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举家识字热
“开课了!”诸葛先生敲着门扇招呼。院子里贪玩的几个小家伙陆续进了客房——延氏学堂。白天整日上课的孩子不多,也就老十一、老十二、老十三、老十四。
继祖师父的夫人领着长子祖光进了学堂。
双杏领着学走路的老十六和冬梅也进来了,老十五在屋里乱蹿。
诸葛先生叫声“立正”,自己做出样子,逐个纠正孩子们的站立姿势,并教了拱手礼,说:
“昨日已行过拜师大礼,以后路遇师父或长辈行拱手礼即可。每日第一次上课,向师父行拱手礼,其它时节免礼。现在咱们上课。”诸葛先生把五个孩子安置在八仙桌的四边,拥挤了点。
师娘走了,双杏干脆坐下来,在旁边陪读。
诸葛先生将事先写好的大字“赵”贴在正面墙上,说:“上午学《百家姓》第一姓——赵。”孩子们随着先生手指的次数连读六遍。先生说:“好,会读了。看怎么写,把右手举起来,仿照师父写。”
先生在“赵”字上临摩,孩子们在空中临摩,六遍后,叫孩子们放下手用手指在桌子上再练六遍。
双杏照先生的要求,抓住老十五的小手练写一番,自己也学会了“赵”字。只听先生说:
“鉴于大家暂时没纸没笔,天气还热,咱们出去,用小木棍或小石子在地上写去。”说毕,先生带头走出学堂。孩子们在院落里找来小棍子或小石子,以大地为纸,练写起来。
先生逐个把握孩子们的小手,规范地练写。直到会读会写。
正要放学,老十放牛归来,见状,顾不上吃早饭,请先生教他读写了几遍,自己便在地上边读边写,一会儿学会了“赵”字,方兴冲冲地走了。接着是老九放马归来,也学习一番。
双杏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一手领一个小的来到木工棚下,见丈夫在一块木板上正聚精会神地用小刀刻着什么,便不打扰。直到丈夫刻好了,嘴边挂上了微笑,拿起木板用嘴吹木屑时,才发现妻子正专注地盯住自己。他风趣地说:
“男人瞅女人,是说女人脸上有花;女人瞅男人,图个啥?”
双杏笑盈盈地说:“女人脸上开花,男人脸上有疤。”
“疤有啥好看的?”
“疤我也喜欢,谁叫你是我男人呢?光兴男人占便宜,瞅女人,不兴女人瞅男人,光吃亏。谁定的规矩?唉,五哥,你弄啥?”
孝先乐呵呵地说:
“先生写的匾我怕经不住风吹日晒雨淋,把它揭下来,拓在木板上刻好,再用墨涂了,油上亮漆,既好看,又经久耐用。喜事嘛。”
双杏温存地由衷夸赞:
“就你灵性,日能!”说罢,瞅着丈夫甜甜地笑了。
不一会儿工夫,孝先把“延氏学堂”的木匾油漆好了,一边钻了一个小眼,穿上木钉。接着,他一手提着锤子,一手端着木匾,双杏和三个小孩子簇拥在后边,一同来到客房门前,将木匾钉了上去。
油光闪亮的木匾一下子给延家大院增添了书香气息,格外醒目,招人喜欢。孩子们为新气象欢呼雀跃,招得诸葛先生和众女眷纷纷出门观看。
孝先找来一截生铁圆筒,拴牢了绳子,挂在学堂屋檐下,说:“先生以后上课敲它,比门板响亮中听。”诸葛先生感激地说:“还是延兄想得周到。”
双杏听了笑盈盈地说:
“周到还在后头哩。”孝先一时给懵住了,愣了下问:“你猜,我还要做啥?”
“我才不费那个神猜哩,你肯定会做出别人没想到的事。”
不出双杏所料,红日西沉时,孝先又赶制出四张条桌和四条长凳子。桌子也上了油漆。往学堂那么一摆,顿时蓬荜生辉,全然一副学堂的样子。
诸葛先生兴奋地说:
“太好了!可就是仅有五个学生,用不着。”
“预备宽些好,天阴下雨,农闲了,娃娃们都来上学就用上了。夜里听故事也不用打堆了。”孝先笑笑地道。
诸葛先生笑了,说:
“知夫者莫如妻也,佩服!”
双杏甜甜地说:
“嫁了他几十年,佩服了几十年,我还不知道他呀,没有他不会的,就是不会生娃娃。”
库尔班放羊回来了,插话说:“照先生的话说‘差矣’!亲家,他不会生娃娃?哪来的一大群?”
双杏笑得合不拢嘴,半会儿说:
“当然娃娃是他和我生的。我是说,娃娃不是从他肚子里生出来的,他除了肚子不会怀娃娃,别的没有不会的。”
库尔班一听乐了,摸着胡子,说:
“女亲家,说个可笑话,男亲家要能怀娃娃,要女人做啥?男亲家只管撒种子,只要种子好,撒一个出一个,就是亚克西男人。唉呀,女亲家,看你把男亲家夸的,没有他不会的,我不信,他就那么神?是你太喜欢他了吧?”
双杏笑着说:“你问吧,看有哪些活儿他不会!”
库尔班捻着胡子说:
“男亲家是个武把式,亚克西的,我信;庄稼活是把式,赶车放牲口没麻达,我信;木匠活,他会,我看见了;铁匠活也会吗?”
双杏笑了,兴奋地说:
“这常用的铁锨,钯子,镰刀不都是他打的吗?砧子还在风箱旁边哩。”
库尔班佩服地说:
“噢哟,那他会的真不少!”
双杏笑嘻嘻地说:
“碾子、磨他会锻,馒头会蒸,拉条子会做,把子面拉得好,还是我师傅哩。还会捻毛线、织袜子、打手套、熟皮子、缝皮袄、做皮鞋,他和娃娃们穿的皮鞋都是他做的。”
“噢哟,真日能!”库尔班赞叹不已。
“还有哩。”双杏喜滋滋地如数家珍,“还会打猎、下扣子、掏木碗、制木盆、擀毡筒,还会淘金子,会认百家姓……”
“哎呀!太日能了!太有本事了!怪不得你把男亲家爱得不得了,净给他生,一点儿也不嫌麻烦。”
双杏眉飞色舞,说:
“烦啥?他是我最喜爱的世上最好的男人,娃娃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的结果,心甘情愿的,怨谁?怀上了就生,没麻达。”
库尔班佩服到了极点,情不自禁地摇头,好像不可思议似的,说:
“世上少见,少见的两口子,亚克西!男亲家,你好福气呀!”
孝先美滋滋地憨笑着。
诸葛先生羡慕得无话可说,一味地频频点头微笑。
晚饭后,延家大小新奇喜悦地齐集学堂。老七向诸葛先生施拱手礼,说:
“先生,您说农忙少学,农闲多学。如今还不是农闲时节,您教我们少学一阵,半个时辰吧,就给我们讲故事,把《三国》接上说完好不好?”
双杏白了老七一眼,说:“就你胆大事儿多。”
“好,子达说得在理。”诸葛先生愉快地接受了老七的建议,说,“五个小的白天只学了两个字,这对于你们来说,轻而易举,半个时辰足够了。”
诸葛先生亮出“赵”字,贴于墙上,说:“‘赵’是《百家姓》第一姓。也许有人会问:‘赵’并非天下人口最多的大姓呀,咋个排头呢?
说来话长,黄帝的孙子颛顼之后有伯益,伯益十三世孙造父会驯良驹,以破徐偃王之功,受封于赵城。后世子孙遂以祖上封地‘赵’为姓,乃成赵氏。因为《百家姓》成书于宋朝,宋朝皇帝姓赵,自然要把“赵”字排在首位。那么‘钱’呢?”
诸葛先生又亮出‘钱’字,说:“为啥钱姓排第二呢?因为宋朝时,非常富有的吴越王归顺了朝廷,他姓钱。”
“那么,为啥姓了‘钱’呢?先生。”老七子达插话问道。
“颛顼的后人在西周时任钱府上士,掌管国库,通俗点说,也就是管钱的。其后人遂以祖上职务为姓,成为钱氏。”
“那第三姓呢?”老七又问。
诸葛先生笑了,说:
“咱们还是先学会这两个字吧,不是要说《三国》吗?”老七恍然笑了。诸葛先生教众人在空中仿写,而后在桌面上写会,又齐声把“赵”“钱”读了几遍,算是上课结束。正欲说《三国》,老三开口了,说:
“先生,听说《三国》都说了少一半,我们在家的人咋能听懂?请先生从头说起,听过的人可回屋歇息。”
“三哥提得好,就这样,先生。”老八几个一致响应。
诸葛先生踌躇不定。
孝先说:
“先生就当给在家的补课吧。”
诸葛先生乐了,说:
“既然延兄盛请,不才理当从命。那听过的就自便吧。”居然无一人离开。不知谁通风报信,张梅生、乜开怀、虞发奋几个携儿带女地也闻风而至。四十几号人一下子拥挤不堪,只好将两扇窗户打开。
诸葛先生侃侃地说道开来:
“词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孝先和老八子文从河滩拉来一牛车细沙,在双杏树下,挖一圆形坑,把土拉走,把沙填了进去,划得平平的。恰好学生下课,老八请诸葛先生带学生过来。
诸葛先生明白了,望着孝先说:
“延兄,正如夫人所言,你总是把事情办在点子上,却叫人又想不到。即使以后学生人人有了笔墨,这沙盘也是用得着的。写不尽的字,算不完的数。”诸葛先生在沙盘中心写一“孙”字,说:“就用手指在沙盘上练字吧。”
学生们快活地围了一圈,把个“孙”字写了抹去,再写,方便又干净。正练着双杏领着两个孩子过来了。诸葛先生对双杏说:“夫人,你说的一点不假,延兄每做一件事都令人佩服。你看这沙盘。”
双杏乐得眼角直笑,好久才说:“屎爬牛拉木锨,大头子还在后头哩!”
晚上,诸葛先生说:
“今夜上文史课。远古时代,自女娲开始,是女人掌权,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先生先生,那咋回事?”老七大胆地插话追问。
诸葛先生笑了,说:
“那时节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夫一妻的小家庭,是群婚,也就是乱婚,没有固定的夫妻关系,所以分不清谁是娃娃的父亲,反正是大家庭的娃娃。一个大家庭就是一个氏族,甚至是一个小部落,女人说了算,辈份最高的母亲是一家之长。连姓都是女字做偏旁,上古八大姓就是如此。”
众人听后抿嘴笑了。
双杏说:“咋那样?大小都不分了。”
老十说:“那不和牛羊一样了吗?”
诸葛先生说:
“那也没办法,要不,为啥叫那时代是野蛮时代哩。正因为群婚,一个血统内生儿育女,所以后代聪明者甚少,生下的娃娃常有畸型怪胎,少耳朵,不长牙,天生的聋子、哑子,少胳膊缺腿的,还有痴呆傻瓜等等。过了好久好久,人们才渐渐意识到男婚女嫁的必要。这个部落的男子嫁出去,那个部落的男子娶进来,生儿育女的情况才有好转。这就是人常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后来,男人掌了权,群婚解体了,出现了一个个小家庭,绝大多数是一夫一妻的固定模式。”众人听了惊诧莫名,嬉笑不已。
“真怪,女人掌权,把男人嫁出去,女的娶男的。先生,那男人咋个掌权了呢?”老八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女人让男人争的缘故。由于世上部落多了,附近不好打猎了,非到远处去不可,女人要怀孕,生娃娃,奶娃娃,很不方便,即使去了,打猎也不及男子。更何况部落之间常常发生种种纠纷和磨擦,甚至严重到流血牺牲。争夺愈演愈烈,相互争夺猎物,抢女人,以至发生战争。几十、几百、成千上万人投入自相残杀的血腥中,这样一来,更显示了男子的突出作用。于是,男子渐渐在家庭、部落、部落联盟中得了势,掌了权。这就出现了叱咤风云的炎帝和黄帝。黄帝战胜了炎帝和蚩尤,统一了黄河长江流域。黄帝生了二十五个儿子,子孙繁多,分布很广,故而中华民族自号炎黄子孙。”
老十三子荣若有所悟,说:
“嘿,咱妈也差不多了。”
双杏和众人笑了。诸葛先生说:
“黄帝之后,他的位子子孙传来传去,传给了放勋。放勋继父位做了部落首领后,设百官,掌时令,修历法,实行禅让制。这禅让制可算了不起!打破了父亲死了、儿子继位的旧习。要不然,白痴蠢货继了位,咋能治理天下!实行禅让制,就是不分内外,谁能干,谁贤能,谁能治理好天下,就让谁继承,天下为公。”
“真不简单!”老大子元由衷地发了一言。
诸葛先生说:
“是不简单。要不,几千年来后人一直推崇他是明君,是圣贤哩。放勋排除一切干扰,让贤能的舜继了位。放勋,舜赠谥号于他,叫‘尧’。舜老了,又禅让给禹。那时,天下洪水肆虐,大禹领人治水,十三年中,三过家门而不入,被传为千古佳话。他的接班人皋陶死了,大家推举伯益为继承人。后来,大禹东巡死于会稽,他的儿子启杀伯益,篡位自立,建夏朝。家天下由此开始,禅让制从此结束。”
一天上午,孝先从地里归来,正巧诸葛先生给孩子们教珠算课。双杏照旧陪读,孝先也凑了过去。孝先见先生手一拨珠,小小的算珠就被遮住了,孩子看不清,说不准,教得吃力,学得困难。孝先坐了会儿就走了。吃过午饭,也没见他歇会儿。晚饭后,人们照例聚在学堂,诸葛先生一眼看出,孝先和几个大些的儿子都没到场。
双杏左瞅右看,也觉得奇怪,这父子几个跑哪去了?莫非又玩啥新花样。正欲招呼老十一子全去找,孝先父子一伙汗津津地来了。
只见孝先手里提一把特大的算盘,足有三尺长,一尺宽,珠子比核桃大。双杏自豪得意地瞟了丈夫一眼。当算盘递在诸葛先生手里时,诸葛先生兴奋地晃动着脑袋,感激地说:“延兄,我真服了你!”
众人好奇地看新鲜。孝先憨笑不语。
老二子守解释说:
“先生,来迟了一步。我爹做好了框子,截好了木头珠子,咱弟兄一人几个,磨好穿上去。谁知木珠子轻,拨一动二,不好用。爹叫咱兄弟赶快合了毛线,穿了毛线后,珠子不乱动了。先生您试试。”
诸葛先生把特制算盘靠墙一立,拨一动一,拨二动二,不禁失声赞叹:
“好物件,好物件,雪中送炭呀!”诸葛先生又说,“千百年来,先生教珠算,都头疼珠子小,学生看不清。这下好了!难题解决了。延兄,这是你父子的贡献。咱今夜就用上它吧。”