没有?”
“带了。”老十二答道。
“把包袱带上,别丢了,有你父子添换的衣裳。秋凉了,他爹,别忘了把夹夹穿上。”双杏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还是你想得周到。”
“想不周到,能做你老婆吗?唉,五哥,这九辆车恐怕有五十石吧?”双杏用拳头砸砸口袋问道。
“好眼力,没看错。”
“人都没看错,还莫说是粮食,我又不是没给你撑过口袋。唉,啥时节回来?”
“那要看行情,出手快不快,一来一回,少则一个月,多则一个半月。”
虞发奋连颠带跑地来了,喘着粗气说:
“亲家哥,上路吧,他们都在等哩。嫂子,枕头上还没说够呀,缠绊在门口不让走。”
双杏手一甩,说:
“去你的,有个够啥称不上恩爱夫妻了,傻瓜一个。走吧,谁缠绊他了。”说罢,抱着孩子站在一边。眼望连轴转牛车一辆接着一辆,向官路滚去。
孝先一行外出售粮能否预期返回,眼下谁也不知。且看大院的一群女人在做些什么?
远看,一片雪;近瞧,原来是棉桃儿一个个把嘴咧。
双杏和一群儿媳妇说说笑笑来到地里,抱着孩子的,挺着肚子的,还有提筐挟袋的。做妈妈的在平地上铺块布单,放好了孩子,便去摘棉花。改过带头,纷纷哼起了小曲《采花》。
双杏说:“我出谜语,大家猜。猜着的吃瓜,猜不着的喝茶。”
古丽说:“妈妈,你出吧,我们听着哩。”
“不是紫竹不是麻,树高三尺开黄花,黄花落了结小桃,小桃破了开白花。”
众女人费心猜着,有的挠腮,有的咬着嘴唇,有的瞪着眼睛,有的四处张望,绞尽脑汁地苦苦思索。
“棉花。”古丽跳着叫道。
“对,对,就那么回子事。”众女人听后恍然大悟,都觉得谜语把棉花的外部特征说透了,既形象又别致。
“古丽,你咋猜得哪么准?”琐代觉得不可思议,好奇地问。
“哈密种棉花的多,小时节见多了,听妈妈那么一说,一对照就大胆地猜上了。”
双杏快活地说:
“古丽有赏。但其他人也不能甘心受罚。动动脑筋,都说一条谜语,必须是棉花,自编更好。”
经过一阵酝酿后,她推你,你推她,谁也不敢当先。双杏说;“先说的占便宜;后说的,一旦重了,不算。”众人一听,争先恐后起来。
佳纳说:“小小树,田里栽,金花谢了银花开。”众人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